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南征北战·三十一 乱点鸳鸯
木实带着父亲纳屋蕉庵的密令,于天正二十年六月中旬悄悄去了肥前的名护屋。
这时,堺港已经没有像样的船只。不只是船,每个港口都被一抽一调两成的水手,后来又下令一抽一调四成。掌舵的先是征了一万,接着又征去五千……蕉庵认定本国的水军一定大败了。正当他忧心忡忡时,两个被征的水手乘小舟从战场逃了回来。蕉庵把那二人叫过去,严加盘问,之后却对木实不吐一言。衙门也马上来通知他交出二人,说逃离战场者,要受严惩。
蕉庵给了二人盘缠,令他们自去逃命,然后叫木实带着信,搭上一艘由堺港出发的战船。收信人是神符宗湛和岛井宗室。蕉庵没有将信函一内一容告诉木实。可是木实可以想象得到,一定是想让宗义智和小阿行长早日和朝鲜讲和。丰臣秀吉请神谷和岛井去名护屋,表面上是陪他喝茶,其实是让他们做谋士。
木实所搭的便船,是名为纪州号的十帆船。船上的水手和掌舵人都是新征的,除此之外还有八十来人。一般十帆船最多能载八十个人。然而,这种十帆船在任何一个港湾都所剩不多,最常见的是只能载三十人的六帆船,船上的人一直议论纷纷:“你听过吗?各处港湾都风行一首歌谣。”
“不知,是什么歌谣?”
“太阁一次买不起一石米,今日买五斗,明日父五斗……”
“让当官的听见了怎么办,小点声!”
船一出堺港,就由下关绕过博多,直驶名护屋。这是木实第一次出远门,而在船上听到的,都是水手们颇为严厉的批评和嘲讽。秀吉究竟有没有认真地计算过运输能力?
这种长十九间、宽六间多的巨船,在日本国屈指可数,其他则大多是十帆以下的小船。因此,小西的军队渡海时,仅为装载一万九千士兵以及马匹、弹一药一等,就征用了七百五十艘船。水手们认为,要把集结到名护屋的所有大军运过海,需要数年。可是,靠近名护屋时,还是令人有船满海上的感觉。
纪州号一进港口,竖着小旗的拖船便跟了上来。
海水湛蓝,绿树成荫,如画般明丽耀眼,和堺港截然不同。明亮的一陽一光下,石丘耸立,旗幡飘扬。屹立在青空下的新城,仍是太阁喜欢的豪华气派。这一切给木实一种全新之感。走过渡板,下船到岸边,木实仍有些恍惚。港口满是半一裸一的人。一个老人用扇子遮住一陽一光,出来迎接木实。
“有失远迎……唔!很热吧!请到我们临时搭建的小屋凉快凉快。”是岛井宗室,他笑着说,“蕉庵先生很好吧?”
“是,您也还康泰?”
“行李交给下人来搬运好了,跟我来。”
“有劳您了!”
“驿站来通告,你一个女子孤身前来,老夫真是吓了一跳。”宗室戏言,沿堤岸走向左边的小道时,又道,“今日城里在玩很有趣的把戏呢!”
“有趣的把戏?什么人在玩?”
“太阁大人啊,太阁为首,还有德川大人、丹羽大人、前田大人、蒲生大人、织田有乐大人、前田玄以大人、小吉秀胜大人等,都在玩瓜田卖瓜的把戏。”
“瓜田卖瓜?”
“是。”岛井宗室呵呵笑了。他毫无一陰一霾的开朗之态,令木实觉得奇怪。照蕉庵的说法,宗室和神谷宗湛应正为海上战败,苦苦思索对策才是。
“岛井先生,水军不是战败了吗?”
“是败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已连续三次被敌方海将李舜臣打败。”
“但……太阁大人竟悠闲地游戏?”
