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
我是一个摄像师,我在草泥湖小镇拍摄一部影片。那天,我的身体随着摇臂,升高,渐渐地跟那些屋顶平齐。在我的身体在被举高的过程中,我透过取景器看见那万千个家庭的窗户,每一个窗户里都呈现不停的生活。有男女在做爱的;有男女在争吵的;有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有少女对着镜子在欣赏自己的身体;有婴儿在床上爬动……它们是我看见的,随着我渐渐地升高,我看到了屋顶上的那个笼子里的人。在那一刻,我示意摇臂不要升高了,取景器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但这些不是我要拍摄的内容。导演因为男女关系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躲起来了,我利用这段时间,用我的取景器跟踪着这个人的影子。后来,我被导演炒了鱿鱼,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可是,我的脑海里始终抹不去这个人的影子。我慢慢地记录下关于这个人的文字。为了讲述的方便,我给这个人取了一个名字:二。这些文字里有真实的,也有我想象的,至于哪些是想象的,哪些是真实的,我也搞不清楚了。现在它们呈现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去辨认吧。
一
屋顶是灰色的水泥屋顶,在水泥屋顶上有一个晾台,在晾台的旁边有一个笼子样的小建筑,看上去像一个狗窝,但里面圈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叫二。也许是强烈的日光把二给弄醒了,也许是饥饿。这只有二自己知道。在寂静中,二缓慢地睁开眼睛,呻吟着,从一团破棉絮中爬起来。二很瘦,瘦得皮包骨头。两只手看上去像两只爪子,两条腿看上去也像细麻杆,他的样子,让我想到我看见的一幅非洲难民的照片。他眼睛在眼窝里深陷着,但还有神。头发和胡子很长。他赤身裸体地爬到笼子跟前,抓着几根铁条,吼叫着,像一只野兽。二看着远处,看着屋顶之上的天。他用手揪了一下耳朵,,甚至把手指伸进去抠了抠。他看见了一架飞机从天上经过,划出一道好看的线条。他“噢噢”地叫着,仿佛在喊那飞机。可是飞机根本无法听到二的叫喊。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之中。
在晾台上,有一根细长的铁丝系在两端。是平时晾衣服用的。这个时候,一只五颜六色的小鸟落在上面。二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噢噢”地叫着,可是小鸟被他的叫声吓坏了,扇动着翅膀,飞走了。二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暗淡下来。他抓过一块又黑又脏的棉絮,放进嘴里撕扯着,咀嚼着,嘴里发出动物的声音,他显得躁动不安,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爬来爬去,用头撞着墙。突然,二不动了,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二眼睛瞪得溜圆。他看见一株绿色的植物,从墙角长出来,两个小小的叶片还处于芽体状态,像两只绿色的耳朵。二翕动着鼻子嗅了嗅,轻轻地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那毛茸茸的叶,连忙又缩回手,仿佛那叶子会张开嘴咬他一口似的。二趴在地上,两只手拖着腮部,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那绿色的植物是什么物种,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时候潜入他的房间,而且,生根了,发芽了。
二对着那小植物说:“你好,你是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又骚又臭,像一个狗窝。”
二发现小植物没有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扒拉了一下一片叶子:“你没听见吗?你的耳朵是干什么用的?”二装作生气的样子,不理那株小植物了,但他的眼睛偷偷地看着。小植物还没有动静。
二才恍然大悟说:“你不是人,你不会说话。”
二开始清理着那株小植物周围的棉絮,给它腾出一个开阔的空间出来。二看着盈盈的绿,脸上的笑也是盈盈的。他顽皮地用嘴给那株小植物吹气,看着两边叶子在他呼出的气流中颤颤地动着。
二开玩笑地说:“寒流来了,你冷吗?你冷的话,我给你盖被。”
二嘿嘿地笑着。
