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日宴会
第四章 生日宴会
“姬赛,”我们渐渐接近房子时,外婆在前廊大声地喊道,“不要以为梧罗在这里,你就可以不照平常的时间练习。还 有,别忘了解开你的辫子,宴会前把头发洗干净了。”
我暗暗叫苦。我倒不介意练习钢琴,可是要我洗头,我宁可去收拾别人吐出来的秽物。不管怎样,我都得一个星期洗两次头,而且要等上好几个钟头才会干。如果那还 不够的话,每天晚上我还 得梳上一百下,以保持头发的柔韧与光亮。之后,妈妈又替我把发梢上卷上发卷,这才准我上床睡觉。我的头发是她莫大的骄傲。她总是告诉每一个人,我那头发长了多少英寸,又是花了多少年留的,仿佛是她栽种的什么得奖的杜鹃花丛似的。她甚至暗示我若是剪了头发,会让她一整天难过的。
“什么宴会?”梧罗说,“你在练习什么?”
“噢,是波特的生日宴会,”我说,“每逢有人过生日的时候,我们都会吃一顿大餐和一个生日蛋糕。”
“太棒了!”梧罗说。
“我每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得练习一个小时的钢琴,平常练半个小时。我六岁就开始跟外婆学钢琴了。你知道,她当钢琴老师当了四十年,可是,现在我是她唯一的学生。”
“她耳朵不好怎么教啊?”梧罗说。
“我们上课的时候,她就看我的手。她甚至可以在我还 没敲琴键之前,就看出我要出错了。”
我们走到前廊的时候,狗狗过来迎接。我们坐下来拍拍它。
“你知道,她也弹钢琴的。”梧罗柔声说道。
“谁?”我说。
“妈妈,外婆也教过她。她弹得真好听,我听了好想哭。”
“你们那个小破房子里没有钢琴,是不是?”我说着咬咬舌头,“我是说……”
“没有,”梧罗说,好像没注意到我言辞的莽撞,“妈妈一直想要一架。有个星期天她在教堂弹过。小爱阿姨会不会弹?”
“不会,”我说,“她一直抓不到诀窍。外婆告诉我说她已经尽力学了,但是她实在弹得太糟。每当她开始练习,狗狗都会离家出走。”
我们俩不禁哧哧地笑。
当天下午,我尽了我的责任。到了七点钟左右,我们都端坐在外婆的餐厅里吃晚餐。
妈妈坐在那儿尊贵得像个皇家贵族,波特坐在她的身边,他的一只手臂横过她的椅背。波特的弟弟杜修伯,也是镇上的医生——我们都管他叫杜医生——也和妻子爱玲一块儿坐着,还 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杜桃桃与杜蒂蒂。梧罗听了她们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我悄声对他说:“这还 不是最糟的。波特和杜医生的爸爸叫作杜巴巴。”
我说完时,觉得梧罗已经笑得非离座不可了。
“你们两个小鬼在那儿傻笑什么?”外公说。
他正站在桌边切着烤猪肉。在我抬头凝望着他日渐稀疏的头发与宽边眼镜之际,蓦地觉得他长得酷似杜鲁门。
“没事。”我好不容易才说道。
“没事?”波特说,“好像没什么很好笑的事嘛。”
每个人都在看我们,但是没有人生气。他们都在微笑,而且心情很好,同时也高兴见到梧罗笑嘻嘻的样子。
“妈,餐具架上是不是你自己酿的那瓶黑莓酒?”波特对外婆大声说道。
“是啊,老天,我差点儿忘了,”外婆说着,把那瓶酒拿到桌前。“喏,杜医生,可否请你开瓶?”
她把酒放在他面前。
“当然,”杜医生说着,站起来打开瓶盖,并为大家倒酒。“你知道,每个人都需要尝一点儿酒,以安定神经。有时啜上这么一口,真会使人免于疯狂,坦白说……”
杜医生眼中闪着一抹亮光,同时为了外公、外婆的缘故而提高了嗓门儿。
“坦白地说,我宁可喝掉面前的一瓶酒,也不愿做开颅手术!”
