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萝卜之夜
酱萝卜之夜
彭懿 译
冬天快要来临了。
黄昏来得早了。傍晚时,稍微走远一点,回来时天就已经相当黑了。
就是这样一个黄昏,山顶茶店的茂平正在急匆匆地往山上爬。
茂平提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三根从山脚下田里拔来的大萝卜。东西重,风又冷,加上肚子饿得咕咕叫,茂平就走得特别急。他喘着粗气,转过一条山路时,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我去到那儿买点豆酱。我去到那儿买点豆酱。”
从边上的林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茂平吃了一惊,站住了。
然后,他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往前瞅去,只见一个扎着布头巾也提着篮子的大动物,正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
“嗨!”
茂平突然冲它打招呼道。
“你到什么地方去啊?”
黑色的动物用小眼睛望着茂平,说:
“买东西。到那边去买点豆酱。”
它长得胖乎乎的,嘴巴是尖尖的,茂平一眼就认出它来了。
哈哈,是野猪!
可是茂平觉得好奇怪。他强忍住笑问道:
“是野猪呀!你买豆酱干什么呢?”
野猪胸一挺回答说:
“这还 用问吗?蘸豆酱吃萝卜啊。因为今天晚上是萝卜之夜 啊。”
“萝卜之夜 ?”
“是的。今晚是山上的野猪们集中到一起,吃萝卜的日子。你们人不是也常常这么做吗,像‘莫扎特之夜 ’、‘勃拉姆斯 之夜 ’什么的,还 有什么‘集体歌舞之夜 ’。就是那么一回事,烧一大锅酱萝卜,呼一呼地吹着热气,边吃边聊。”
“是这么一回事。”
茂平点点头。
这时,野猪朝茂平的篮子里看了一眼,说:
“这萝卜真不错。”
“啊,这是我从田里拔一出来的。我那家店正准备做点酱萝卜!”
茂平这样回答道。
那头野猪不好意思地说:
“唔……能不能让给我们一根萝卜?”
它又说: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才发现,萝卜准备少了。算上我,一共来了五位伙伴,个个都是能吃的主。”
茂平笑着点点头。
他想,就让一根给它们吧。
野猪说:
“要是给我们一根萝卜,就请你参加今晚的晚会。”
“是吗?”
茂平来劲了。
他问:“会场在什么地方?”
野猪一下子跳到了茂平的身边,悄悄地对他说:
“今年的‘萝卜之夜 ’轮到在我家举行了。我家就在眺望台的边上。从这里往上爬,不就是眺望台吗,边上不是有一片竹林吗,里面有条铺满落叶的小道,一直走,就是我的家。是一座小草屋,不大好找。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在门口挂一个牌子。”
哈哈哈,茂平又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自己的篮子里挑出一根最大最大的萝卜,放到了野猪的篮子里。
“晚上我一定去。再带点豆酱。是黄豆酱好,还 是芝麻豆酱好,要不带点核桃豆酱?”
听茂平这么一说,野猪跳了起来:
“核桃豆酱!”
说完,野猪就急急忙忙地爬上山去了,消失到了黑暗中。
回到家里,茂平对妻子说:
“我马上要出去一次。野猪邀请我参加它们的晚会,叫‘萝卜之夜 ’。”
妻子稍稍一惊,羡慕地说:
“多好啊……”
茂平和妻子在山顶上开茶店,已经五六年了,与山上的动物亲密无间。狗獾就曾经邀请他们到饭店,品尝过山菜料理。茂平也曾请黄鼠狼吃过他熏制的腊肉。
“路上小心点,带点礼物回来啊。”
妻子帮他系上了头巾。
茂平从厨房里拿来装核桃豆酱的坛子。
凭着手电筒的一点光亮,茂平在漆黑的山路上走着。
爬上山,登上眺望台,果然就找到了刚才野猪说的那条竹林中的小道。这不是一条人走的小路,而是动物们走的路,是一条勉强才能分辨出来的小路。沿着它没爬多久,就看到了一间孤零零的房子。
茂平拿手电筒照了一下,确实是一座草屋。
门口挂着一个牌子。
茜草山野猪
“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
茂平松了一口气,高声说。
“晚上好!”
他喊道。
“来了来了!”