宗室暧一昧地笑着:“若失败一两次就消沉,就不是大将了。可是,太阁虽然在游戏,一内一心自苦恼得很。”
木实点点头,默默地走着。大地热气蒸腾。眼前逐渐宽阔起来,出现一片青青的瓜田,瓜田前边的棕榈林里,张着一顶大帐。
“你只说是我家人,我带你去看看。”宗室说。
木实没有与他争辩,溽热使她疲倦。可是海战连败三次的秀吉,竟还能在瓜田玩卖瓜,木实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非去看看不可。这或是鼓舞士气的方法,不过,一代豪杰是以什么样的心思玩乐呢?不免令人好奇不已。
“请让我拜见太阁。”木实道。
宗室只道:“太阁大人相当不可思议啊!”他像是父亲在对女儿说话,“有时会在茶席上哇哇大哭。”
“他也会露出这么……柔一弱的一面?”
“不过……他并不会老实地告诉大家他为何哭。”
“哦。”
“我问他为何掉泪,他就说,利休若还活着,就好了……”
“那是他的本意吗?”
“当然。”宗室笑道,“但他马上又会因为战船未造好,大发雷霆。”
“也当是真心话。”
“蕉庵先生一定很担心,但是,太阁目前已经打消了渡海的念头。”
“真的?”
“朝廷和大政所夫人都来函反对。”
“哦,太好了!”
“可是,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这么说,另有原因?”
“是。宗大人和小西大人送来密信,告说即使现在渡海去朝鲜,也不能去大明国。”
“那么,陆战也像大家所料?”
“嗯!战争要讲究谋略。太阁大人自己不去,而是派石田三成大人、增田长益大人、大谷吉继大人代他去。六月初三,已把一切出征的军政权委与这三人。可是,他现在正担心,这三人会不会与先去的武将同心协力。”
木实生硬地点头。代秀吉而去的三位奉行,恐压不住阵脚,反而在当地与人争执起来,那该怎么办?她遂道:“老先生,我带来父亲的书函。”
“回到小屋再看吧!你看,这里便是今日瓜市的入口。七八个守卫围成半圆。他们面前,有个戴尖斗笠、表情悠闲的人坐在树根上。”
“是岛井宗室和他的家人。”
“请。太阁大人正在叫卖。”
果然,里面传来响亮的叫卖声:“哎,美味的西瓜,吃吃看吧。哎,美味的西瓜……”
一进入幔幕一内一,木实就瞪大了眼睛。此处很像城郊所辟的露天市场。中一央一条通道,两侧撑满长一柄一伞。树荫下不用说,连苇棚之间,也都铺上了一毛一毡。换上便服的武将们,正扮演着商贾的角一色一。女人也不少,有的还带着孩子,相当悠闲。各家都挂着招牌,一派悠闲。
通道中一央,一个穿着浅黄衣裳,看起来颇为贫穷的老者,正担着扁担过来,扁担两头担着装瓜的竹篓。
“哎,来买好吃的西瓜,美味的西瓜……”右侧的长一柄一伞下也有人叫着。
“给我三个西瓜。”
“好的!来,三个。”
“一一共一多少钱?”
“一个两文,一一共一六文。”
“便宜一些,请卖五文吧!”
“这……不过,看客官说话那么客气,就便宜卖给客官吧。”
众人哄堂大笑,一面拍手叫好。那个卖瓜的人,完全一副市井间叫卖的形容。
“喂喂!老爷,小一姐。”卖瓜的在与宗室和木实擦身而过时,出声叫道,“美味的瓜,买回去送给孩子怎样?”
