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工歪巴·作者:老刀客

作者:老刀客

羊垴沟通电实话费了功夫,尕寿队长会上动员会下动员,还是很少有人交钱拉电线。不少人问“电是啥东西?做啥用?”旁边就有人解释。解释最好的是当过一年兵的歪巴。他跳起来,比比划划:

“电好哇,能当尕驴拉磨,还能照明。”

“啥是照明?”

“噫!”他甩一下头,“照明就是在梁上吊一个玻璃蛋蛋子,蛋蛋子连一根线线子,线线子一拉,蛋蛋子亮啊亮啊,吹去不灭,点烟不着……”

“烟点不着?那球……不如灯盏。”

几次动员,没人理识。尕寿队长脖板一拧,吼道:

“公家把大线的钱都拿上了,我看谁胆子大?!”

大家再没声气了。尕寿队长让推举个电工。大家想也不想:

“歪巴识电,歪巴管中哩。”

歪巴半路上退伍回来,有人问他咋不干满?他说干球哩,管得太严,拉屎尿尿都管。

其实他是被开除的。他当电话兵,拿着线拐到处跑,拉电话线就象拉蜘蛛网。他说当兵当成了蜘蛛,不如回家养老母猪。不愿干。他藏了一卷电话线,被人发现,问他拿这个做啥?他说家里的供销社收铜。

歪巴有一身军装,他经常炫耀。有一天栽电杆,他又穿上了。大家知道他的毛病,就故意不说什么。挖了几个电杆坑,有个媳妇忍不住,就夸。他早等不及了,马上就脱:

“你试当一下,俊死哩。”

“不不不,我不。”

他把上衣脱下,扔过去。那媳妇又扔过来。歪巴早就盯住了黄蛋媳妇,就拾起军装送给她:

“你穿上准保好看。”

黄蛋媳妇结婚几年没生养,身材在年轻媳妇里最好看。

黄蛋媳妇翻过军装看看,就想扔掉。有人怂恿她。她犹豫一下,就套在身上,挺起胸,扭动两下。

歪巴说:“哎,对了,就这样……我们部队上有女兵,就和你现在一样。不过,人家们的腰比你的细,只有我的胳膊奘,”他晃一晃麻杆一样的胳膊,又摸摸黄蛋媳妇的腰,“绝对比你的细。”

黄蛋媳妇问:“那饭往哪儿装?”

“人家吃饼干,这么大的面食片片,一顿两个。”他继续摸,“……嗯,人家们的奶头也比你的大,活象揣着两个发面馒头,棉棉的,香死哩。”

黄蛋媳妇脸一下红了,一巴掌打掉他的手:“你啥都见了!”

歪巴脖板一拧:“啊不见还当兵?”

大家笑骂歪巴胡屁乱撰。

黄蛋媳妇脱下军装,扔给歪巴。歪巴闻闻,小声对黄蛋媳妇说:

“香啊。”

黄蛋媳妇脸一红,头一勾:“香了你把衣裳吃掉。”

“啥话。”他盯着她胸部,“这么好的……我揣摸一下,中哩?”

“放你娘的狗屁。”黄蛋媳妇用铁锨把在他肋骨上捣一下。

歪巴仰面倒地,摸着搓板一样的肋骨,定定看着黄蛋媳妇。

还有十几家没交够拉电线的鸡蛋,歪巴就背个背斗,拿个小本本,满庄子转着收。

他转转就来到黄蛋家,还没进门就喊:“黄蛋,还差二十鸡蛋,交哩嘛不交?”

黄蛋媳妇正在台子上晒粮食,头也不抬:“交。”

黄蛋媳妇进到房里,从炕柜里搬出个柳条篮子。歪巴跟进来。黄蛋媳妇当着歪巴的面数鸡蛋,歪巴就斜眼偷着看黄蛋媳妇的耳朵、脖颈……

“刚二十,先拿上。”

“啊?不成,一回十个,一回二十,我再啥也别干了。”

“天气凉,鸡儿下不及,再宽限几天。”

“三十年了,宽限到哪时候?”

