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争吵开始

第十六章 争吵开始

“好了,梧罗,让我弄个清楚。”杜医生说,“你告诉古太太说她的饮料里加了一点儿朗姆酒,其实根本没有。”

“对。我决不会在任何人的饮料里偷偷加酒,我知道这么做不会伤害到她们。”梧罗说话的口气是那样诚恳,让人不能不相信。

当天傍晚稍晚的时候,妈妈、波特、外婆、外公、杜医生、梧罗与我都坐在我们厨房的桌前。刚才拿出的朗姆酒瓶里仍然有七分满的酒,大家看过也尝过,证实里面装的是真酒,这才又把它搁回医药架上原来的位置。大家承认梧罗并没有动朗姆酒,但他的罪行依然重大。

“你说这是一项实验?”波特说。

“对啊。我和妈妈有一回在杂志上看到意念力量的强大,大到如果你告诉一个人说他在喝酒,他真的会相信,也可能会有跟真的喝了酒一样的效果。我们就拿爸爸做过实验,把他酒瓶里的朗姆酒倒掉,再灌水进去,但是实验对他没效,因为他太习惯朗姆酒的味道、气味与感觉了,所以他不相信。你非得相信不可,你知道吗?所以我和妈妈认为如果对象是一个不常喝酒的人,一个可以让你骗得过去的人,那么——”

“慢着!慢着!”外婆大声打岔道,“倒回去!说大声点儿!讲慢一点儿!”

梧罗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真的对古太太说‘你的饮料里有酒’?”

“对啊。那是我撒下的种,懂吗?我对她说……”

这时他身子靠过来对我咬着耳朵,就像我看见的他对古太太说话的样子。

…我特别为你在饮料里加了酒,怎么样?’

“而她就信了我的话,还 跟我愈要愈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梧罗身上,他再一次让大家惊骇不已。

“用古太太做实验真是管用,”梧罗说着有点儿脸红,“真希望妈妈能够在场看到,她一定会笑死。”

梧罗满意地嘘了一口气。

大约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波特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他一手捂住嘴。紧跟着,杜医生弯下身去捡地上什么东西。他是不是想掩住他的脸?他是不是在笑?等到男人们再也忍不住的时候,一个个都好像快从椅子上笑翻了。起初,梧罗也为这一阵突然的爆笑吓了一跳,之后他也讪讪地咧嘴笑了,连妈妈与外婆也不禁笑开了花。

“不晓得古太太是不是还 以为自己喝的是酒?”我说,“她真以为妈妈会请大家喝朗姆酒吗?”

“哦,老天,”妈妈说,“我也想知道。”

“没关系,”波特说着,掏出一条手帕抹抹他的眼睛,“我们会在‘回声’上说:‘大家都玩儿得很愉快!’这样就结了。”

没有人忘得了杜小爱1954年的花园宴会。至于梧罗,他只是耸耸肩,继续过他的日子。

我反倒很生气。他怎么可以在短短的一个下午搅得全镇鸡犬不宁,却连一句责骂的话也没有,而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甭想逃过处罚。我想多半就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心中隐藏的一丝嫉妒,那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的。

到了8月,苹果的颜色开始改变了。在雨水与阳光之间,它们渐渐变得名副其实——金色的美味。随处都可以嗅到它们的香味。那个月湿漉漉的,湿到我们连电影和电视都看腻了,湿到我和梧罗两人也相处腻了。我们第一次争吵的时机趋于成熟。

一天傍晚,卜艾瑞姨夫来看梧罗,但是他只待了15分钟就走了。我看得出梧罗很失望。我们躺在地板上开始看电视。一个小女孩在唱“漂亮是做得漂亮”。

“那不是真话。”梧罗说。

“什么不是真话?”我说。

“‘漂亮是做得漂亮’。这话的意思是任何人如果做得漂亮,就是漂亮,但这并不是真的。”

“不对,”我不同意,“我觉得它的意思是除非你做得漂亮,你才会漂亮。”

“漂亮的人可以做任何的事而逃过制裁,只因为他们长得漂亮。”他说。

“哦,我猜你也是这种漂亮的人,梧罗,因为你也可以做任何事而不受处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朗姆酒!没有人因为那件事情骂过你一句!”

“那是因为我什么事也没做!”他不高兴地说,“如果我真在古太太的饮料里掺了朗姆酒,事情就不一样了,可是我没有。”

“你说谎。”我明白地说。

“说谎?我怎么说谎了?”

“你告诉她说,她喝的是朗姆酒,那就是说谎!”

“哦,很对不起,可是如果不用一个暗示,我怎么可能做暗示力量的实验?啊?你告诉我!”

我没有答案。

电视新闻的时间到了,史威兹新闻主播正让大家看纽约市的一些景象,同时做一篇报道。其中一个地方就是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一所?”梧罗问。

“你在说什么啊?”我说。

“纽约有一所很著名的医院,”梧罗说,“可以替斗眼的人动手术,让他们的视力恢复正常。”

“是吗?”

“对。妈妈把报纸上的消息都念给我听了。我和她一直在存钱,将来好到那里去动手术。”

“要花多少钱?”

“哦,好多钱,也许要200块。”

“你存多少了?”

“不多,才30块。”

“钱呢?”我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钱呢?”他突然对我大吼,一只手叉在腰上。

我吓了一跳。

“我是说……你……你存的30块钱呢?我只是这个意思罢了。你没有花在别的地方吗?”

“不关你的事!”他急吼吼地说道。

他眼中的愤怒,真是我从来也没见过的。

“你不必知道所有的事!”他又补了一句。

“很好,我闭嘴就是了!”我说。

我真的闭嘴了。

后来我们没有再讲话,空气也因我们的沉默而凝重起来。

艾迪费雪的《可乐时间》开演了,艾迪开始唱着“哦,我的爸爸”。

“我不喜欢这首歌。”我说,只是想找话讲讲。

“为什么?”梧罗没好气地说,“因为它让你想到你爸爸?”