一阵鞋跟踏在台阶上发出的声音,但二知道那不是他期待的声音。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他还是回过头看着,他想,也许她换了鞋,老家伙那么喜欢她,一定会给她买很多她喜欢的东西的。二恨恨地,目光凶猛。尽管这样,尽管二听着那鞋跟发出的声音像玻璃杯子的冰块,但因为饿,二整个人也变得温和起来。或者说,二在饥饿面前妥协着。那声音很慢,让二感到焦急。那声音好像是一个人抱着一堆沉重的东西。
二趁这个时候,回头对小植物说:“你饿吗?我饿了。”二嘿嘿地笑着说:,“你是不吃东西的,我想起来了,但你有空气,我呢?我吃空气就得饿死,饿死。”
二重复着“饿死”这个字眼。
那个人从通向晾台的楼梯口一露头,二突然感觉胃一下子就瘪下去了。上来的是一个女人,但不是她。这个女人果然端着一大盆洗过的衣服来晾台上晾。这个女人三十多岁,二以前生活在楼下的时候,没有见过,可能是新搬来的。二这么想。但能在屋顶上看见一个陌生人,也让二的心里欢腾了一下。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女人。但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扯过一块棉絮盖住了下身。只见那个女人把一盆衣服放在地上,伸了伸腰,喘着气。也许是因为累的,她的脸红扑扑的,好看。女人歇了一小会儿,从盆里拿出一块抹布,放到铁丝上,从一头到另一头地擦着铁丝上的灰尘。女人看了看擦过的抹布,嘟囔了一句:“真脏。”她犹疑地看了看天空,停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些洗干净的衣服晾在上面了。她还是弯腰从盆里取出一件衣服,抖了几下,细碎的水珠四溅着,像滚落的金珠子。那晾衣服的铁丝多少有些高,只见女人轻轻地踮起脚尖,把衣服搭在铁丝上,然后抻平整了。女人一件件地往铁丝上晾着衣服,还有床单,还有两个胸罩。一会儿,那根铁丝上就被挂得满满的了。在女人从盆里取出最后一件衣服,踮着脚尖往铁丝上放的时候,二看见一道刺眼的白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二眨了一下眼睛,定睛看着。那白光来自女人踮脚时从腰间露出的细嫩、白皙的皮肤。二的心“扑腾扑腾”地跳了两下。那白光一下子满盈盈地撞进他的心里。二感觉到身体燥热起来。他的目光跳跃着,在女人的身上看着,像一只蚂蚱,从女人的腰部往上蹦着,直蹦到女人的头上。他的目光停了下来,变成了两只手,在奋力地扳着女人的身体,想让她转过来。他目光的手很用力地扳着,女人转过身来。那手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二的心脏也被一拽,一扯,一揉,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
二按耐不住,没话找话地喊着:“喂……喂……”。
他看见女人吓了一跳,身子颤抖了一下。女人回头四处看着,仍没看见二。
二继续喊着:“喂,我在这,你是新搬来的吗?”
女人惊恐的眼睛发现了二。女人的身体僵了一下,弯下腰,拿起地上的盆就要走。
二急了,连忙喊着:“喂,你别走,你别走。”
女人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
二问:“你是新搬来的吗?”
女人回答说:“是的,怎么了?”
二问:“你家几楼?我原来住在一楼,现在我在屋顶。”
女人说:“二楼”。
二说:“麻烦你,告诉一楼那家,就说屋顶的那个畜生要饿死了,叫他们送点饭上来。”
女人听了二的话,愣了一下,同情的目光看过来。那目光是迟疑的,缓慢的,仍存一丝警惕。因为二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连衣服都没穿。
女人说:“好的,我下去告诉一声。”
女人说着,拎着那个洗衣盆,走了,她的身体在楼梯口慢慢地消失,直到二什么都看不见了。二心里那满盈盈的白光仍没有散去,而是变得更加满盈盈的了,几乎要从心里面溢出来。女人的出现,像灯似的,让二的心里面亮了一下。二呆呆地看着,竖起耳朵听着。肠鸣的声音仿佛一条小溪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二吞咽着唾沫。
风吹着那个女人挂上的衣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二的心情。二的情绪变得很坏,嘴里面嘟嘟囔囔着,恶毒的声音,在诅咒着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他抓起身边的棉絮撕扯着,像发疯了一样。他握住下身的那个东西,伴着嘴里的诅咒,自慰起来。诅咒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飞出来,飘荡着,越过那些衣服,越过远处的屋顶,仿佛要告诉在天上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在天上。他的手停了下来,他仿佛感觉到母亲的目光在看着他。他害羞地拿过一块棉絮盖上了。
