续写《氓》

她不得不停下手中翻动桑叶的毛笔,直起身揉揉酸痛的腰。那毛笔杆被缓缓流过的时间磨得愈发光亮圆润,她的手便被这笔杆啮得愈发生茧结皱。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只感到一块硬物划过胳膊上拿到新添的伤疤——那是她抱孩子的时候,不小心用手上的茧皮划到了怀里的孩子,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进而转红。他看到后,用扎起的树枝在她身上留下的又一个作品。可她并没有感到自己的手有多么粗糙,至少是胳膊感觉不到。屋里尚在襁褓的婴儿又哭了,怕是饿了。她忙走进屋内,撩起上衣,用淡薄的奶水堵住那发出与它体积不相符的哭声的小嘴。她看着自己的皮肤不免有些失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已成为许久不曾听到过的字眼,“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也变成了对负心的诠释。她叹了一口气,想想他,她不怪他,也不恨他,只恨自己空长一双眼睛,现在竟全因尚于哺乳期才不至挨饿。她知道他是怕奶水不足亏了孩子,但她还是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在一天里还有一会儿能得到,或仅得到作为一名母亲,或一个繁殖工具的满足。

她放下复入梦中的孩子,直挺挺地坐着发愣。“三年啊,”她想。“三年一下子就过去了,我三年里所有经历的痛苦也过去了。”她不明白自己是高兴还是悲伤,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抱怨还是在享受。没有活干时她会感到可怕的空虚,那种来自黑夜的死亡般的毒药从四面八方弥散开来,使她感到慌乱和无助。那时她甚至盼望他能够打她,将淤积的所有情感和知觉打出体外。

“呯”的一声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吓得一哆嗦。他回来了,她又开始战栗起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她才想起来忘了做饭,更大的恐慌在她的心里勃发。她的眼睛失了神,涣散的眼光游弋在远方的虚无,手指在衣服边上捻来捻去,嘴微动,好像在梦中呓语。他拖着步子,带着浑身的酒气和两只抬不起来的眼皮朝她走来,轰地倒在婴儿边上沉沉睡去。孩子微微动了动手指,可是没有醒。过了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又叹一口气,踱着步去做饭。柴禾所剩无几。她记得从前那乘马车曾载着两颗年轻的、美丽的心在两家之间来往,现在它已将最后一根轼贡献给了灶火,正如她把一生都给了这个当初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人。它们最终都会化为一道青烟,祭给苍天。

夜深了,明月照出了一间黑色的屋子,照出了无穷无止流淌着的为凋落的桑叶悼诵挽歌的淇水,照出了一个面对一桌寒酸的菜和两只空碗、两双筷子的微微含笑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