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虚无飘渺间·文/青石

文/青石

手机在枕头底下凶残地叫时,我正做着一个普通打工仔都会做的梦。我梦见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有一辆乳白色的轿车。我甜甜地笑着,在我笑容的前方,一个女孩子朝我走来……

当然不是紫藤!

我抓起手机的时候,紫藤把那个朝我走来的女孩子吓跑了。我甜甜的笑就变成了一句烦躁的你怎么回事?没有怎么回事!我是紫藤。你用不着自报家门,零时三十分还会有谁这么凶残?谁叫你不关机?不关机我就骚扰你。你个女流氓!我破口大骂。你的嘴竟然这么臭?我有什么的,打工仔一个,我可比不了人家年薪百万!是啊,你当然比不了。我就是千万了,也不会给在网上随便捡来的“妹妹”一笔买水果的钱,哈,一万块买水果?!不知道是中国人太富了,还是水果太贵了,反正你的爱情与金钱有关。随你怎么说,我现在就去你那里。为什么?想哭。我穷得买不起纸巾。我自己带!我这里没有水喝。我自己带!我不可能去接你。我自己来!夜车,还是的士?那是我的事。费用?我自己出!

OK!你来吧。放下电话,我又迷糊了,接着做打工仔的梦。梦里一个女孩子朝我走来,她的脸上挂着泪珠。我问,你为什么哭?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又凶残地叫了。

又是紫藤!

我将在天河公园下车,你知道的,我害怕。你是不是刚才那个脸上挂着泪珠的女孩?你说什么?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我去接你。你真好。替人家照顾二奶真好!你又在讽刺我。讽刺的动机是爱,你可以不承认。

你在——自以为是!我咬牙切齿,那边却在格格笑。

然后是哽咽,你一定要来。

天河公园门口来回梦游着几个骨瘦如柴的人,他们的脚下横七竖八地熟睡着十几条流浪汉。一个迷糊着眼睛的瘦男人游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哥们,要不要货?我指着一辆红色的士说,我的货来了,盛开的罂粟花。

她在翻腾着包找钱。我叹了口气,替她付了。然后,拉着她的手,横过马路,走过滚水桥,穿过琳琅满目的妓女丛,钻进那条烟雾缭绕的小巷。

一个妓女拉住我的手,大哥,我保证比她功夫,又干净又便宜。紫藤一个耳光扇过去,却被那妓女抓住了手腕。老娘打架的时候,你爹还没操你娘呢!我笑了笑,点着她夸张的胸部,那你说我打架的时候呢?

你当真打过架?怀里的紫藤像一只受了点惊吓,又愤愤不平的小麻雀。没打过,但没有人怀疑。这些坏女人!你不能说她们坏。那你是说我坏?我没这么说,不过,你这样认为我也不反对。你就是这样认为的,就是!……

她说的没错,今晚来,只为哭。她一连说了几个“就是”后,就洪水泛滥地哭了。泪水从我的喉结处汹涌地扑向胸膛,一览无余地冲刷开去。我说过没有纸巾,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说过你什么都自己带的,你说过的!我只能吻着她的眼窝,舌尖接着,嘴唇拦着,感觉在深海里浮沉。冷不丁摸摸自己的双颊,竟也有海水走过的痕迹。是什么声音?潮汐敲打着鼓膜。碰撞着,碰撞着,岩石和海浪。柔软并坚硬,我却变得脆弱。终于熬到了风平浪静,感觉浑身结了一层盐巴。这是女人的本事,用泪水捆绑你的手脚,只留下耳朵听她悉数虚无飘渺的爱恋。