“不是。”我说,很意外他会提起我爸爸,以前他可从来没提过,“因为那是波特最喜欢的歌。”

“你为什么生波特的气?”梧罗回嘴道,“他又没有丢下你!”

“我爸爸没有丢下我!”我对他尖声说着,“他死了!要知道,一个人死了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梧罗开口还 要说什么,但又打消了念头。“算了。”他嘟囔道。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雨停了以后,我们来到外面的走廊荡秋千。

空气闻起来干净又香甜,几颗星星已经出来眨着眼睛。

莉妲与葛纳过来串门,我们四个人就坐在山的迷蒙阴影下,谈论着重要的事情——比方说几个星期之内就要开学了,新班级与新老师,谁喜欢谁之类的事。

狗狗过来把头倚在我的大腿上,我搔着它的耳背。

“梧罗,有没有故事说给我们听?”莉妲甜甜地问。

“我是有一个。”

他不总是这样吗?

“很久以前在山里,”他开始说道,“有一个金色长发的漂亮女孩。”

“像姬赛一样。”葛纳说。

“她嫁给一位农夫,”梧罗继续说着,没有理会葛纳的话,“可是他配不上她。其实他以为没有人配得上她——至少是住在山里的人。后来有一天,一个名叫雷昂的城市佬来了,请这个女孩跟他一起走。对了,她的名字叫作莉安。于是,莉安说好,她愿意和他一起走,但他首先必须把那农夫杀了,因为他一定会来找她,并且把她拖回家去。于是他们俩密谋要趁农夫睡着的时候把他杀了。

“可是,你们知道,他们却不知道农夫听见了他们的奸计,而你们可以想到他是多么气愤。所以当天夜 里,他们来杀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反而用他的猎枪把他们宰了。

“那农夫把雷昂的尸体丢到一个废弃不用的旧矿坑里,可是他不忍心用同样的手段处理莉安的尸体,因为她是那么美丽,而且他仍然爱着她,尽管她对待他就像对一只狗似的。于是他把她埋在自家后院的草地下面。

“当大家发现莉安不见的时候,就问农夫她上哪儿去了,农夫告诉他们说她到辛辛那提市探亲去了,这话暂时让大家满意了。可是日子-矢一天过去,她还 是没有回来,他们终于起了疑心,尤其是那城市佬也失踪了。不光如此,农夫的良心也开始折磨自己。他不时地哭,并且对任何想听的人谈莉安的事。

“后来有一天,农夫朝窗外一看,看到一样几乎把他吓昏的东西。就在他埋葬莉安的地方,竟从原本是绿草的地里面,长出了金色的头发!

“于是那农夫出去把那些头发割得千干净净,免得让人看见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金头发长得比以前更长,遮盖了更多的地面。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于是他又把头发割了,可是还 没割完,它又长长了,而且更长,也遮盖了更多的地面。

“过了一个星期,警长过来问农夫有关莉安的事,竟然发现一幕让他心惊胆战的景象:长长的金发覆盖了整个山坡,在风中飘扬着。农夫就在金发的中央,头发缠绕着他生长,成了一个千缠百绕的死结,把他活活给缠死了。”

梧罗说完故事时,大伙儿一片静默。

“你们不喜欢这故事吗?”他不高兴地问。

“好奇怪的故事。”莉妲说。

“这是真的吗?”葛纳说。

“当然不是!”梧罗生气地说,“它是一个含有警诫的故事。”

“什么警诫?”莉妲说。

“这个警诫就是,决不要跟有一头长长金发的女生有瓜葛。她每次都会把你缠成死结。”

听到这里,我霍地站了起来,大踏步地穿过走廊回家了。

“可恶!”我踏上自家的走廊时咬牙切齿地说,“可恶加三级!”

波特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吸着烟:“姬赛,如果我不能骂出比那更毒的话,我就干脆不骂了。”

我对他怒目而视。

“怎么了?”他问。

“梧罗在花园宴会做的好事,为什么不用受罚?”我生气地问。

“你认为他应该受罚吗?”

“他以为自己有多么聪明!”我说,“既会说故事,又会做实验什么的!”

波特没答腔。

“要是我做了他做的事,妈妈一定会罚我在房间里禁闭一整年!”

“可是杜小爱的女儿不会做那种事,”波特说,“是不是?”

这话更让我冒火了。

“我也会做一些事!”我大声喊道,“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和男孩子一样顽皮!”

“你偶尔也想做些调皮捣蛋的事吗?”波特问。

“对!”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一直当杜小爱听话的乖女儿!”

“你想当谁呢?也想当梧罗?”

“不是!我想做我自己!只是我!可是没有人看得到我!”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看不到你?”他说着身子往前倾,隐入阴暗的光线中。

我们成了大眼对小眼。

我想不出适当的字句。

“我看得到你,”波特说,“我甚至看得到那一蓬头发下面的你。”

“你……你看见什么了?”

“哦,让我看看。你使我想起许多有关你美女阿姨的事,因为你在音乐上那样有天分。”

这是那年夏天我第二次听到了同样的赞美,听起来很愉快。

“而且你也像她一样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但是她因为自己不是小爱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愤怒。你自己也是个很好的人。只要你能够做你自己,没有人会夺走你的光芒。美女从来没有学到这一点,因此带给她许多痛苦。”

“你想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

“美女?哦,这很简单。她真的消失了,你知道,好久以前就消失了,就在差不多你这年纪的时候。这会儿她到外面去,是想把她自己再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