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新征《追赶的声音》原文

倘若刘云的直觉没错,这个男人没安好心。是的,他想勾引我。刘云想到这里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放好行李,然后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紧随其后的小伙子也放好行李,一屁股坐在了刘云对面的下铺上。小伙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夸大其词地说道:“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人喽。”他用逡巡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没话找话地对刘云说:“咱们运气不错嘛,这么大一节车厢就这么几个人,花硬卧的钱享受软卧待遇,铁路公司可要亏惨喽。”刘云没有理睬他,小伙子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你以为呢?”刘云含糊其词地应付了一声,可小伙子以为得到了响应,见缝插针地搭讪道:“你去兰州?呵呵,我也是,你看我运气真不错,能跟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搭伴。我叫李玉,你呢?”刘云被小伙子几句赞美的话给欺骗了,她点点头,说:“去兰州。”小伙子得了鼓励,一屁股转移到刘云的铺位上,殷勤地问:“是回家,还是探亲?”刘云不耐烦地看了看李玉,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你问得太多了,”她提醒道:“我跟你素不相识。”自称李玉的小伙子尴尬地笑了笑,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坐回了自己的铺位上,诌笑着说:“我没有恶意的哦。没想到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脾气这么大,脾气不好很容易老得喔。”

这是一趟由广州发往兰州的快客,正是夏季最为炎热的时候,也是铁路运输的淡季,候车室里只有寥寥无几的乘客木然地坐在里面。在候车室,这个讨厌的男人便坐在了刘云旁边。在等待列车进站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刻,李玉操着手机用兰州方言夸张地与人大声争论着什么,他喋喋不休了半天,直到火车快要进站时才恼怒地掐断了电话。听口音,刘云知道这个咋咋呼呼的男人是自己的老乡,而且通过他的电话知道他刚刚和对方进行了一场火拼。可她向来对自己的老乡实在没什么好感,身在异乡,欺骗你的往往就是你认为是亲人的老乡。可她没想到这个厌烦的男人竟然还跟她同一节车厢,而且正好坐在了自己对面。

李玉诌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说:“电视里不是说了嘛,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在这列火车上相遇,并且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刘云讥讽道:“你电影看多啦,以为这是演电影呀。你可别对我打什么歪主意哦,我可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刘云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讥讽却招了李玉的开怀大笑,他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开心地说:“你可真有趣儿,跟你说话真有意思,这一路上我都不会寂寞啦。”

火车开动了,车速越来越快,车厢在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中颠簸不定。刘云没再理睬李玉的纠缠,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的建筑从眼前飞速闪过。她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以如此的方式黯然离开这座繁华却冷漠的城市。而那些噩梦仍然像幽灵一样追赶着她,但刘云知道,自己这一次与命运的赌博彻底以失败告终了。

李玉自讨没趣,顿时闭上了一张喋喋不休的臭嘴。他胡乱抓起一张过时的《兰州晨报》,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他刚刚安静了片刻,忽然手指哆嗦着指着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再次伸出长长的舌头奋力舔舔嘴唇,大惊小怪地说:“瞧瞧,报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哪:一名花季少女惨遭六民工轮奸致死;某高官买通杀手杀死情敌;兰州首富张国芳被人杀死家中。老天爷,这年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哦。”他紧接着不失时机地讨好道:“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妙,千万要小心哦,否则很有可能惨遭毒手的。还是跟我搭伴安全一些,我可以保护你。”刘云被李玉近乎无耻的危言耸听激怒了,她恼怒地回敬道:“你别冒充好人了,这年头人心叵测,谁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李玉一脸的委屈,却满不在乎地说:“看来你还不了解我,但是我并不怪你。你对我心怀警惕是应该的,等你对我有所了解自然就会改变看法的。”

刘云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过分,这样枯燥的旅途,有一个人说说话也未必是坏事。她努力笑了一下,友好地说:“报纸有时候也在胡说八道,夸大其词,太阳底下无新事,他们只不过制造一些由头罢了。老百姓闲着没事,就爱嚼舌根子。”刘云不失时机地看了一眼这个刚才她还万分讨厌的小伙子,用探讨的口吻问道:“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李玉发现了其中的柳暗花明,他大加赞赏地夸赞道:“太对啦。我果然没看错人,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不是个一般人,眼光与凡人就是不同。”