我们都差点儿笑死。
杜医生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于是决定再试一次。
“说到紧张,”他说,“齐莫斯 有一天跑来看病,并且对我说:‘杜医生,有一个晚上我梦见自己是帐篷,过了~天晚上,我又梦到自己是个帐篷。你想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说:‘莫斯 啊,这个简单。你的问题就是你有两个帐篷(音同于“你太紧张了”)!”’
这个笑话也博得满堂的笑声,笑声就这么持续了整个晚上。酒似乎使大家都放松不少。外婆的烹饪有口皆碑,连波特都不像往常那样令我难以忍受,我发现自己有一回几乎对他微笑起来。
“我生日的时候,可不可以也这么过?”梧罗突然这么脱口而出,而且是在大家安静下来的时候。
随后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突兀,于是埋头吃着盘里的食物,脸孔涨得通红。
只听得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回答:
“当然!”
“一定!”
“没问题!”
“梧罗,你是哪一天的生日?”我说。
“1月1日,”梧罗微笑着说,为大家对他的关注开心不已,“或者是12月31日。妈妈从来也不太确定。我是在1942年新年除夕半夜 钟声响起的时候出生的。”
“就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妈妈说,“美女从来就没告诉过我们。”
“她告诉过我好多次呢。这件事她已经说了太多次了,我都会背了。有个接生婆跟她在一起,她痛得很厉害,费了好大的劲儿想把我生下来,可是我怎么也不肯出来。最后妈妈昏过去了,再也不觉得痛苦,而且她似乎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觉得好平静,好自由。她说她在房间里飘来飘去,还 看见那个接生婆和躺在床上的自己。
“后来她发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还 有一个人跟她一起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好像是一个从好远好远地方来的人。她觉得这个人很像她一千年以前在另一个地方认识的。
“妈妈就对那人说:‘噢,是你!我一直在等你,我好想你!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那人就说:。我实在走不开。他们才刚刚放我走。现在我人已经来了,让我们开始吧!’
“后来妈妈才醒过来,她听见钟声敲了十二下,我也在同时出生。”
“你觉得她碰到的人是谁?”我妈妈说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望着她,再望望其余的人。大家的眼光都放在梧罗身上,酒与蛋糕都因为他神奇引人的故事而被遗忘了。
“唉,就是我嘛!”梧罗喜滋滋地大声说道,“是我!”
我们咀嚼着他说的故事,餐桌上变得一片死寂。想到他所说的这个奇特的故事,我感到脊梁上蹿起一阵凉 意。
突然间电话铃声响起,我们都像中弹似的跳了起来。等妈妈跑去接电话的时候,我们才紧张地笑出声来。是杜医生的电话。有人得了急病,他必须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离开的同时,我们一伙人也散了。双胞胎蜷缩在长沙发上睡着了,女眷则帮着清理盘碟,外公和波特开始讨论艾森豪威尔总统。
梧罗和我到外面喂狗狗,之后,我们在外婆家其大无比的走廊上荡秋千。那天夜 晚好静,好晴朗。月亮是圆的,还 有千千万万颗星星。群山高耸在我们四周,仿佛是友善的巨人,我们似乎听得见青蛙顺着矿渣溪直跃而下的声音。
“要我选的话,就是这样的一天。”梧罗轻声说道。
“选什么?”我边说边打哈欠。
我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
“妈妈告诉我说,在我们死的时候,可以选一天再过一次——就只有一天——完全照原来的样子。我就会选今天。”
我听了很惊讶。对我来说只有一点点特别的一天,竟是他生命中最奇妙的日子。这使我不禁纳闷弯曲山脊的情况究竟有多糟。
接着我们又很严肃地谈到太平洋彼岸因不卫生而病死的异教徒婴儿,还 有住在纽约市的穷苦人家,他们居住的情形,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叠在另一个人的上面;在俄罗斯 的某些地方,则是一家子人全住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要是你抱怨的话,不管你愿不愿意,他们就把你下放到西伯利亚去住在冰屋里。我们俩都说能够住在住宅街这里,真觉得十分幸运。
“我真不懂,我妈妈怎么会离开这里去嫁给我爸爸,然后跟他住在那样的地方?”梧罗说,“这么美丽的地方,你一辈子想要的东西,这里好像都有了,而且好像什么也伤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