他平静了很多,又爬到那株小植物的旁边。
“你都看见了,不要笑话我啊?我是恨那个小妖精,才那样做的,还有那个老家伙。他们不得好死。”二对着那株小植物喃喃着,眼泪流了下来。“我想我妈了,她应该带我走的,她说过带我走的,她……”二抬起头看了看天,久久地注视着。眼泪在脸上流着。“你有妈妈吗?”二被自己的傻话逗乐了。“你怎么会有妈妈呢?看我说的傻话。”
二咧着嘴,笑着,口水从嘴角流出来。
这个时候,只听“噗”一声,二竟然放了一个屁。二翕动着鼻子,使劲地嗅着,二很失望。
二喃喃着:“连屁都不臭了。”
二开始怀念有屁的生活,而且是臭屁的生活。
那是母亲活着的时候,有一天做了红烧肉。他足足吃了一碗肉,撑得肚子都要爆炸了,连爬起来都费劲。他坐在地上母亲为他专门准备的布垫上。因为吃得太饱了,他想动弹一下,没想到,“噗”的一声,他放了一个屁。接着又“噗”的一声,又放了一个。肉屁格外的臭,跟黄豆屁、鸡蛋屁、韭菜屁不同,臭得能让人昏过去。连他自己都捂住了鼻子。
母亲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着说:“别把你坐着的那个布垫嘣漏了。”
二嘿嘿地笑着。
可是父亲喝斥着他说:“别放了,再放的话,把你的屁眼堵上。”
二也许是被父亲的话吓到了,那屁连忙就不放了。可是二觉得有一股气体在身体里,憋得难受。过了一会儿,二又放了一个。
他怯怯地看着父亲,可怜兮兮地说:“我憋不住。”
“憋不住,也给我憋着,简直就是放毒气,这个家成了毒气室。”父亲气哼哼地说,走出了家门,嘴里还喃喃着:“简直叫人受不了了,我出去透透风。”
父亲出去后,二尝试着憋着,但肉屁的劲道很猛,很凶,很霸道,还是会跑出来。
母亲看着二难受的样子说:“你想放就放,别听你爸的,人哪有不放屁的,但你今天的屁可真是太臭了,我要把窗户打开放放了。”
二就笑。
母亲说:“二,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多岁了,以后要是有外人的话,也要注意了。”
二憨憨地说:“知道了。”
二
都是屁惹的祸,二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声伴着抽动,牵扯着心,拽着肝,微微疼,像蚂蚁咬。二光顾了哭了,没感觉到那个女人上来了。那个女人站在一个离二很远的距离喊着:“喂,喂,笼子里的那个人。”二擦了擦眼泪,看见了那个女人,连忙惊慌地扯过棉絮盖在下身。只见那个女人手里拎了一件衣服,另一只手里还拿了半个面包。女人说:
“我敲你家门了,你家没人。我想,你可能是饿坏了,就把我女儿吃剩下的半个面包给你拿上来,你先吃点吧。”
“他们可能都死了。”二气哼哼地说,眼睛盯着女人手里的那半个面包。
女人没敢走过来,目光怯怯的。
女人说:“我害怕你晚上冷,还给你拿上来两件孩子他爸的旧衣裳,你穿上,晚上也可以挡挡风寒。”
“我习惯了,从他们把我弄上屋顶那一天,就没给我穿过衣裳,看看我还不是好好的,是老天爷养活我。”二说,眼睛仍落在女人手里的那半个面包上。他甚至闻到了面包香甜的气味。他甚至舔了舔嘴唇,吞了口唾沫。二有些急了,心想:
“快点把那面包给我啊。”
二的目光像钩子,他的心上也长了钩子,他的胃里也长了钩子,那钩子的直接目标就是那半个面包。但有距离,二的钩子就那么长,想把面包一下子勾到,还很难。二恨不得能从笼子里冲出去,可是,笼子很坚固,他曾多次试过从这里逃走,但都没逃出去。那笼子就是铜墙铁壁。二仿佛听到他的胃在喊:“面包……面包啊……我要你……”
二有些愤怒,跪在地上,双手抓着铁条,晃动着。
“面包……把面包给我……给我……给我吧……”
尽管二有些愤怒,但二的声音是低沉的,乞求的,充满了孩子气。
二晃动铁条的时候,那块棉絮从他的身上掉了下去,女人看见了那个东西,她脸红地转过头去。
“你怎么了?你想谗死我吗?”二真的愤怒了,几乎是吼叫着说。
女人低着头,把面包扔过来,可能是女人因为害怕,用劲小了一些,那个面包掉在地上,距离二有两尺远的地方。二伸手勾着,勾着,身体在铁条的夹缝里挤着,还有脸,挤得都变形了。二就是勾不到那个面包。二喊叫着:
“面包……过来……面包……过来……”
那面包根本不听二的话,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的目光尖锐起来,先是落在那个面包上,然后射向女人的脸。他发现女人在发抖,发抖。
女人看到二着急地勾着面包的样子,她本想走过去,可是她害怕,这个关在笼子里的男人,像一个野兽,还有……
女人怯怯地说:“我把衣裳给你扔过去,你穿上,我再把面包给你拿过去。”
“别扔了,你力气那么小,要是还扔不到,就更惨了。”
“那怎么办?”