“玄的。”

“玄不玄,你别管。”歪巴四下看看,“那……让我吃(亲)个嘴。”

黄蛋媳妇头一勾,躲开了。歪巴抱住她,亲一下。他还想亲。黄蛋媳妇扑在炕上,给他个后背:

“还要几次?”

“那我减掉两个鸡蛋。”他抱住黄蛋媳妇,又亲一次。

黄蛋媳妇脸红得象葡萄,挣开:“好了。”

“香啊,”歪巴咂咂嘴,又按住她,“我揣摸一下,再少要五个鸡蛋。”

歪巴按住黄蛋媳妇,在她怀里胡乱摸:“哎哟棉死了……”

他突然拉开了她裤带。

黄蛋媳妇挣着,蹬开他:“不啊,这个不中……我养下个你的娃娃,黄蛋把我打死哩!”

“养不下……养不下……”

“黄蛋回来哩……你去河滩的黑刺林里等着。”

“实话?”

“实话。”

“你不来,小心!”歪巴边走边闻手,“嗯,香是香,比我们女兵的不行……”

歪巴钻在黑刺林里,眼睛瞪得象牛眼,白等了一下午。

一只野狗“扑嗒扑嗒”走来,突然发现卧在黑刺棵下的歪巴,就冲他狂咬。

歪巴好不容易把狗打跑了。他朝着黄蛋家的方向,抖着腿,盯着空中,骂:

“我日你的妈妈啊!”

他忽然觉得后腿有些疼,摸一摸,是根黑刺。他咧着嘴,好不容易才拔下来。他腿抖着,又骂。

歪巴到县上受了半个月电工培训,回来后,屁股上吊个“三大件”,一走三晃。一到收电费,满庄子都听见他的喊声:

“收电费了噢——有钱交钱,没钱用鸡蛋顶哪噢——”

他转转,就来到黄蛋家,一进大门就喊:

“两角两角,你家两角。”

黄蛋正蹲在台子上吃旱烟。他从嘴里拔出烟瓶杆杆:

“就一个泡儿,还用都没用,就两角?”

“我说两角就两角。你家电线长,损耗大,知道不?就是电线用的电。”

黄蛋目瞪口呆:“就你嘴里词儿多,电线又不亮,它用得啥电?”

“你懂脬子哩!就象我收鸡蛋,半路上还不打掉几个吗?啥叫损耗?这就叫损耗……交哩嘛不交?不交就掐线。”

“那你掐掉。”

“说得容易。那电磨你也别用。”

“唉……宽限几天中哩?阿妈病得时间长了,又没有来钱儿的路儿……”

“中哩。”

歪巴三天两后晌往黄蛋家跑。黄蛋就论筐地说好话。每次歪巴见黄蛋在家,就答应再宽限几天。

终于,歪巴把黄蛋媳妇一人堵在家里:“你把我骗得美啊!”

“没骗……”

“哼……鸡蛋我少要了那么多,电钱也给你宽限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要做啥哩?我说话算数,你说话怎么不算数?”

他抱住黄蛋媳妇。

黄蛋媳妇浑身颤抖:“黄蛋知道打死哩。”

“怕球哩。”

“不啊……我不啊……我一个爸爸(叔叔)想那个我都没答应啊……”

“你爸爸算球哩!”

黄蛋媳妇攥住裤带死不松手,歪巴掰了半天掰不开,就隔着衣服在她腹部咬一口。黄蛋媳妇大叫一声,嚎开了。

歪巴唾一口,跑了。

黄蛋找到队长尕寿,说歪巴把他媳妇阴部齐齐咬了两排牙印。尕寿队长盯住一个地方喘粗气。后来又有几个人告状,说歪巴调戏他们的女人,有时竟当着男人的面勾引;男人不在就动手,还说一遇到反抗就咬女人的下身。把这个日妈妈换掉算了。

尕寿队长召开社员大会,把歪巴一顿臭骂,说,再胡来,把你这个日妈妈换掉!

歪巴摇一摇三根筋挑着的头,说换不得。大家问为啥换不得?他说,一是他们的女人偷着朝他笑,二是电认人。他用电工刀把一根电线割去一块皮,捏住,说,谁敢摸,谁摸咬谁哩。对第一个问题,大家一时心里没了底;对第二个问题,大家不信,就去摸电线。结果摸一个跳一个。黄蛋骂咧咧过来:

“电还认人?放你的狗屁!”