我注定要在那个凌晨爱上他。

那是个深秋,石牌狭长的小巷子冰冷地睡去了,给罪恶空出了一个绝佳的舞台。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拿着一柄雪亮的砍刀横在前面。回头?后面是个满脸刀疤的大胡子。钱包!给。手表!给。好了,好了,别说了。手镯、耳环、戒指、化妆盒、移动硬盘、手机、MP3……都给你们了,放我走吧。还有你!书生走上前来捏我的乳房,我想尖叫,他却把刀尖抵住我的脖子。他的手解开了我的腰带,手插进了内裤里。我的脖子已被刀尖挑破了皮,脆生生地腾,钻骨髓的感觉。死就死吧,我还是叫了,不过力度不够,像一只小羊在喊妈妈。再叫?就捅死你!我啐了他一口,然后跟着一声尖叫。我至今还佩服那声尖叫的分贝,那个书生竟然放开了,捂耳朵。我尖叫着跑,一头撞在大胡子的怀里,他趔趄了一下,还是抱紧了我。我的牛仔裤缠在了脚上,秋风吹到两腿间,嗖嗖地。花边内裤在这个时候背叛了我,经他一扯就碎掉了。我嚎啕大哭,为什么没人救我?头顶的“握手楼”上打开了无数扇窗,射下来的是一束冷过一束的目光。巷子口有个大爷蹒跚着走来,又疾步退了回去。四只手同时在我身上抓着,搓着,我却没有放弃尖叫。嗓子哑了也要叫,死了也要叫!……在永无休止的搏斗中,有警笛响起。他们窜了。我躺倒在了污垢的地面上,有老鼠从我的头发里爬过。我突然觉得他们还会来,因为,警笛不是冲这边来的,半分钟后就消失在了无边的夜里。我拼命爬起来,拼命跑,拼命喊。关上防盗门,反锁!关上客厅,反锁!关上卧室,反锁!锁!锁!锁!洗澡,擦身,再洗,再擦!躲进被窝,冷!蒙上头,冷!广州为什么这么冷?谁说广州没有冬天?谁再这样说,我就跟谁拼命!

睡不着,起床,穿上羽绒服,打开电脑,对一个叫“温暖”的人说,我要跟你拼命!

我给你温暖。虚伪!广州根本没有温暖!我给你温暖。你滚开!抢我,侮辱我,你们是一伙的!我给你温暖。

……我给你温暖……

我又哭了,爬在键盘上,接下来的文字都是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乱码,而且特别快。但是,他那句“我给你温暖”仍旧第一时间占据屏幕。

我知道你缺钱。那又怎样?我给你。

耍我?

信不信由你,把账号给我。

第二天,我的账号上多了一万块……

疯了?是的,事后我也是这样问的。他说,这是哥哥给妹妹买水果的零花钱。好一个款爷哥哥。这样你就爱上他了?你终于亲口承认你们的爱情与钱有关了。但我没要他的钱,我执意要见他,在一个咖啡厅里我把钱还给了他。像在看小说。你认为是在看电视、电影或者根本就是在听吹牛,我都不反对。总之,我们相爱了。我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他两个月的出差期一晃就过去了,在回东莞总部之前,他告诉我他已结婚,而且,女儿已经五岁了。他不想对不起妻子,但是,他说,他是爱我的。哇!模范父亲,模范丈夫,模范情人,三位一体了,他可真够温暖的,撒向人间全是爱!你可以讽刺我,嘲笑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我怕脏了我嘴巴!你就说了,就说了!

紫藤又开始哭,却抱得我更紧了。我使劲挣脱,没用,她抱得死死的。我干吗要认识你?干吗要来广州?妈的!替别人养二奶!我到底算什么?

……但是,紫藤。

我真的爱你。听到你的遭遇,我只狠为什么那个“温暖”不是我?你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

在你最怕冷的时候,他给了你一个泡沫做的温暖。他是个老练的男人,你却是个受伤的小女孩。这是一切痛苦的根源,现在,痛苦蔓延到了我这里。不要说对不起,说一万次,你还是忘不了他,你还是不能容纳我。我真——

紫藤厚厚的嘴唇把我下面要说的话吞到她的肚子里去了。

后来,整个包围了我。

身边是火,周围是海,远处是无边无际的火海。我只觉得自己在消融,消融,再消融……

有人在我耳边说,爱你。

眼前虚无,远处飘渺,说爱我的人夹在中间。我去寻她的时候,我也成了虚无飘渺的一部分了。

在一个太阳高挂的中午,我醒来。醒来后没有看见她,意料之中。我慢腾腾地做着该做的事情,洗刷,换衣,出门,来到惨白的阳光下,在人们空洞的眼神里走过。天桥,执着的算命者,卖黑书的小贩,胳膊滚圆粗红的挑子,隆胸束腰的套装白领,西服笔挺的保险推销员,躲在宝马车里与世隔绝的金手指和钻石脑浆,满世界里折腾的Soho一族。地球上除了人影一无所有,广州超载的空气里一贫如洗。

我要逃,一拐弯,公司的大牌子却赫然眼前。那是一部机器,我是它的零件,逃不掉。我想对你说,紫藤,你是我生命的零件,离开你,转不了。然而,我却让你逃掉了。

找你回来,找你!天空里满是爱的字样,你在虚无和飘渺的缝隙里,我知道路的,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