刘云被李玉的一通赞美夸得心花怒放,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恩戴德的激动。她害羞地说:“我也是瞎说的,你这么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玉发现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他满脸欣慰地笑了笑,推心置腹地对刘云说道:“真的,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一点都没骗你。”

刘云面露讥讽地笑了笑。这一笑刺激了李玉,他见缝插针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一个被女人伤害过的男人,不可能随便对一个女孩表示好感的。”

刘云很感兴趣地歪头看着李玉,诧异地问:“真的吗?”

李玉垂头丧气地说:“你知道我这次回去干什么吗?告诉你吧,我是回去捉奸的。我老婆和别的男人搞在了一起。”他停顿了一下,双拳握起在空中有力地挥舞了一番,坚决地说道:“我就是要来个突然袭击,将他们捉奸在床。”

“这样呀。”刘云很感兴趣地问:“然后呢,然后你准备怎么样?”

李玉对这个问题显然准备不足,他舌头在口腔里打了几个转,嗫嚅了一番,很不耐烦地说:“我先把那个傻逼男人痛打一顿,然后羞辱那个臭婊子一番。我要跟她离婚,让她跟那个男人过去吧。总有一天,那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会像甩掉一串大鼻涕一样甩掉他的。”

刘云深表同情地安慰说:“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为她伤心的。”她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善意地提醒道:“或许这样正中了她的下怀,说不定她巴不得让你先提出离婚呢,那样她可以多分点你的财产。”

李玉沮丧地说:“你说的不错,她早就不想跟我过了。其实我这次就是参加我老婆的婚礼的,当然,他们并没有邀请我,主角不是我啦。我被他们强行篡改啦,我老婆从情人修成正果,我从将军被贬为奴隶。可是我不甘心失败,我觉得现在我就像一名被流放的国王,总有一天我会卷土重来,收复失地。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回去就是想看看他们玩什么把戏,以便日后东山再起的。”

刘云安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委曲求全的,这世界上好女孩多着呢,不是你的强求是没有用的。”

李玉恼火地打断刘云,反驳道:“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拼了命挣钱,我为了谁?给她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化妆品,别人有的她全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我对不起谁啦?她偷人养汉反倒成了英雄,我吃尽苦头却成了罪人!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刘云辩解道:“爱情不能简单地凭物质衡量的。女人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行,清贫一点也没什么的。”

李玉不甘示弱,他抢白道:“婊子!你不知道这种女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婊子,一个贪得无厌的物质女人,永远不会满足。我为了这个家一年到头奔波在外面,她倒好,夜夜歌舞,换了无数个姘头。这次可让她发现了一座金矿,那个男人是个鬼子,给她买了辆捷达小轿车,就把她的心给收买啦。我告诉你,我就是回去看他们的笑话的。”

“你真缺德,怎么可以这样恶毒地攻击你妻子?”刘云惶惑地说。

李玉对刘云的诘问没有在意,他甚至有些志得意满地说:“现在我可自由啦,不动声色就把危险转嫁了到国外去了,从而成功避免了一起国际纠纷。”他忽然一脸纳闷地问:“你呢?你回去做什么?你在广州工作吧,现在又不是逢年过节,你回去干什么?”