二的眼睛看着四周,他看见一个木杆。
二说:“那边,有一个木杆,你用它挑着衣裳,递给我……我就真的那么可怕吗?你怕我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何况我还圈在笼子里……”
女人没回答,而是去拿那个木杆,把衣裳挂在上面,像一个投降的士兵,脚步缓慢地,靠近二的笼子。她把衣服挑得很高,几乎可以说挡住了她的目光,这样可以避免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二的裸体上。二抓到衣裳的时候,尖叫了一声,吓得女人连忙后退了几步,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根木杆,警觉地看着二。二转过身去,先套上裤子。二的双腿是残疾,套得很慢,很慢,等裤子套上了,二开始穿衣服,急得他连钮都没来得及扣,就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说:“快把那半个面包给我……”
二穿着那肥肥大大的衣裳,像装在一个筒子里。就在二穿上衣裳的瞬间,他多少感觉到了来自衣裳的温暖,这种久违的温暖,那么浩大,一下子包裹了他的皮肤,他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才轻轻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那半个面包,靠近二的笼子。女人在要靠近二的笼子,也就一两步的距离的时候,女人像扔一颗炸弹似的,把面包扔进了笼子里,连忙又退到很远的距离看着。要不是二穿上了她给的衣裳,她会以为而是一个圈在笼子里的大猩猩。二爬着,把面包抓在手里,大口大口地吞吃着,一边爬过来,对女人说:
“谢谢,怎么叫你呢?叫你妹妹?叫你姐姐?还是叫你姨?我看你比我要小。”
女人听了二的话,笑了。
二看着女人身边的木杆说:“你看我们多傻,刚才你要是把面包窜在木杆上,递给我,我不就早就吃到了吗?”
女人又笑。
那笑像花开,让二的心里暖融融的。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难道我真的那么可怕吗?”二吃完了面包,在舔着手里的面包渣。
“你没穿衣裳的时候很可怕,现在不那么可怕了,但心里还是有些打怵。”女人说的是真话。
“我是不是像鬼?”
“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大猩猩呢。”
“要是大猩猩就好了,还有那么多人看,可我……”
二有些伤感地说。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呢?”女人好奇地问。
“你看出来了吧,我是一个残疾,只能爬,我妈死了,我爸找了一个小婊子,有一天晚上,我……”
二看了眼女人,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这后面的话是什么呢?
那天晚上,他爸和新找的那个小婊子做那事,二憋在被窝里,突然学起那个小婊子的叫声。就这样,他爸连夜就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扔到外面,呆了一宿。后来,每到晚上,二就被扔到外面。有一天,舅妈来看二,二哭着对舅妈说了这件事,舅妈跟他爸商量起这件事说:“毕竟二是一个人,不能总这样到晚上就在外面啊?我看还是给他找一个地方,你们一天到时候给他一点吃食,总不能让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毕竟他是你的孩子……善始善终吧,毕竟我姐姐不在了……”
他爸说:“这屋就这么大地方,放哪啊?”
还是小婊子聪明,突然说:“这个楼的屋顶,给他砌一个笼子……”
就这样,二住到了屋顶。刚开始的时候,二很新鲜,他们送饭也算准时,二就在白天听风、看雨、看天,看云;在晚上,看星星,数星星。时间一长,送饭也不及时了,二变得烦躁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屋顶的世界,在二的心里连个屁都不如。
二想着这些,变得愤愤的,两手晃着铁条,嘴里发出吼叫声。
女人看着二,没说什么?走下屋顶。