响起了野猪那欢快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野猪那张黑脸探了出来。
“欢迎欢迎,快请进来吧。”
野猪的家里挂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它照亮了屋子。
正中央,是一个大地炉,上面吊着一口大铁锅。火苗熊熊燃一烧,黑色的大锅里冒着热气。
野猪请茂平坐到了大铁锅边上。
它兴奋地一搓一着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谢谢你来做客。萝卜已经煮好了,就差豆酱了。你说的核桃豆酱,就是这个吧?”
野猪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指着茂平捧着的坛子问。
茂平打开了盖 子:
“是呀,这就是我们家引以为荣的核桃豆酱。”
茂平正想解释一下豆酱的方法,野猪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坛子抱了过去。
它搂着坛子舞了起来:
“这下我就放心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一边跳舞,一边把窗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
茂平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一共有三扇窗户。野猪连门也打开了。屋子的四面全部打开了,冷风“嗖嗖”地刮了进来。屋子里立刻变得和外面一样冷了。
“哎呀哎呀,你不冷吗?”
茂平叫了起来。
野猪却一本正经地说:
“请你忍受一下。我是为了邀请客人,才把窗户打开的。”
说完,它就走到了南面的大门前面,把双手拢成一个喇叭形,大声吼了起来:
“新月山的野猪,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它“啪”地关上了南面的大门,站到西面的窗户跟前,大声喊道:
“日暮山的野猪,已经准备好了!”
接着,它关上了西面的窗户,转移到了北侧。
“北森山的野猪,已经准备好了!”
随后,它把脑袋探出了东面的窗口,喊道:
“日出山的野猪,已经准备好了!”
最后,东面的窗户被关上了。
野猪凑到地炉边上,一搓一着手连声叫道:
“好冷,好冷,好冷,叫朋友来也不容易啊!”
看到这个情景,茂平的眼睛都瞪圆了,他呆住了:“从这么远的地方招呼朋友?”
野猪得意地点点头说:
“一座山只邀请一位代表。”
“可是那也太远啦。新月山也好,日暮山也好,就是现在出发,今天晚上也赶不到呀。”
“这就是野猪惊人的地方啦。告诉你吧,茂平,天愈是黑,黑乎乎的野猪愈是跑得快。要是再扎上布头巾,从那座山到这座山,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瞧,有谁已经到了!”
野猪往门口看去。
真的,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一头扎着白色布头巾的野猪站在那里。
“晚上好,我是新月山的野猪。”
来客闷声闷气地说。
茜草山的野猪连声说道,请请请,把它让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又一位客人到了。
“晚上好,我是日出山的野猪。”
一边说着,一头野猪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它也扎着白头巾。算上茂平,已经是三个啦。但其余的却左等右等也不见影子。
“怎么还 不来?北森山、日暮山出了什么事?”
日出山的野猪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烤火。
茜草山的野猪摆上盘子、筷子,说:“是不是感冒了?”
新月山的野猪取下布头巾,弄平皱纹,说:“天一冷就不行。去年、前年不都是没来成嘛!”
北森山和日暮山的野猪大概不会来了。
“萝卜之夜 ”终于开始了。
他们围坐在四方形的地炉边上,正面是茂平,他右边是新月山的野猪,左边是日出山的野猪,茜草山的野猪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
茜草山的野猪因为是主人,所以就格外的忙碌。一会儿递盘子筷子,一会儿往地炉里加柴,还 要不停地用筷子翻看萝卜。
“请请,今晚有好吃的核桃豆酱!”
这时,茂平故意咳嗽了一声,茜草山的野猪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把茂平介绍给其他的野猪:
“这位是山顶茶店的茂平。今天特地为我们的晚会带来了一根大萝卜和核桃豆酱!”
茂平冲大伙微微致意,野猪们齐声说:
“谢谢,谢谢。”
白色的水蒸气从地炉上的大锅里冒了出来。
“别客气,快吃吧。”
茜草山的野猪话音未落,新月山和日出山的野猪就迫不及待地一操一起了筷子。茂平也拿起了筷子,从锅里夹起了一块萝卜。他吃了一惊,这萝卜块也太厚了,像个树墩子一样。
“这也太大了,没法子吃!”
茂平说。
他边上的新月山的野猪,却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说:“不大不大,不切这么大,就不会冒这么多的热气啦。”
“热气?”