李玉的突然发问使刘云顿时陷入到沉默中,她恼怒地瞪了一眼李玉,不再理睬他的滔滔不决,把头扭向车窗外。是啊,我回去干吗呢?刘云哀伤地想。

李玉又一次用自己的热面孔贴在了别人的冷屁股上,他觉得挺没趣,小眼睛四处逡巡了一会儿,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菜香味,原来车厢里的大多数旅客都开始享用起晚餐,车厢内响起一阵像桑蚕吞噬桑叶一样的饕餮之声。这一发现使他发现自己早已是饥肠寡肚了,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努力咽下一口酸涩的口水,起身去了餐车。

而刘云却对四周弥漫的饕餮之声置若罔闻,那个噩梦再次追赶而来,她仿佛听到了那些可怕的声音——你只不过是只卖逼的鸡!虽然此刻正值盛夏,刘云却感到无比的寒冷,这种冷从脚底冒起,顷刻间遍步全身。她不由得双臂抱紧,身体蜷缩成一团。她忽然感觉从一片幽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自己,抬头看去却发现李玉正温和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颗米粒。

“吃点东西吧,我刚买的,还有矿泉水。”李玉说完舔了舔嘴唇,那粒挂在嘴角的大米被他长长的舌头以不易觉察的速度带回了口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炒蒜苔的香味,在一阵使她备感寒冷的往事刚刚消失之后,她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巨大的温暖,这温暖来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眼角还来不及泛起泪水。与此同时,她再次看清了李玉的习惯性动作——几乎每说两句话他的舌头就会伸出口腔,迅速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她最初发现觉得有种轻微的恶心,而此刻却变得无比亲切。

在一阵慌乱地道谢之后,刘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她不好意思地朝李玉笑了笑,没做任何无谓的推辞,打开盒饭慢慢吃了起来。

一顿饭的工夫,刘云对李玉的印象发生了巨大的化学反应。在刘云吃饭的这段时间里,李玉开始了滔滔不决的演讲,他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在广州的各种见闻,并且不失时机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黄段子。虽然这些笑话许多刘云都曾经听过,但从李玉的嘴巴里讲出来还是惹得刘云开怀大笑。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以至于恼怒为什么在迫不得已回乡路上才认识了这么有趣的人。李玉仍然不忘趁机丑化一下自己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在他口中,他妻子成了一个女纳粹,变着法的对他实行迫害,而他成了纳粹铁蹄下的无辜者,进行着英勇的反抗。在李玉滔滔不决地控诉中,刘云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双唇涂着血红的口红,脚蹬高筒战靴,手提皮鞭的女特务形象。这使她惊讶地发现,她的立场完全站到了李玉一边。

在刘云的笑声中,无边的夜色覆盖了车窗外的世界。这列北上的列车犹如洪荒中奔驰而来的怪兽,喘息着奔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在列车里的声音逐渐微弱之后,车顶的灯被熄灭了,只留下过道旁底座下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李玉知趣地停止了他的滔滔不决,打着哈欠躺在了铺位上,没一会就鼾声如雷了。

刘云看着这个一跌到就能呼呼大睡的男人,心里某个部位忽然动了一下,有点疼,但这种疼中分明又有些舒畅,反正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复杂的感觉。他可真是心宽哪,刘云心想,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似乎天下压根就没什么让他烦心的。要是那个人也像他这样就好了,我就不用这么狼狈地回家了。恍惚间她的脑袋沉沉地往下掉,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睡个好觉,这会所有的疲乏一下子全部追赶而来。刘云打了个哈欠,倒头便躺了下去。

然而那个梦魇重新追赶上来,她再次被惊醒了。她呼地一下子坐起来,周围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夹杂着咬牙放屁的声音之外是大团大团的黑暗。刘云茫然了一会儿,朝李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可除了看到一具身体的形状外别无他物。她想起来了,这是在北上的列车上,那些噩梦般的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刘云没想到,她回到兰州后第一次出门就碰到了李玉。几天前火车抵达兰州后,他们在兰州车站的广场上分手,各自打车离去。分手之前,李玉表现得恋恋不舍,他热情地邀请刘云去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坐,并对那家咖啡店的咖啡极力推荐——那可是从巴西运来的咖啡豆,而且还是现磨的,味道美极了。刘云踌磋了一番,最终还是谢绝了。李玉讪讪然地嗫嚅了几句,要了刘云的联系电话,并主动告诉了刘云自己的手机号码。

