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被曾静奉以为师的吕留良到底是何许人也?
【原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所著逆书《知新录》内云“近世晚村夫子学问足,本领济,大有为得”。又“生非其时,在今日似恰逢其会”等语。这吕留良自以其先世为前明之仪宾,不忘故国,而在本朝应试诸生,以天盖楼选刻时文,将本朝制科内名人之墨卷文稿刊板求利,致富不赀,乃包藏祸心,肆行无忌。实一反复无赖、卑污狂悖、叛逆之人,天地覆载所不容。今你乃奉为师法,心悦诚服,以为孔孟复生。你所谓吕留良之学问本领,从何处见得?吕留良之大有为,从何处知道?是你与吕留良必曾会晤,亲承指授,而信敬畏服,一至于此。且云“今日恰逢其会”,又是何解?可从实供来。
曾静供:圣人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又曰:“不知人则是非邪正莫能辨。”弥天重犯今日狂悖,一路错到底者,总因自家僻处山谷,眼孔小,见闻隘,胸次鄙陋,错认人故也。如这些话都是自家没识见讨人底里不着,遂妄意心悦诚服,奉以为师,不惟以为师,且以他为一世的豪杰。其实当时何曾晓得他的行径大有不好处。不过就语句言话上,见得与自家僻一性一相投合,遂不觉好之深。好之深,遂不觉信之笃。当时所谓学问本领者,妄意指他的说理明,论文一精一。谓他大有为者,期他得用,可行井田,复三代,从前谬妄信得他是如此。今日蒙圣恩开导点化,始晓得他的行一事为人,到处不是。不特他当身大义背谬而已。从此回想,向日之信听他者,何啻陈相之悦许行,痛悔何及?至若谓亲承指授,实实没有。他生在浙一江一,弥天重犯生在湖南,近广东界,相去有数千里,且弥天重犯是康熙十八年生,吕留良是康熙二十一年死,弥天重犯只有四岁,实未曾与他会晤。至于“恰逢其会”
等语,是弥天重犯胸中先有他一段看轻后世之心,又有他一段错解《春秋》之意,加以元年匪类之说在耳,而又适值永兴县那两年大雨,数月不断,遂以为世道有不好处。此全是山僻无知的识见。直到旧岁奉拿到长沙,今岁又由长沙到京城,见得年丰时和化行俗美,太平有道,普天薄海皆然。方知圣人在位,政教修举,礼乐明备,直盛千古。从前满肚疑一团一,始得一洗落实。而吕留良之欺世盗名,大逆不道,蛊惑人心,为覆载难容处,弥天重犯亦了然明白矣。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写的逆书《知新录》中有“近代吕晚村先生,学问很深,本领很大,大有作为”,以及“没有生在那样时期,而现在好像正好遇到了那个机会”等话。这个吕留良自己认为他的祖先是明代的仪宾(亲王女婿的称号),不能忘记前明王朝,而在我朝参加科举当秀才十多年。后来科考考了第五等,忽然削发出家,扔掉秀才不要,用“天盖楼”堂号选刻当代的八股文,把本朝科举有名之士的作文试卷,刻好印刷来赚钱,发了横财。他包藏着为祸之心,行为放肆元礼,实在是个反复无常、卑鄙下流、疯狂悖乱、大逆不道的无赖,天地都不能容他。现在你却把他奉为师长,佩服之至,把他当成孔子孟子再生。你所说的吕留良的学问本领,从哪些地方看出来的?吕留良有大的作为,从哪些地方知道的?所以你和吕留良一定曾见过面,亲自受了他的指教,因此信服敬畏到这样地步。还 d现在正好遇到机会”又是如何解释,可从实招供出来。
曾静供:孔圣人说过:“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就怕自己不了解别人。”
又说:“不了解别人,则是非邪正就无法辨别。”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今天狂妄悖逆,一路错到底的原因,是因为犯人我家住在偏僻山谷,眼孔小,见闻不广,肚里知识浅陋,错误看待人的结果。像这样的话,都是自己没有见识,不知道别人的底细,遂错误地对他心悦诚服,把他尊为老师。不仅把他尊为老师,而且捧他为一代的英雄豪杰。其实,当时又如何能晓得他的行为大有不好的地方呢?不过是因为他的语言说法上,看到正和自己的偏见相符合,遂不知不觉对他有深刻一爱一好;一爱一好得深,遂不知不觉就对他信仰得更深。当时说他有学问有本领,是错误地认为他说理明白透彻,议论一精一辟妥当;说他大有作为的原因,是希望他能被朝廷使用,可以实行井田制,恢复三代时的盛世。以前的荒谬信服他就是因为这一点。今天蒙受皇上开恩加教育开导,才晓得他的做事和为人处处不对,不仅仅是对人的立身大义解释错误而已。因此回想起来,过去所以听信他的话,这和战国时陈相放弃正路喜好许行的学说一样,实在痛悔已晚了。至于说亲自受吕留良的指教,那确实没有。他生在浙一江一,犯人我生在湖南接近广东的地方,相去有几千里。而且犯人我是康熙十八年出生的,而吕留良是康熙二十一年死的,犯人我当时才四岁,确实没有与他见过面。至于说的“恰好相逢在一块”等话,是因为犯了弥天重罪的我,心中先存有了他那种看轻后世的心理,又有他那一段错讲《春秋》意义的影响,加之对元朝时匪类的说法也听进去了,而又遇上永兴县那两年一连几个月大雨不断,遂以为这是世道不好而上天降灾。这完全是因住在山野荒辟地方而产生的无知见解。直到去年奉旨捉到长沙,今年从长沙押解到京城来,一路上看见到处年丰人和,教化和风俗都很美好,天下太平,道德深入人心,全国各地都是一样,才懂得当今有圣人当皇上,政治教化都得到很好推行,礼乐文明都十分完备,真是千古以来未遇到过的盛世。从前一肚子疑一团一,至今才得以洗涤干净。而吕留良的欺世盗名,大逆不道,蛊惑人心,实是天地所不能容许的,犯了弥天大罪的我至此才算心中了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