“是啊,便买五个吧。”宗室认真地掏出十文钱交与那人,那人恭恭敬敬接过来,把钱收进粗鄙的木棉钱袋里,道:“客官真大方,为了答谢您,我送您一个。”他从篓子里抓起一个西瓜,猛然送到木实脸前。卖瓜人目光如刀剑般锐利,露出一婬一猥的笑容。木实一毛一骨悚然。她若不是听说对方乃是秀吉,可能会转身便走。可是,既知他是秀吉,就非把瓜接过来不可。这纯粹是把戏——他是于三次海战失畋后,想鼓舞士气……只要一想到这个,木实就觉得很悲哀,一胸一口也隐隐作痛。
“哦,收下了。多谢。”秀吉说着,以嘲弄的表情,恭恭敬敬弯下腰、低下头,熟练地扛起竹篓子,“好吃的西瓜!来买西瓜……”
木实坐进岛井宗室的苇棚时,已经汗流浃背了。
秀吉之后,是织田有乐卖茶。
木实对有乐面熟,他们曾经在堺港奉行松井有闲家一起喝过茶。他头包布巾,一幅画中所见的卖茶翁模样,却有一股市井之徒所不具备的隐者之风,令人觉得甚为有趣。
有乐在宗室的席位上看到木实,似有些吃惊,是因发现她是由堺港千里迢迢来的蕉庵之女而吃惊呢,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紧排在有乐后面的,乃是关白秀次之弟小吉秀胜。大家看到他时,不禁大笑。秀胜或许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病了,不久他便去了朝鲜,死于阵中。大概是不好抗拒太阁舅父的提议,他才勉强来参加,他露出厌恶之一色一,前后的篓子里各放了三个南瓜,走起路来,左摇右晃。他脸一色一苍白,声音尖锐,汗流浃背,看的人都觉难受。
“哈哈。”隔壁的席位上传来大笑声,“小吉秀胜大人太年轻了,还不欣赏这种把戏,苦着一张脸。哈哈。”
宗室小声告诉木实,发笑的人乃是奥州伊达大人。
伊达政宗在秀胜来到自己的棚屋面前时,尖声叫道:“卖南瓜的,我要买瓜。”
“好,给你,这样可以轻一些。”
“多少钱?”
“一个八文钱。”
“嘿!我买五个,五个多少钱?”
“五八……四十文。”
这也就罢了,可是,政宗故意拿了前篓的五个,却留下后篓一个最大最重的。秀胜还没发觉政宗的作弄,他擦擦汗水,又扛起扁担。结果,前篓“砰”的朝天扬起,扁担重重打中秀胜的下颚。
“哈哈。”众人一大笑。秀胜面红耳赤站直了。可是,这个不知世事的年轻人仍然担不好扁担。如不是下一人的叫卖声传来,大家还会笑个不休。
“哎!卖瓜,好瓜!”
“哦,这是德川大人。”宗室在木实耳边嗫嚅着。
众人的嘲笑声戛然而止,一定是欲比较家康和秀吉的打扮。
“是德川大人。”
“江户的大纳言。”
木实松了一口气。家康是不是想替秀胜解围呢?总之,随着家康的出现,人们的注意力纷纷由秀胜转向他身上了。
“哎!卖瓜!好瓜啊!”他的声音没有秀吉那么响亮。他身上穿着一件褪了一色一的蓝布衣,是颇为贫困的农夫装束。
“哈!天啊。”
“太阁大人看来还有些不自然,可是德川大人真有乡土味道。”
隔壁的伊达政宗又旁若无人道:“那个瓜买不得!”
“您怎知道?”
“那人是当地有名的财主,几文钱恨不得能买下个大活人。”
“看那身打扮,竟是个财主?”
“当然,打扮成那样是他的癖好……既然是节俭之人,他的南瓜当然也贵。”
“那么,没有人敢向他买了?”
“如果轻易买下来,不久恐就变贱了。”宗室呵呵笑着,看了一眼木实。木实不由用衣袖遮住口。
“买南瓜吗?”家康恰好来到宗室席前,四处张望。
“我买。”
“多谢!这是今日的开张生意。”
“买十文的瓜。”
“嘿!十文……”家康放下扁担,从前后篓子各取出两个,接过了钱。
“确实贵。”隔厢的政宗道。木实想笑,她慌忙把头掉转向一旁。家康真如政宗所言,是个小气的财主。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向附近的百姓借来的,散发着土腥和汗臭。
“卖瓜啊!”家康离开后,一个包着宗匠头巾的跛脚男人,拄着拐杖,突然站到棚屋面前。
“嘿!果然是蕉庵先生的女儿,他没看错。去见太阁大人吧。”这是秀吉先前的军师黑田如水,一副隐士打扮。
“如水先生,请先进来,我请您吃个西瓜。”宗室说。
“急事!急事!”如水摇摇手,一屁一股坐下,接过杯子,“大人说,岛井的棚子有京城风味,京城的瓜就是特别,要我叫您过去。”
“他真是好眼力。”
“但我没想到纳屋小一姐会来。”
“没什么事,只是搭便船到这儿,我带她四处走走。”
如水不知有未听进宗室的话,他看了木实一眼,突然压低声音道:“岛井……”
“何事?”