“是的,热气。‘萝卜之夜 ’最重要的,就是这热气。”
“是吗?”
茂平朝大锅里看去。这么一说,锅里的确是在不停地冒着热气。该不是火苗太旺的原故吧,还 是这口锅特别大。热气不停地冒着,又白又浓,连坐在对面的野猪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新月山的野猪得意地说:
“你知道吗,茂平,野猪的酱萝卜可不一般的呦!热气特别足。你盯着这热气看,心会变得热呼一呼的。伤心的事和烦恼的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就因为这个,我们才做萝卜的啊。”
“是呀是呀。”
热气对面的茜草山野猪说。
“前年,我老伴死了,我悲伤得连觉都睡不着,每天躲在家里伤心不出去。后来,伙伴们来了,烧了一大锅酱萝卜。在那热腾腾的热气中,我看到有一只大一鸟飞了起来。那鸟又白又大,那是我死去的老伴的魂啊!白鸟张开翅膀,飘呀飘呀,对我说,别再悲伤了,多吃点饭,晚上好好睡觉。知道了,知道了,我对白鸟说。就这样,白鸟‘嗖’的一下,飞上了天,不,飞上天花板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就又振作起来,饭也能吃,觉也能睡了。”
茜草山野猪把萝卜涂满了核桃豆酱,大口地吃了起来。
“啊……”
茂平感动了,呆呆地望着滚滚的热气。
莫非说自己也看到了什么。
正在这时,旁边日出山的野猪低声说道:
“看到白色的花了吗?”
茂平眯缝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热气……呀,真的呀,热气中真地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百合花。
百合花晃动着,这是一朵一温一馨而清新、梦一般的花。
一直盯着它看,还 会听到山谷的流水声,听到山鸠的叫一声,甚至还 会闻到百合花的花香。
“真好,心情好极了。”
茂平嘟哝着。
“是吗?我一看到它,心中就充满了幻想。”
日出山的野猪说。
“我一看到百合花,就想起了百合的根。”
“我也是。”
对面的茜草山野猪说。
“我也想起了百合的根。”
新月山的野猪说。
然后,三头野猪异口同声地说:
“那真好吃啊!”
说完,三头野猪出神地望着热气中的百合花。
日出山的野猪先开了口:
“不过,它是开在悬崖上的花。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去吃。只好想像一下,真馋啊!”
日出山野猪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吃着萝卜。
新月山的野猪净吃核桃豆酱,舌头不停地在嘴边一舔一着。
它又说:
“不过,百合花的上面能不能看见云彩呢?”
“云彩?”
日出山的野猪探过身一子,盯住热气看去。
茜草山的野猪也探出身一子:
“云彩……”
茂平也跟着望着热气。
呀……真的看到云彩了!
那是夏天飘在悬崖上面的白云啊。
“多好啊……”
茂平与三头野猪异口同声地说。
“要是能像云彩一样,轻轻地飘在空中,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绝顶了!”
“在天上飘好,还 是在山上跑好?”
“飘也好,跑也好!傍晚时满山遍野洒满月光,跑起来也开心极了。”
“对啦,上次我在山里跑时,后面还 跟了一大群白蝴蝶哪。”
说着,新月山的野猪把手伸进了热气里,抓起了一块大萝卜。这时,热气中出现了一群白蝴蝶。百合花和云彩都看不见了,锅上的白蝴蝶像花一样飘飘扬扬。其他的野猪“啧啧”地叫着,新月山的野猪眯着眼,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春天的事情。我愈是跑,后面的蝴蝶愈是多,我简直被它们包围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嘴也张不开了,最后连跑都跑不动了,一屁一股坐到了地上。这时蝴蝶们笑了。”
“什么?蝴蝶们笑了?”
“是,蝴蝶笑了。”
“什么样的声音呢?”