屋顶又恢复了浩大的空虚和寂静。二开始期待新的东西出现,人或者一只小动物,但只有死寂。
“噗”的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二放了一个屁,一个面包屁。不那么臭,还带着面包的甜盈盈的味。二仔细地吸着,晃动着脑袋,要把那全部的气味储藏在身体里。二在面包屁的气味中,憨憨地睡了,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三
“妈妈……救命……妈妈……救命……”二喊叫着,从梦中惊醒。他眼睛怔怔地盯着笼子外面,浑身哆嗦着。笼子外面是浩大的空虚和寂静,没有什么。天将近黄昏,天空中堆着万吨的黄金。二缓缓地爬到笼子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那个梦把他吓坏了。但他也有一丝的得意。他在梦中把那个小婊子干了,他的父亲举着菜刀追赶着他。他就醒了。他内心的恐惧渐渐地消散,像烟云。二突然心情很高兴起来,二开始唱歌。以前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和母亲看电视,有一天看到一个拄拐的人唱的一首歌叫《星星点灯》,二听了一遍就能唱下来。母亲还夸二是一个天才。二张开嘴,清了清喉咙,开始唱起来,声音低沉,有一股莫名的悲凉。
……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
这首歌是一个叫郑智化的人唱的。二不记得这个人名字,但二喜欢这首歌。二唱着唱着,眼泪禁不住就流了出来。凄凄,惶惶。就在这个时候,二的歌声突然嘎然而止。他张大嘴巴,目光凝视着前方。他的心停了一下,接着又跳起来。
他看见一只蝴蝶。
那蝴蝶扇动着翅膀,在翩翩舞动。
“我操,蝴蝶。”二对自己说。
二开始压低声音喊着:“蝴蝶……过来……蝴蝶……过来……”
那蝴蝶仿佛听到了二的话似的,真的飞过来了。可它只在笼子外面徘徊地飞着,起起伏伏地飞着。
二继续轻声地喊:“蝴蝶……过来……蝴蝶……过来……”
相信蝴蝶在那一刻发现了二的存在,它悚然地扇动翅膀,飞走了。可是飞了一圈,又转回来了。在笼子外面。二想,可能是蝴蝶害怕自己了,连人都害怕自己,别说一只小动物了。二轻手轻脚地爬回到一个角落里,看着那只蝴蝶。那蝴蝶果然是害怕二,在二躲起来的时候,蝴蝶才穿过铁条,飞进了二所谓的房间。黄金般的日光中,那蝴蝶美到了极致,像一个幻影,让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一切都是真实的。二欣喜地咧着嘴,笑着。他屏住呼吸,没敢动弹。他怕把蝴蝶再吓跑了。
现在这个所谓的房间里,有两个活物。一个是二,一个是那只蝴蝶。
蝴蝶曼妙的舞蹈,让二看得如痴如醉。二清晰地看见蝴蝶翅膀上的斑点,还有蝴蝶两根颤颤的触角。在那一刻,二把自己也幻化成一只蝴蝶,追逐着那只蝴蝶飞舞着。二的心里流淌着一股自由的暖,飞动的,轻盈的,欣悦的。蝴蝶可能是飞累了,落在一块棉絮上,翅膀静止着。翅膀上的斑点像无数只眼睛,在看着他,二感觉那些眼睛嘲笑地看着自己。二心里流淌的那股暖一下子,不见了,蒸发殆尽。二猛地抓起一块棉絮,向蝴蝶打去……
“操——”二喊着。
这一下子竟然命中了目标。那蝴蝶被盖在棉絮的下面。二像一个击中了猎物的猎人,飞快地爬过去。他轻轻地打开那块棉絮,只见蝴蝶微颤着翅膀,趴在那里,还没有死。二用手指捏着蝴蝶的翅膀,他的手指感觉到翅膀挣扎的力,微小的。他狠狠地捏着,手指上沾满了蝴蝶翅膀上的滑腻的粉状的物质。他细细地看着,对着蝴蝶吹气,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他恨恨地说:“这回叫你飞,叫你飞。”
二用另一只手捏着蝴蝶的一只翅膀,另一只翅膀竟然扇动起来。二笑着,心里面充满了快意。他的笑看上去有些邪恶,狰狞,甚至还有一丝的贪婪。二拽去了那只扇动的翅膀,然后把蝴蝶放在地上,看着失去平衡的蝴蝶,在地上爬着。他嘿嘿地傻笑着。他捏着那只被拽下来的翅膀,模仿着飞翔的样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二又拽下另一只翅膀,捏在另一只手里,继续模仿飞翔,嘴里仍发出“呜呜”的声音。那蝴蝶挪动着细细的,毛茸茸的小爪,仍在爬着,身子一扭一扭的,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