“或许有些麻烦。”
“麻烦……您是说木实小一姐?”
“对!太阁有猎取女人的坏一毛一病啊!”
木实全身僵硬起来。秀吉好一色一,在堺港经常被拿来说笑。他妻妾众多,还看中过细川忠兴的妻子,迷恋过利休的女儿阿吟……木实一直这么认为,可是现在如水不像说笑。
“如水先生说笑了。”宗室笑了,“今日淀夫人和松丸夫人在他身边,他说这种玩笑话,两位夫人也不会允许。”
“可是,确实如此。”如水声音压得更低,“他那眼神不太寻常。”
“如水先生过虑了吧。”
“哈哈。木实小一姐,我奉命来带你过去,接下来要你自己应付了。”
“这……”
“相机行一事吧!曾吕利也惹大人恼了。但他一笑而过。有时确会这样。见机行一事,明白吗?如水无法替你出主意。走吧,别扫了他的兴。”如水说着,站起身来。
木实慌忙把宗室唤到隐蔽处,现在如果拒绝,可能遭遇不测。她这么想着,打算先把父亲的信函交给宗室。
“请快些,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水催促道。
宗室看到木实从怀里掏出的东西,马上明白那是什么了。他立刻朗声道:“请等一等,瓜也要妆饰、换衣裳。”
“快快!大人是一性一急之人。”
“如水先生,这瓜非同一般……见谅。”
“交给如水也不放心?”
“不,如果交给如水先生,在下自无异议……只是叮嘱一下而已。”
“明白了!明白了!如水不会偷瓜吃,不必担心。”
“好了,请带她去吧。”
木实突然觉得很是不安。她已过了畏惧生人的年龄,那些到堺港的大名,她也能看出他们的器量,可是,对方乃是号令天下的太阁大人……她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戏一弄,心狂跳不止。
“请带路,我和您去。”
“轻松些,今日不必那么多礼,别把他当成太阁,就当他是卖瓜的农夫好了。”
“啊……这怎可?”
“并非不可,试试看吧。”
如水信任木实的教养,木实略为轻松一些。
秀吉的棚屋在棕榈林正面,地上铺着红毡。旁边有堆得小山一样的礼品。虽说只是玩卖瓜游戏,可大名们还是献了很多礼品。白一色一的桐纹幔幕重重垂落。中一央坐着卖瓜人装扮的秀吉,左边是淀夫人,右边是松丸夫人,她们坐在一张很大的虎皮上。
如水拖着跛脚,来到他们面前:“大人,我把您要的瓜带来了。”
木实可以感觉到,淀夫人和松丸夫人的眼神刺痛了她。她们对被召到秀吉面前的女人颇为在意。
“哦,来了?在这个田里,你是最好的瓜,来,喝酒吧。过来。”
“小女子很荣幸。”木实不甘示弱,“我先干一杯,再唱一段从隆达先生那里学来的西瓜的小曲。”
“小曲?哈哈哈,好!有趣得很。”
听到木实的回答,如水笑了。她不愧是堺港的才女,在秀吉面前也不示弱。秀吉看来甚为高兴,这是他掩饰一内一心的方式。
木实或是太要强了,她不容人喘一息,又一逼一进一句:“如果小女子知道大人要在战时鼓舞士气,就会带三弦来,虽弹得不好,还是想请大人一听。”
“琉球的三弦?”
“是,但现在只能唱一段小曲……”
“等等!”秀吉打断她,“光听你这么说,心情便好了起来。你可以一眼看穿男人的心思?知道我在战中,想让我心绪变好?”
“是,小女子没有随身带三弦来,没能明白大人的一内一心,很是羞愧。”
“等等,先等等……这个小曲,不只我一个人听,要再叫一个人来听。”
“是。”
“如水,叫家康来。”
如水蹙起了眉头。这种场合下,定要轻松,可是如家康在座,空气就会沉重起来。而木实和秀吉的对手戏,会因家康这个严肃之人介入而被扰乱。
“你犹豫什么?我本就打算把这个女子介绍给家康。”
“介绍给德川大人?”