刘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以为会招来母亲的一顿奚落和羞辱。然而母亲并没有任何表示,好像刘云只是出门逛了一个下午。但母亲对刘云的冷眼是显而易见的,刘云到家的这几天,母女俩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仿佛是两个陌生人。刘云试图跟母亲说几句,以便打破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但她的问话仿佛一滴水掉进海绵里,甚至没有任何回音,母亲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兀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在她眼里,刘云好像只是一团空气般视而不见。

刘云在家里静养了几天,试图彻底遗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一天午后,她感到心情好了许多,看到屋外午后温和的阳光和楼下奔跑的孩子,她决定出去走走。

刘云走下楼,整理了一番情绪,阔步走出了大院。没走多远,她便看见李玉精神抖擞地迎面而来。

“跟你老婆怎么样啦?是不是已经如你所愿?” 刘云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说:“看你气色不错,衣着光鲜,精神抖擞的。”

“嗨,甭提啦。”李玉抽了一口烟,两腿叉开把身子完全靠在了椅背上说:“他妈的,我本来想回来就跟那个女人离了算啦,可她表现得那么迫切,那么急不可待,我反而不想离了,我就是要拖着,看她跟那个洋鬼子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样我的心理才平衡点。”

刘云纳闷地说:“那你不怕引发一起国际纠纷啦?”

李玉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嘴唇,愤愤地说:“我怕个鸟!一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就来气,我就是不想让他们那么舒坦。你说,鬼子不就那玩意大点吗,把她伺候得舒服点吗,可那能怪我吗?你说,那怎么能怪我?”

刘云想笑,可没好意思笑出来,她翻了个白眼,不悦地说:“讨厌,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李玉嘿嘿嘿地傻笑了一会,喝下一大口咖啡,又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这次刘云看清了,李玉不仅舌头特别长,而且舌苔很厚,。他可能有口臭,刘云心想。果然,一想到这她便隐约嗅到了李玉嘴巴里传来的恶臭。

李玉抽着烟叹息道:“如果现在有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跟我,我马上跟她结婚,气死那个臭婊子,老子也让她看看,我也不是没人要。”

刘云没有接招,用小勺慢慢搅动着已经不再温热的咖啡,偶尔抿上一小口。这里的咖啡并没有李玉说的那么好,也不是巴西咖啡豆现磨的。但刘云并不计较这些,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找个人说几句话而已,任何事都不可能那么完满。

沉默了一会,刘云主动打破了沉默,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也给你说说我的事吧。”她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李玉,李玉连忙表示,“好啊,到目前为止,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呢。”

刘云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母亲是一家大学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你知道图书馆那种地方平时没有什么事做,她所要做的,就是陪伴那些发黄的书本。她一辈子没教过一天书,可却以知识分子自居。清高、傲慢,对周围的人敬尔远之。她想把我培养成一个精英分子,可我只不过考上了一家二流院校。从那以后,她就对我彻底失望了,对我不理不睬的。她把所有的热情都转移到一只白猫身上,那只猫是她的宝贝,我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刘云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李玉,轻声问:“你在听吗?如果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就不讲了。”

刘云慌忙装做认真聆听的样子,“说下去,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刘云继续说:“我们家里的氛围你可以想象得到,是多么压抑,多么令人窒息。因此,大学一毕业,我就跟我男朋友远走高飞去了广州。但在我告诉她我要去广州的时候,她却坚决反对,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玉不得不装作好奇地问:“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她舍不得你走?这太正常了,有哪个母亲乐意自己的儿女离自己那么远啊。”

刘云冷笑了一下,说:“你错了,因为我男朋友的学历太低了,他只是初中毕业,而且还是农村出来打工的,我母亲觉得这丢了她的面子,让她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她那些同事只不过跟她一样,是一群没文化却已大学教授自居的家庭妇女,她们终年在图书馆那种幽闭的地方,守着一堆书却没一本能看得懂,但却养成了自以为是的恶习。”

李玉善意地提醒道:“她毕竟是你母亲,再不对你也不应该这么说她。”

刘云没有理会李玉的提醒,继续说:“她反对也没有用,我受够了家里那种让我窒息的氛围,跟着我男朋友义无返顾去了广州。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

说到这里,刘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低声抽泣起来。李玉眼疾手快地送上一张纸巾,并趁机拍了拍刘云的右手,安慰着说:“别哭,别哭嘛,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刘云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鼻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吸吸鼻子说:“一开始我跟他在一起开心极了,我们在同一家工厂打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他做饭给我吃,我给他洗衣服。我们同居了刚一年,我都打算给他生个儿子了,可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老婆却找来了。”

“他老婆?他是结过婚的男人?”李玉失声惊叫。

“嗯。”刘云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那你还跟他在一起!”李玉气愤地说:“你太傻了,你跟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结果!”