他摸一下裸露的电线,大叫“哎哟”,跳出老远,脸黄了。

羊垴沟人你看我,你看你。好几年后他们才明白,当时歪巴穿着鞋,而他们光着脚。再一个电击不坏他们,是因为电压到了羊垴沟已经很低了。

歪巴照样管电,照样借机耍弄女人,而且吃收电费收来的鸡蛋,然后报损耗。眼看歪巴那麻杆杆身子黑胖了。

羊垴沟终于有人在半夜行动了。

王三爷的儿子尕连成去格尔木修公路,于是几个人影就等在了他家外墙根。果然,那天三星刚走到半空,歪巴就从王三爷儿媳妇连兄家跳墙出来,脚还没站稳,就被一顿乱棍打趴下。他躺了一个月。

公社来人调查,没结果。歪巴说他恍恍惚惚看见有黄蛋,而黄蛋的丈人证明那天黄蛋在二十里以外的他家。再说是因为“翻墙头”,好多人说打死活该,事情就没了下文。

歪巴再出门时,腿瘸了。

瘸腿歪巴照样当电工,照样收电费。

这天他又边喊边转,来到黄蛋家:“三角。”

黄蛋吃烟,头也不抬。黄蛋媳妇打开一个包了好几层的手绢包,数出三角毛毛茬茬的票子,扔在炕上。

歪巴拾起来,拉一下开关,灯没亮:“你的灯阿么(怎么)不亮?”

黄蛋说:“不知道。我好几天也没用一下。”

“谁家都亮,就你的不亮。”

他顺着线查过去,走到离黄蛋家最近的一根电杆,突然大叫:

“日妈妈胆子大,把电线掐断了!”

黄蛋两口出来一看,呆住了。

歪巴向队里跑去:“哎哟啊,交不起电钱就搞破坏!”

黄蛋跺着脚哭,骂,公社还是来人把他带走了。没出三天,他又被送到县公安局,最后判了刑。据说等送到劳改农场时,他见人就叫爸爸(叔叔)。

黄蛋抓走没几天,歪巴就来收电费。

黄蛋媳妇一见,腿就抖。

歪巴没费力气就把她搡倒在炕上:“谁让你这么香。”

黄蛋媳妇抖个不停。

歪巴咬一下她腹部:“哎哟抖得好……你还会呗。”

他系好裤子,在小本子上划一下:“电费我给你交了……今晚夕我喝完酒还来,别划大门……哎哟,你抖得好死哩。”

黄蛋媳妇躺在炕上看着房梁上摇动的灰塔,颤抖不止。

第二天,黄蛋媳妇一路哭到娘家。她一头杵进院子,哭跪在地上。大大( 父亲)阿妈问了一晚上,她啥也没说。都当是为黄蛋被抓的事,就一起唉声叹气, 落泪。

黄蛋媳妇在娘家住了几天,阿妈陪着回到羊垴沟。进院子一看,一只半大猪饿死了,鸡也跑得剩了两只。

歪巴屁股上吊着三大件,转转就来到黄蛋家。他看黄蛋的丈母在,就“哼吭”咳一声,走了。

黄蛋媳妇就抖。

阿妈说:“怕他做啥?你藏下个剪子,他胆敢欺侮,就把他戳死!”

黄蛋媳妇点点头。

阿妈住了半个月,看看没啥事,就走了。黄蛋媳妇送到庄子外,拉住阿妈的手半天不放,眼泪“扑哒扑哒”淌。

黄蛋媳妇早早把大门、二门都划紧了。她没脱衣服,围着被子坐着。她一跌盹,突然醒了,听见有人跳进院子。她握起剪子。

歪巴推不开门,就趴窗子上:“你不开门,我把房子点着。”

歪巴不见回答,就用锣丝刀把窗子撬开,往进爬。

黄蛋媳妇说:“你胆敢进来,我把你戳死!”