“对啊!哈哈。如水这么聪颖,竟没有看穿这些?”
秀吉高兴地眯着眼睛,看看木实,“你以前和罪人之女很要好吧?”
“罪人?”
“利休的女儿乃松永久秀的亲生女,细川的妻子则是明智之后。”
“是。”
“阿吟藏在什么地方?有消息吗?”
“不……”
“你不知才对,知了就会痛苦。”
木实打了一个寒战,旋又突然笑了出来,“呵呵,大人实在很会问话,如小女子知道,自会不知不觉说出口来。”
“我去叫他来。”如水慌忙站起身,“卖瓜之人一定没听过隆达先生的小曲。在这里一唱更是有趣。木实小一姐,且等一等,我去叫来江户大纳言再唱。”
随后,织田有乐也来了。
如水和有乐都清楚秀吉今日,怀着何种心情和目的。秀吉的心境和以前北野大茶会时相比,复杂多了。他不只是在海上三吃败战,最近从朝鲜送来的信函中,也发现登陆后各军意见分歧。加藤清正和黑田长政主张一举攻向大明国,小西行长却畏缩不前。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把真相告诉秀吉,当然会反对。因此,秀吉只好派石田、增田、大谷三奉行去朝鲜,可是仍然不能令人安心。新去的三奉行各有主张,拥护小西摄津的人更是不少,因此,当地的气氛反而恶化了。而且,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等提出要代秀吉去朝鲜的人,却根本无力渡海。一连串的败仗,使得骄傲的秀吉想掩饰自己的失落,才玩这个瓜田卖爪的把戏。然而,木实恃才一语道破,秀吉心里自不是滋味。
有乐故意岔开话题:“大人没有白白辛苦,今日众议还是大人装扮最像。”
“哦?”秀吉翻翻白眼,把杯子递给有乐,“你信这种虚言?”
“有乐相信,才这么说。”
“哈哈,听到了吗?木实,我跟前都是这种阿谀奉承之辈。”
“哦?”
“不错,装扮最像的,不是秀吉。”
“那是谁?”
“是大纳言家康。我还有几分炫耀,可是家康没有。他乃是地道地卖瓜。”
“这么说,德川大人……”有乐又想插嘴,虽然乘着酒兴,他也觉出秀吉的话逐渐尖锐起来。
“你闭嘴!我在和才女说话。木实,你认为第二是谁?”
“是大人吗?”
“不对!”秀吉猛摇着头,突然指向木实的鼻尖,“第二是你,你分明看到我渡海失败,却假装不知,以讨好我。因此第二是你,堺港的才女木实姑一娘一。”
正说着,如水领家康来了。
家康已经不是卖瓜人的打扮了,圆一滚滚的身上穿着麻布夏衣,下一身着一件看起来颇不舒服的长袴。秀吉看了,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道:“家康,来喝酒吧。”
“多谢。”
“现在众人的评议出来了,今日装扮以大纳言为第一。是吗,淀夫人?”秀吉似已经醉了。
突然被问话,茶茶慌忙看看四周。
“你在看哪里……自从鹤松死后,你就心不在焉啊!是吗,松丸?”
松丸夫人吃惊地拿起酒壶,“不要提这个。别在今日提少主的事。”
“哈哈!我是在褒奖大纳言的装扮第一,是吧,如水?”
如水苦笑,转头看家康:“太阁大人的心情太好了。”
木实突然紧张起来。他在发酒疯?正想到这里,秀吉的目光已转向她脸上了:“你叫木实?”
“是。”
“我带了几个年轻的妻妾来阵中。”
“是。”
“我已经过了壮年,因此,侍候这么多女人,实在很辛苦。清正、长政体谅我,得空时在朝鲜猎虎,替一我取些贵重的强身健体之一药一。”
木实脸红了。秀吉在这种场合,突然把话题引到闺房一中事,她万万意想不到。
“哈哈……脸红了,脸红了啊!大纳言。”
秀吉好像觉得很有趣,抓起铺在地上的虎皮一角给木实看,“就是这只老虎,它的皮骨能使我侍候好女人们。想想实在可怜啊!百兽之王……森林之王,竟成了我闺中秘一药一。不过,的确有效,是吗,夫人们?”
