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端午》全文
工地上是乱得不能再乱,一边还在修建着,另一边则已经有住户在抓紧时间开始装修了,这边装修着,那边却已经乱哄哄地种树种草了。工地太大,一共是二十二栋楼,开发商一是急,二是从没做过这么大的工程,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一部分,所以开发商简直是慌了手脚,是有一头没一头。应该是,楼都起来,把外墙粉刷过,把地面硬化过,再把草皮和树慢慢种起来,然后再把房子出售。这会儿是全乱了,颠倒了。工人们也跟上乱,一会儿做这个,一会儿做那个,忙忙乱乱中,端午节又来了。工地上的民工百十多号,都在那个大食堂里吃饭,大食堂亦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一个大烟囱,很高,在工棚屁股后边立着,工棚前面是一个大灶。人们不用问,只用眼看就知道这里是工友们的食堂了。那大笼屉,蒸馒头的,十多节,如果气势雄伟地全架起来,腾腾地冒着汽,让人觉着工地的日子亦是雄赳赳的。这样的十多节笼屉的馒头蒸好的时候,下笼才好看,要两个年轻的伙夫踩着架子上去,两个人合了力,一二三!把笼盖先下来,下边要有人接着,然后是下屉。屉里是热腾腾的大馒头,照例是,下一屉,下边另两个人就接一屉,再下一屉,下边的那两个人就再接。这就是说,这工地食堂一共有四个人在那里做菜做饭。整屉的馒头下来都放到两个空的大铁皮桶上,再架稳盖好,然后是炒菜了。是两口大锅,炒菜用的是小号的铁锹,这样的铁锹亦是无法拿在手里铲翻腾挪,亦是被一根绳子绑缚住吊起在一根横杠上,借了横杠的力,大师傅才能用得了它。两口锅炒菜,是先在锅里注一些油,两碗葱花一下子倒进去,“哗哗哗哗”地先炒出香味来,再放白菜和土豆,然后再放豆腐,然后是浇酱油,是一碗酱油“哗”地泼进去,再翻翻,把锅盖盖上,隔一阵再炒炒。这样的菜,也并不出锅,临要把菜铲给工友时,又是一只碗,这一回碗里是油,是熟油,往锅里一泼,菜就亮了起来,油汪汪的,也好看了,油水也大了,味道呢,却还是那样。工友们吃饭的家什都是大家什,是那种带盖儿的大搪瓷缸子,工友们排队过来,把大家什伸过去,大师傅就把那把大铁勺往锅里一探,半勺就够,再往工友的大家什里一扣,然后再从笼里抓两个大馒头往这菜上一扣,这便是一顿饭了。工友们吃饭,因为天气热,就总是在工地工棚的背阴处,一个挨一个坐了,话亦不多,一大片的“呼噜呼噜”声,极有气势,是响成一片的“呼噜”声,“呼噜”声过后一顿饭大致也吃完了,然后是大家都去那个锅炉前接水,“嗦嗦嗦嗦”喝水。工地吃饭,天天是这样。是填肚子,有什么滋味?没什么滋味!吃饱就是。工友们这样可以,那些工头们呢?有时候便会去工地对过去改善一下,工地对过也是新盖的楼房,下边的一层原是要开超市的,又高又大,但在没有装潢之前却开了面馆,也是应急的那么个意思,先抓一些钱再说。里面有面条,还有几种凉菜,用方的白搪瓷盘装了放在那里,一样两元,若是要各种的拼一盘亦是两元。但工友们来这里的很少,依旧在工地里吃那大烩菜。就这样,端午节到了。
端午节到来的前两天,工地里就有了鸡叫,是一片的鸡叫,是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叫,就在伙房的前边,是一群鸡,很丑陋的鸡,毛是又秃又难看。原来是鸡场里退休的下蛋鸡,它们的前途并不光明亦不乐观,等待它们的就是挨最后一刀,给人们改善一下生活。鸡是那么一大群,给圈在了伙房的前边,用工地那种门框样大的几个大筛子围着,不知哪只鸡还抓紧时间又下了蛋,是一颗,也引不起人们的注意,那颗蛋白白的在那里任其他鸡踩来踩去。工友们还不知道端午快到了,他们在工地上,又没个日历看,看日历也没有用,但这群鸡让他们知道端午节来了,而且呢,他们知道是要给他们改善生活了。鸡是退了休的母鸡,丑就丑吧,肉可是香的。工友们这时候却巴不得马上就过节,想的是有鸡肉吃,到时候主食该是什么?工友们猜了又猜,最后觉得最好应该是油饼,当然还会有粽子,但有的工友也注意到了,伙房那边连个粽子皮都没有。应该是,有几盆江米白白地泡在那里,再有就是,有几盆粽子叶也绿绿地泡在那里,但这一切都没有。但是,工友们看到伙房的大师傅们在那里杀鸡了,鸡给尖叫着一把抓过去,头很快给背过去压在它们自己的翅膀下,好像是,怕它们看到自己被杀的情景,头给背过去塞到它们自己的翅膀下不说,大师傅们在拔它们脖子那里的毛了,这让它们感到了十分的疼痛,它们就尖叫了起来。叫声戛然而止是因为刀已经切断了它们的气管。一只一只的鸡都是这样的下场,杀了的鸡都给扔到一边去,它们最后的挣扎实际上是扑腾,瞎扑腾,把自己那点点可怜的血扑腾得到处都是。