二模仿飞翔没有成功,气急败坏地看着那没有翅膀的蝴蝶仍在挣扎着,他一巴掌拍过去,一手粘稠的汁液。二愣愣地看着,看着,眼珠一动不动。
他把两个翅膀放在蝴蝶的尸体上,喊叫着:“你飞啊……你飞啊……”
可是蝴蝶一动不动,静止在死亡之中。二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有快意,有欢欣,有绝望,有沮丧,有悲伤。他坐在地上,竟然“呜呜”地哭起来。声音悲恸。他开始在地上,用手轻轻地挖着,一边看着死去的蝴蝶,一边挖着,挖出一个小坑,然后把蝴蝶放进去,还有那两只翅膀,轻轻地捧起土,轻轻地撒上去,直到隆起一个坟一样的小土包。二盯着那个小土包,目光呆滞,像哀悼。他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手心,那蝴蝶的汁液仍残留在他的手心上,他闻了闻,有些臭。他用棉絮擦着,在擦拭的过程中,他的眼睛被那株小植物吸引过去。那两片小叶子好像长大了,长肥了。
二穿着衣裳觉得很难受,浑身不自在,就全都脱了,扔到一边。他赤身裸体地爬到所谓的房间门口,对着外面发呆。
远处是无数的屋顶,它们在苍穹之下,它们在浩大的空虚和寂静之中。而某种潜伏的、隐秘的、不可逆料的危险正在来临……
四
那万吨金黄的云彩仍在。可是,一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滚动着传过来,在半空中炸响。二吓得连忙捂住耳朵,表情骇然。雷声一声撵着一声,密集地响起。二吓得跑到所谓的房间里面,躲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出来。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脸色在一寸寸地被恐惧漂白。他悚然地闭着眼睛,不敢看远处的天空。雷声偃旗息鼓之后,一场暴雨铺天盖地砸下来。二睁开眼睛,目光像久旱的秧苗伸进了喧嚣的雨中。二看见那个女人跑上屋顶,她风风火火地从铁丝上扯下那些衣服,抱在怀里跑下去了。
二喊着她:“喂…喂……”
可是,那个女人根本没听见。
二又爬到所谓的房间门口,专注地看着那些雨。他的目光在雨中变得柔软,湿淋淋的,随着每一个雨滴坠落在地上。屋顶上很快就汪了一滩滩的水。雨滴砸在水面上,砸出一个个圆。荡漾的,扩散的圆,让二的心里也跟着膨胀着。喧嚣的雨在屋顶,像一场盛大的表演,让二感到浩大的空虚被雨淹没了。他的心中因为暴雨的来临而变得充实,饱满,而不是先前的荒凉,干枯,空空荡荡。雨溢满了他的身体。他仰起脸,任那些雨滴打在脸上,伸出手接着那些来临的雨滴。内心欢狂。就在他沉浸在暴雨的欢欣之中,暴雨突然停了。一滴都没有了,天空和屋顶之间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牵连了。他的胸腔也变得空空荡荡,就仿佛被摘除了五脏六腑。二张着嘴,嘶吼着,声音像哭。在埋怨,在哀泣。他孤单地,目光在捕捉着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目光缩回来,落在那个蝴蝶的小小的坟上,盯盯地看着,潸然泪下。他因暴雨而燃起的心火,现在因暴雨的离去而熄灭在这个小小的“坟”中。除了死寂,还是死寂,没有一丝欢腾。
要不是一只猫的出现,或者说是猫的叫声,使他的目光从寂灭的“坟”上移开,他的目光就会跟着他的心情一起沉入那“坟”中。他转过身的时候,眼睛里一下子就填满了色彩,连大脑里也被瞬间填满了色彩。红的光,橙的光,黄的光,绿的光,蓝的光,青的光,紫的光,叠加着,闪现出来。在屋顶上猛地跳出一条恢宏壮美的彩虹,光彩夺目,犹如天桥。
“彩——虹——”二喊叫着,胸中一下子变得哗然起来。
那彩虹的形状让二想起母亲活着的时候,背他去教堂,在教堂里看到的教堂的穹顶。肃穆,神圣。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两只眼睛凝望着挂在天际的彩虹,仿若梦幻。他看见白发苍苍的母亲,站在那些信众的中间,闭着眼睛在默默地祈祷着。
二哭了。他的眼泪被彩虹映得也是五颜六色的。
这时候,二听到一阵脚步声。还有一个女孩尖叫声:
“好美啊!那彩虹,我要对彩虹许一个愿。”
一个男孩的声音问:“许什么愿?”