“像小铃铛发出的声音。许许多多的小铃铛一起发出的叮铃铃的声音。那声音太美了,我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茂平和另外两头野猪,也学着它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热气中真的听到了蝴蝶的笑声。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有点像小玻璃球相撞发出的声音。
有点像星星的碎片掉落的声音。
“真好听。”
茂平说。
三头野猪也齐声说:
“真好听。”
接着日出山的野猪讲了起来:
“不久前,我正在山上跑时,背后来了一股风。下雪了,雪花在风中漫舞,就像白色的蝴蝶一样。”
大伙连连点头。睁开眼睛一看,这会儿热气中是漫天大雪。
“在落满大雪的山中奔跑,别提有多好了。风刮着,雪飘着,跑呀跑呀,从日出山跑到北森山,连身一体都变白了。到了北森山,简直就变成了另外一头野猪了!”
是呀是呀,大伙一起说。
这时,有点冷了,风也刮了过来。
“下雪了吧!”
茜草山野猪站了起来,打开东面的窗户一看,窗外一片银白。
“这是第一场雪啊!”
野猪说。
而茂平这时已看得彻底入迷了。黑暗中的雪山,看上去是那样的静寂,那样的优美……
“酱萝卜就吃到这里吧,再吃点点心吧。”
茜草山野猪说。
茂平这才注意到,锅里已经空了。
核桃豆酱也吃得一点不剩了。
茜草山野猪收拾好大锅,从屋角的一个橱子里拿出四块年糕。它们大得惊人,足有明信片那么大。用火一烤,再加上点紫菜、黄豆粉和芝麻,好吃极了。一块年糕下肚,肚子就饱了。
“茂平,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茜草山的野猪说。
“睡在这吧,睡在这吧。”
新月山的野猪也在边上说。
“外面又冷又下着雪。”
日出山的野猪也说。
好像大伙今晚都准备在这过夜 。
但是茂平还 是想回家,就说:“谢谢你们了,我还 是回家吧。”
他一站起来,茜草山的野猪就把自己的头巾递给了他:
“那你就系上它吧。”
茂平一惊:“这么重要的头巾……”
茜草山的野猪说:“请明天还 给我。系上它,你就不冷了。”
“谢谢,那就借给我吧。”
茂平系上了野猪的布头巾,又在下巴上打了一个结,走出屋外。风刮着,雪还 在漫天飘飞。他打开了手电筒,在电筒那圆形的光束中,雪花真像是一群白色的蝴蝶。
茂平在铺满白雪的小道上试着跑了几步,他只听到矮竹的响声,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头黑色的野兽。脚步格外地轻,跑得也格外快。
是因为系了这块布头巾,还 是因为吃了那块大年糕?
这样想着,一眨眼的工夫,茂平已经到了家门口。
——转载自童心世界
狐狸的窗户
安伟邦 译
我迷路了,眼前是一片蓝色桔梗花的花田。
一头白色狐狸在我在后面紧追不放,忽然我被他甩掉了,像是看丢一了白天的月亮。身后传来招呼声,一个围着围裙的小店员站在一家挂着“印染·桔梗”招牌的店铺门口。我一看就明白了,他就是那头小白狐狸变的。
“我给您染染手指头吧?”
狐狸说着,用四根,用四根染蓝的手指组成了一个菱形的窗户,然后架到我眼前,快乐地说:“您往里瞅瞅吧。”在小窗户里,能看到一头美丽的狐狸一妈一妈一。“这是我的一妈一妈一……很早以前,‘啪’地挨了一下。”
“是槍吧?”我问。
小狐狸点点头,又接着说:“后来,也是这样的秋天的日子,风刷刷地吹着,桔梗花齐声喊道:“染染你的手指头吧,再组成窗户吧!”从此我再也不寂寞了,因为从窗户里,我什么时候都能看得见一妈一妈一。”我也染了手指。
在窗户里面我看见了一个从前我特别喜欢、而现在绝对不可能见面的少女。我想付钱,可一分钱也没带。狐狸说:“请把槍留下吧。”他接过槍,又送给我一些蘑菇。
我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一边走,我一边又用手搭起了小窗户。这回窗子里下着雨,朦胧中我看见了我怀恋的院子,还 扔着被雨淋湿的小孩的长靴。一妈一妈一就要来捡了。家里点着灯,传出两个孩子的笑声,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死去的妹妹的声音。我放下手,我太悲哀了。那院子早就没有了,被火烧掉了。
我想,我要永远珍惜这手指头。
可我回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一切都完了。
我一连好几天都在林子里徘徊,但没有出现那片桔梗花田。我再也没有看见那头小狐狸。
——转载自童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