“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他是结过婚的怎么会义无返顾跟他去广州呢,我又不傻。”刘云辩解道:“他从没告诉过我这件事。当初他在我们学校附近一家网吧上班,人长得特别帅,有很多女孩子追他,可他偏偏就喜欢我。”

“估计你还受宠若惊呢。”李玉讥讽道:“人长得帅能当饭吃,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不务正业的男人大多是些爱情骗子,专门骗你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

“什么不务正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人家在网吧工作。”刘云不满地抢白道:“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只不过太懦弱了,害怕他老婆。他的婚姻不幸福,他老婆是只母老虎,他就是不愿意面对他老婆才出来打工的。”

“结果呢?结果就是他老婆一找来就不要你了,你只好灰溜溜地回家来了。”李玉一脸嘲讽地说。此刻他感到胸中忽然有一团火在燃烧,这团火越烧越旺,几乎使他不能自持。他奋力咽下一口唾沫,硬生生将那团火焰压了下去。

“是。他老婆一找到他,他就全蔫了,吓得一句话不敢说。他老婆当着全厂那么多人的面把我骂得体无完肤……”

说到这刘云再次哽咽起来,那些破碎的噩梦像幽灵一样追赶了上来——那个丧心病狂的泼妇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字眼辱骂着她,并且冲上来扬起结满老茧的手一次次击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发被女人一把一把地撕下来,她的衣服被女人撕扯成一块破布。这还没完,身强力壮的女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出租屋一直拖到厂门口,在全厂人面前羞辱她这个第三者。那个文盲女人用从电视上学来的词语“二奶”和“鸡”来形容她,这场闹剧使得整个厂子几乎停产,所有的人都拥挤在一起看热闹,但没有一个人上来为她说一句话,直到厂长出面才算了解。万念俱灰的刘云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在那个时刻,如果能一死了之反倒是一了百了,可她连死都死不了。事实上刘云还抱着一线希望,她希望男人能出来阻止一下自己的老婆,可当男人的老婆劈头盖脸对刘云一顿毒打起就蜷缩在一角再也没有动过,最后干脆不见影踪了。那个剽悍的女人在厂长再三劝阻下才偃旗息鼓,趾高气扬地一路歌唱着回到了刘云和李玉的出租屋,胜利地躺在了刘云的床上。

说到这里,刘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干脆抱头趴在桌子上低声抽噎起来。刘云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仍然吸引来许多目光。这让李玉感到手足无措,那目光如芒在背,分明是在批判李玉欺负一个软弱的女孩。他呆楞了一会,才取出纸巾塞到刘云手里。刘云逐渐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用纸巾仔细地擦了擦眼泪,然后十分响亮地擤擤鼻涕,起身把一团尽是分泌物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

哭了半天的刘云觉得有些口渴,端起杯子才发现里面的咖啡早已空空如也。李玉连忙举手向服务员示意,“服务员,再来一杯咖啡。”可刘云却摆摆手制止,说:“不用了,这些话我现在说出来心里舒服了很多,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察觉到李玉失落的神情,补充着说:“谢谢你的咖啡,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李玉热情地发出邀请:“这么快就回去啊,我请你吃饭吧。”刘云勉强笑了笑,说:“我不饿,也吃不下。”李玉并不甘自己的失败,他继续热情地说:“那我再陪你转转吧,反正我闲着没事。”刘云低头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一场大雨说下就下。两人从咖啡店出来没多久,雨点便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两个人躲闪不及,被淋个正着,慌忙跑到工交车站牌下的凉棚下躲雨。李玉骂骂咧咧了几句,忽然对刘云说:“要不这样吧,我家就在这附近,上去坐一会吧。”

刘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越来越瓢泼的雨,犹豫地问:“你家里都有谁在呀?”