女孩的声音:“我要对彩虹说,我要你一辈子爱我。”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二看见男孩和女孩从通向屋顶的那个楼梯跑上来。女孩先冲上来的,她张开双臂,企图要拥抱彩虹的样子。男孩紧跟在后面。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像铃铛,在二的耳朵里回荡着。女孩对着天上的彩虹默默地。男孩也跟了过来,站在女孩的旁边。过了片刻,女孩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男孩。二的心里面毛茸茸的,痒痒的。他几乎忘记了彩虹的存在。他看见女孩踮起脚尖,两个人的嘴唇像吸盘似的,吸在了一起。二兴奋地喊叫起来:“亲……亲……亲……”二的声音像粗糙的石子,滚到了女孩的耳朵里。女孩连忙松开了男孩说:“有人——”男孩四处看了看说:“哪有人啊?”女孩说:“我分明听见了。”男孩说:“有人能怎么的?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女孩说:“不行,我总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即使亲了,也会感觉很不爽,很不舒服。”男孩强硬地搂抱着女孩,要亲她。可是女孩挣扎着,不让男孩亲。男孩有些愤怒了。他对四周喊着:“那个王八蛋在哪?给我出来。”二窃笑着,没有回答。
二也是人,二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想女人了。他喜欢蹲在家门口,看着街道上行走的漂亮女人,喜欢看那些女人穿裙子露出的细嫩、白皙的小腿。他甚至会想,突然来一阵大风把那些裙子吹起来。记得有一次,邻居三肥子怂恿他跟走过来的一个女人说,我想跟你搞对象。那个女人竟然吐了二,满脸的唾沫。从那以后,二只用眼睛看女人,像照相机,把她们的形象留在大脑里。二也用鼻子看女人,把女人的气味储藏起来。要不是因为残疾,二也该娶妻生子了
还是女孩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圈在笼子里的二。女孩尖叫着:“你看,那里……他连衣服都没穿。”
“哪呢?”男孩好像是近视眼。
“那——那个墙角,那个笼子里,关着一个人。”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
男孩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笼子里的二。二正对着他们傻笑呢。男孩走过来,他的脚步不是很快,他也有点胆怯,因为他不知道关在笼子里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的勇气是那看上去牢固的笼子给他的。
男孩站在离笼子一米远的地方说:“你他妈的,刚才说什么?”
二狡猾地笑了笑说:“我没说什么?我就是叫你们亲,亲。这有什么错吗?你们不是在亲吗?”
男孩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尴尬地动了动嘴,强词夺理地说:“不许你说,你说了后,她就不跟我亲了,你他妈的,你知道我等这个时候等了多久了吗?等了三个月了,现在一下子被你破坏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女孩因为看见二没有穿衣服,一直站在远处没有过来。
二说:“我怎么就该死了?谁叫你们跑这屋顶上来的?公园、电影院,你们上哪不行,偏偏跑到这屋顶上来……”
男孩被二的话气笑了说:“怎么?这屋顶成你的地盘了啊?我们还不许上来了啊?”
二坚定地说:“是,这屋顶就属于我的,你没听见电视里那些皇帝都喊着大大的疆土吗?这屋顶就是我的疆土。”
男孩听了二的话愣了愣说:“你他妈的还知道疆土呢?你的疆土只是你笼子里面这一旮旯的地方。”
二吼着:“不是……这屋顶就是我的,就是……就是……”
这时候,女孩喊着男孩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男孩看着二,回头对女孩说:“等等,这是一个傻子。我要逗逗他。”
尽管男孩这么说着,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打怵。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放在晾衣服铁丝旁边的那根木杆。
二听见男孩说他傻子,二冲着男孩说:“***,你才是傻子呢?”
男孩被二的话激怒了,他跑过去拿起那根木杆,跑回来,像拿着一根长枪,对着二笑了笑说:“叫你骂人,你就是傻子,不是傻子,怎么会关在这地方?你说,你是不是傻子?”