“你戳死我,你也活不成……我对你这么好,你这是做啥?你穿了我的军装,我给你省得电钱最多,还不让我那个?那以后的电钱我全全替你交掉。让我那个吧?就一下……”

黄蛋媳妇放下剪子,跪在炕上:“哥哥,我把你央求了……哥哥,我把你央求了……”

“央求啥哩,别央求。满庄子我就瞅上了个你,没有你我再活不成。好我的尕妹子,你把我可怜可怜,尕阿哥我一晚夕把肋巴骨都数断了啊……我就想了个你的香嘴,就想了个你的香身子……还有你会抖啊,你抖一回,我麻酥酥的几天走不成路……”

“哥哥,我要是养下个你的娃娃,我再就活不成人了啊!”

“玄死了,说养就养?养一个才好……”

“不啊哥哥……不啊哥哥……”

“啊呀我的妈妈,你真戳吗……”

歪巴一摸大腿,黏乎乎的。他夺下剪子,掐住黄蛋媳妇,捶了几拳。黄蛋媳妇抱住头呜呜哭。

他撕开了她衣服。

黄蛋媳妇爬起来,跌跌绊绊回到娘家。她砸开大门时,天还没亮。阿妈知道了事情的头尾,抱住她哭开了。

大大说:“到县上告去,我不信还没个王法了!”

阿妈说:“这种事儿一说,三川五乡全知道了,黄蛋回来阿么办?亲戚们的脸上咋办?再阿么活人哩?”

全家人唉声叹气。

黄蛋媳妇整天勾着头,不说话。

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当她身上明显地有了反应时,她望着阿妈,嘴唇直颤。

阿妈两眼发直:“你怀上了?”

黄蛋媳妇瘫坐在地上。

黄蛋媳妇要回家看看,还说想去监狱看看黄蛋。阿妈一再嘱咐,早点儿回来。

二十几里路,平时她几个小时就能走到,今天她走了大半天,等到家时天已经麻麻黑了。她开始打扫屋子,从里到外,炕上地下,鸡窝猪圈。天快亮时她睡了一会儿,喝点水,又开始打扫。里里外外,全部干净了,她坐在院子里,认真地看。下午,她穿上干净衣服,梳好头——还在头上抿了些蓖麻油,亮亮的——就到巷道里走。她见了几个熟人,说几句话,就回来了。她知道歪巴看见了她。

半夜,她听见歪巴翻进院子,摸到了窗前。她说:“门没划。”

歪巴愣怔一下,进来了。

黄蛋媳妇端坐在炕上,不时地颤抖:“想不?”

“哎哟这么长时间没见,想死了。我天天你的大门上转啊。”

“上来。”

“哎哟尕妹子,想通了嘛?”

“想通了。”

“早这么多好。”

“不晚……我个家(自己)解。”

“哎哟尕妹子,你今儿俊死了啊。我把军装给你吧?你穿上准保赛过我们司令的姑娘哩。”

“不要。”

“我非要给哩。黄蛋一辈子也没穿过。”

“不要。”

“哎哟尕妹子,好死我了……谁说也不成,明天我一定给你把电线重新接上……哎哟,尕妹子,你先别抖……”

“你把我害死了。”

“我把你爱死了……哎哟我的腿还疼,你手狠哪,一剪子戳了个洞……”

“你叫我没法活,你也别活了。”

“胡别说,尕妹子……噢啊!”

黄蛋媳妇在歪巴的后腰上实实两剪子。歪巴连连嚎叫,从炕上跌滚到地上。黄蛋媳妇扑上去,又在他后背上几剪子。歪巴边嚎边往门口爬,黄蛋媳妇骑上去,在他脖子上乱戳。歪巴没声音了,黄蛋媳妇还在戳,直到手软得举不起剪子。

她趴到炕上,浑身抖动,牙齿“嗒嗒”响。她又摸起剪子在自己大腿上戳了几下,躺着等死。半天,她还听见有鸡、狗在叫。她还想戳,但已经拿不起剪子了。她跌跌绊绊扑进厨房,跪在地上。她摸到火柴,划着,手抖着,好半天才把草点着。

她捂着腹部,端端坐着,望着越着越大的火。

人们呼天喊地跑来时,火已经窜到了半空。

后来,庄子里的人说,羊垴沟从来没着过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