“请不要再说了。”松丸夫人一脸庄重地蹙起眉头。
“哈哈。秀吉乃是直爽之人,做了就说做了,没做就说没做。对吗,木实?”
“……”
“不必脸红。我这老朽之躯还每晚劳累,可是大纳言比我年轻健壮,却一人独睡。这不行!因此,现在我要给装扮第一的大纳言和第二的你奖赏。明白吗?大纳言,我给你的奖赏便是木实;木实,我把大纳言赏给你。不可违背,明白吗?”
家康大吃一惊,如水和有乐亦呆呆对望。木实似乎还不太明白,痴痴坐着。把木实送给家康,秀吉竟说出如此轻率之言,然而,他的表情让人觉得并非说笑。
“明白吗,大纳言?”
秀吉又叮咛道,“今日给你的奖赏,就是这个窈窕淑女。”
“是!感激不尽!”家康抬头看了木实一眼,又严肃地低下头去。
“木实,你也明白了吧?你的奖品,便是大纳言。”
木实此时才明白秀吉为何会生气。秀吉认为她是反对这次战争的堺港人的探子,知道了海战失败才来的。他若这么想,定迁怒于木实。究竟该如何应对呢?木实不由看家康一眼。
“为何不说话?大纳言已经道过谢了,你不道谢吗?”
“是。”
“不该说是,为何不道谢?还是认为堺港的姑一娘一服侍大纳言,并不值得感谢?”
“是。”
“嗯?”秀吉脸上现出不悦之一色一。
这时,木实出声笑了,“既然是奖赏,我就要我没有的东西。”
“没有?你自然没有男人。”
“大纳言大人不轻啊!我即使接受了,也带不回去。”
“哦?”
“我现在行旅中,希望能得到可以收进行囊、带回堺港的东西。”
黑田如水微笑了,心道,这个姑一娘一乃是在讽刺太阁。她会这样说,当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因此没有丝毫恐惧和紧张。不愧是蕉庵的女儿!
黑田如水正这么想时,只听秀吉转向家康道:“大纳言,听到了吗?这个女子胜过小野的阿通。我本以为大纳言替秀胜解了围,便给你一个伴以作答谢,可她嫌太重了,带不回去,这如何是好呢?”
秀吉的话依然带着戏一弄之意,家康又认真地回道:“多谢大人美意!”
秀吉的两个侧室,脸一色一都僵硬了起来,她们都在琢磨秀吉的言语。只有有乐笃定地端起酒杯:“大纳言是要把这个女子带走吗?”
“是!”家康肯定地点点头,“既是大人特意赏给我,我却之不恭。”
“啊……可是,木实说你太重了,带不走。”
“那么我就把轻的给她。”
“大纳言有两个身一体?”
“身一体只有一个,可是给女子的情,有轻有重。”
“能装进行囊,带回堺港吗?”
“口袋里即可。”
秀吉突然纵声大笑,“哈哈。听到了吗?木实,大纳言一定要你啦!大纳言说要,太阁说给,你还要拒绝?”
木实扬了扬眉一毛一,看来她有点控制不住了。如水忙在一旁重重咳了一声:“抱歉,太阁大人输了。”
“你闭嘴!我是在问木实。木实,你回话!”
“我已经回答过了。”木实的声音有几分生硬。
“嗯?”
“我已经收到了大纳言的情,我也回送我的情。只是大人未见而已。”
“大纳言,的确如此吗?”
如水松了一口气。家康大概会回答是,此事也就了结了。但家康却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来:“我不明白。”
“不明白?”
“是,我还没有把情意送给这个女子,她收到的,可能是别人的情意。”
秀吉也吃了一惊。他也和如水一样,认为家康会在此时伸出援手。可是,家康竟说出这等怪话来。秀吉不禁一口酒喷了出来,“家康真的想要这女子,他喜欢上木实了。”
“大人见笑,这却不可笑。”家康道。
“对,不可笑,当然不!这个女子突然到这里来,可疑至极。大纳言,把她交与你,带回去仔细盘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