男孩说着,把木杆捅过去,扎在二的肚皮上。二痉挛地哆嗦了一下,嘴里骂着:“***……”
“你还骂?”男孩的木杆开始雨点般打在二的手上。二的双手从铁条上拿开,嘴里仍在骂着。二的骂声像浇了汽油的抹布,像一股兴奋剂,让男孩感到了快感,邪恶的和虐待的快感。他一下下地刺着二的身体。二骂得越狠,他扎得越狠。木杆在二的肚子上,胸脯上,两个黑色的乳头上,狠狠地,劲道十足地戳着,抽着,让二躲闪不及。男孩甚至瞄准了二的肚脐眼,狠狠地刺进去,二捂着肚子,把木杆拔出来,狠狠地往外一推,因为用力很猛,把男孩差点搡了一个跟头。男孩倒退了几步。
女孩仍在催着男孩快走。可是,男孩几乎疯了,他就像没听见女孩的话。他站稳了身子,向前又走了几步。二看见男孩两烟冒血,他爬着。想躲到角落里,嘴里仍骂声不断。男孩更加地靠近笼子,看见二爬的样子,他“嘿嘿”笑了两声,冲过去,对着二的屁股捅了一下。二尖叫着:“我***。”男孩说:“还算你爬得快,要不我这一下子就捅进你的屁眼里……”
女孩喊叫着:“大彬,你还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走了。”
男孩没有回头,眼睛盯着二说:“你走吧,我要陪这个傻子玩玩,你不过来看看吗?看看我,像不像一个角斗士?如果,有一身的盔甲的话,我就更像了,你看,他的双腿,他是一个残废,他只会爬,没有危险的,你过来……看看我这个角斗士怎么……”
女孩气哼哼地说:“我真的走了。”
男孩回头,看见女孩顺着通向屋顶的通道下去了。他嘴里哼了一声:“切……”他转过头,对着二说:“这回好了,这屋顶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陪你好好玩玩,让你知道知道,这屋顶到底是你的疆土,还是我的疆土?”男孩觉得疆土这个词很别扭,而且是从一个傻子的嘴里听到的。僵尸还差不多。二的肚脐眼被捅了那一下,很重,已经开始流血了。二手捂着,眼睛像钉子一样看着男孩。二说:“我***。”男孩看着二说:“你还敢骂我,看我今天不玩出你屎来的。”男孩发现木杆的尖端不够尖锐,他收了回来,在地面上磨了两下,感觉还是不够尖锐,他用手掰着,掰出一个尖刺出来。他笑着说:“看看,这回捅在你的身上是什么滋味?这回捅你哪呢?”二在躲闪着,蜷缩着身子,恨不得能把自己挂起来。可是,那可恶的木杆怎么都能够到他,就是在不够长的时候,男孩手臂伸进铁条,也正好能够到二的身体。男孩在二的身上寻找着一个目标,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看见了二两腿之间的那个东西低垂着。他装作很累的样子,收回木杆,掏出烟点了一根,慢慢地吸着,就在二放松了警惕的时候,那木杆突然冲进笼子,稳,准,快地扎在二的那个东西上。二大声狂叫着,捂着那个东西。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訾着牙齿,疼痛万分,几乎要昏厥过去,仰躺在地上。“怎么样?”男孩问,“还要吗?”二躺在地上,仍不求饶地骂着:“我***,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你全家死光光,我要杀了你……”二从地上爬起来,猛兽般地穿过来,扑到笼子边上,想抓住男孩。男孩也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了,可是二紧紧地抓住那根木杆,使劲地往怀里拽着,他们两个人拉锯一般,争夺着那个木杆。二甚至动用了牙齿,紧紧地咬住木杆。就在两个人力气都绷得很紧的时候,男孩突然松开了手说:“不陪你玩喽……”二抱着木杆,摔倒在地上。在二摔倒的过程中,天上的彩虹在二的眼睛里变形了,弯弯曲曲的,像一根绳子。男孩跑了。屋顶恢复了寂静。寂静中透着一丝的惨烈。二愤怒地把木杆撅成一段段的,嘴里仍愤愤地骂着。他看着两腿之间受伤的那东西,伸过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因为疼,二的身体痉挛地抽搐着,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随着夜色的降临,彩虹被淹没了。二模糊的身影,像铁铸的雕像坐在那里。随之而来的是哭,是嚎,似鬼,似狼,声声逼进黑暗之中,豹突狗走,兔悲狐亡。哭声似火,似烟,燃烧着,烧红了他的肋骨,烧红了他的五脏六腑,从里面冲出来。那哭声,惊天地,泣鬼神,令万物动容。楼下的那些住户听见了哭声,他们心肝胆颤,纷纷打开窗户,寻找着哭声的来源。他们只觉得那哭声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犹如星河翻转流淌下来的河水。
伴着一声惊雷,哭声嘎然而止。
屋顶之上仍是天空,天空之下仍是屋顶。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黄昏,晾衣服的那个女人领着自个儿六岁的女儿来到屋顶上,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个笼子,她惊呆了。笼子里空空荡荡的。凉风习习,她闻到了那些又脏又旧的棉絮发出的霉味。她的目光仔细地搜寻着,仍旧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那笼子紧紧地关闭着,上面的锁头渗出细密的铁锈。只见一株牵牛花,藤蔓紧紧地缠绕着铁条,向上生长着,几十朵喇叭形状的花朵对着天空开放,仿若吹奏。小女孩看见鲜艳的牵牛花,欣喜地跑过去,摘了一朵,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那小喇叭竟然发出“噗”的一声,小女孩喊叫着,妈妈,这小喇叭放屁了,很臭很臭。小女孩连忙扔下那朵小喇叭,跑回到了母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