李玉听出刘云的犹豫不绝,飞快地说:“就我一个人,我老婆跟那个鬼子同居了,丢下我一个光杆司令。”

刘云低头想了想,她实在不愿回去面对母亲阴冷的面孔,一时又无处可去。正在她犹豫不绝的时候,李玉已经伸手拦下一辆出租,不由分说将刘云拉上了车。“南关什子。”李玉飞快地对司机说道。

这是一栋五六十年代苏联人建筑的老楼,楼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墙壁上满是孩子们画的涂鸦之作和骂人的粉笔字,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陈旧的气息。住在这种楼里的人显然是一群没落贵族,他们有着辉煌的过去,如今却无疑并不如意。

刘云在房间里环视了一番,除了几件陈旧的家具之外没有任何奢华的痕迹,房间里杂乱不堪,各种物件乱成一团。刘云吸吸鼻子,敏锐地嗅到充斥房间里的腐朽气息,她皱着眉头问:“你这里多久没打扫过啦,可真够乱的。”李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下,“我懒得收拾。”刘云把沙发上的杂物扔到一边坐了下来,疑惑地问:“你到底是干吗的呀,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难怪你老婆跟别人跑了。”李玉却十分自豪地说:“我是一个二道贩子。”他低头想了想,十分有把握地补充道:“我是个出色的二道贩子。”

刘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再继续追问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心里想,我又没想做这里的女主人。

李玉打开17寸的电视机,殷勤地把遥控器交到刘云手里,讨好地说:“你先看会电视,我去给你烧壶热水。”说完将刘云独自一人丢在了客厅里,转身进了厨房。

刘云拿着遥控器快速地换台,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好节目,要么是新闻联播,要么是一些弱智的综艺节目。她感觉身体有点累了,把身体更深地埋藏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一个娱乐节目。

娱乐节目主持人的一句愚蠢的对白把刘云逗乐了,她扑哧笑了一下。这时,刘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从身后扑来,同时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这臭味夹杂着食物腐烂的气味,以及烟草和身体分泌物混合的异味。对了,这是口臭。她回头看去,却看见了一张因激动而变形的面孔。刘云吓了一跳,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上,刚准备起身,却被李玉伸出双手勾住脖子强行按倒,她想喊叫,可嘴巴立即被一张散发着口臭的嘴巴堵住了。刘云奋力挣扎,可李玉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牢牢抱住了刘云,使她无法挣扎。刘云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而李玉的呼吸却越发粗重,他粗暴地亲吻着刘云,一只手伸进了刘云的衣服里用力揉搓着。刘云的反抗无济于事,她的双手被李玉铁钳一般的手臂围住,无法动弹,只有双腿在空中徒劳地挥舞,如同狂风中摇摆的树枝在空中翻飞。

李玉胸中的火焰呼啦啦被彻底点燃了,刘云的挣扎更加让他压抑了数月的欲望像山洪一般爆发出来。他呼啦一声扯烂了刘云的上衣,紧接着一把拉下了刘云的裙子,一只手不由分说伸进了刘云的内裤里。

刘云的徒劳的挣扎越来越无力,随着呼吸的逐渐微弱,下身传来的一阵干涩的疼痛。她无声地哭泣起来……

刘云已经无力挣扎,李玉放开刘云的手臂,以无与伦比地速度脱下衣裤,疯狂地进入了刘云的身体。

伴随着快意在从身体的最深处汹涌而出,刘云胸中积压的坚冰被劈成两半,一团变成了火焰,在反抗之中燃烧起来,她的抵抗逐渐变成迎合。她无法自持,一兜手臂抱住了李玉,将他的头埋进自己芬芳的胸部,身体配合着李玉的抽动上下起伏。李玉按捺不住高潮的到来,忘乎所以地大声呼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