这是一场气势磅礴的屠杀,很快整个工地就都听不到鸡的叫声了。大师傅们已经烧好了水,都倾在一个大铁桶里,四五只鸡一下子同时给扔进去,然后,那大师傅,真是手疾眼快,飞快地拔毛,他们也只能飞快,慢一点呢,就要烫到自己了,拔下的毛也就让它沉到大铁桶的水底。这边把毛拔了,是拔一只往另一只桶里扔一只,另一个大师傅在另一边再细细拔一次。这都把工友们看呆了,他们站在那里看,想象着鸡肉的香,有的已经在那里咽口水了。有个工友还不放心,问了一句:“多会儿给吃鸡肉呀?”是那个江苏的小工友,嫩嫩的,白白的,却是一脸的灰土,灰土又给汗水一道一道破开,便是一张好看的花脸。大师傅便说,明天,明天就是端午了。“明天等吃鸡肉吧,明天给你们改善生活。”只这话,便让工友们快活起来。工友们几乎清一色都是从乡下来,从离开家那天开始,他们已经很少吃到肉了。乡下人更舍不得杀鸡,客人来了,或过年的时候,他们才能闻到鸡肉的香气。而这样的一大堆鸡,虽然都还没下锅,却已经够让他们简直是惊呆了,这让他们对工地的大头儿忽然有了好感,甚至是感激。
工友们吃完中午饭就散去了,散到背阴的地方躺一会儿,种种的姿态在那里横陈着,并且是马上有鼾声响起,只一会儿,真是香甜,小睡最是香甜,然后马上就又要开始干活儿了。而伙房这边却更忙了,鸡是流水线样地给收拾出来:杀,拔毛,收拾小毛,开膛,再煺一下鸡脚壳儿,再把肚子里红艳艳的东西依次都取出来,再肝归肝,肠归肠,鸡肫归鸡肫,一盆一盆各各放开。最后再把整个的鸡再一次一次地洗,便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辆小面包车,“吱”地一停,就停在了伙房的前边,那个叫四哥的工地二头目从车上跳下来,把一大把食品保鲜袋递给了伙房的大师傅,然后,是装鸡,拣肥的,大的,好看的,顺眼的,一只一个袋装了起来,这么一装,一半鸡就没有了。装好的鸡都放到小面包车上去,然后车就开走了。四哥说是要送土地局的领导,送规划局的领导,送方方面面的领导,因为是端午节!四哥还小声说:“还有只送鸡的?妈的,我透他妈的!每只鸡肚子里还要放两千块钱。”四哥的车开走了,大师傅们又开始收拾那些鸡杂,把里边的鸡粪细细捋出来,清理干净了,亦是放在那个大铁桶里收拾,水脏得不能再用时,就把那大铁桶猛地一推,人马上往旁边一跳,桶就翻了,桶里的水滚滚滔滔,一股鸡屎鸡臊味四处散开。然后再过去人,再把大铁桶立起来,再把那根胶皮管子捅到桶里,又接了水,再把鸡杂碎倒进去,再洗。那边,剩下的那一半鸡已经给剁开。然后,时间已经到了,是该给工友们做晚饭的时候了,收拾好的鸡都给放到两个很大的塑料盆子里去,大师傅们开始做晚饭。又是,蒸大馒头,每一个都有碗那么大,然后是炒菜,“哗”地一碗油倒在锅里,然后是葱花,然后是一大扁筐的青菜,又一大扁筐的土豆,豆腐是一大洗脸盆,等锅里的菜煮过一会儿,才小小心心地倒在菜上边,然后是一大碗酱油,“哗”地倒进去,然后就把大锅盖盖上了。这时工地那边还在“叮叮当当”地做着,几天没下雨了,地上的尘土有半尺厚,便有工友扯了胶皮管在那里洒水。水是一道线,从这人的手里一下子射出去,一道线怎么可以,这人使了力,用两只手把胶皮管的出口处压扁了,这样射出去的水便是一个扇子面。他站在那里转着圈洒水,洒完了再换个地方,然后又浇那些半死不活的小树。那些小树才刚刚种下没几天,那种叶子红红的树,被种成波浪形,另一种树,是种成圆形。还有人在另一边挖坑,坑很大,看样子是要种大树了,什么树呢?谁也不知道。水洒在很厚的尘土上,很快便有好闻的泥土味儿漫了起来,泥土原来也是香的。但它还是香不过伙房那边的味道。便是,吃饭的时候到了。
生活是什么,生活实际上就是重复,不停地重复。什么样的生活不是重复呢?吃,拉屎,再吃,再拉屎,醒来,再睡下,然后,不可能就从此不睡,就再睡,再起来。衣服也是脱掉,再穿上,然后呢,还是再脱掉,再重新穿起。这样一想,真正是让人有些觉得无聊,但人类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这便是生活。所以说,重复便是人类的生活,要是不重复了,那倒是可怕了。所以,工友们又开始吃饭了,每个人端着一个硕大的缸子,排着队去打饭。大师傅手里的大勺子在锅里一挖,然后再在那硕大的缸子里一扣,然后是两个大馒头给大师傅一下子抓过来扣在这大缸子上。每个人过去都是这样,是机械的,大师傅是机械的,工友们亦是机械的。工友们开饭了,开始机械地吃,是在夕晖里,夕晖是黄黄的,但已经柔和了许多,不那么刺眼。那个小工友,嫩嫩的,白白的,已经洗了一把脸,整个脸都好像要放出光来,是那样的漂亮,坐在黄黄的光线里吃他的馒头,一手捧了馒头,一手使筷子,用筷子夹一下菜,马上便把馒头接过去,是两只手同时往嘴里送。他是垂着腿坐在水泥预制板上,两条腿一晃一晃,另一个年轻工友呢,也坐在水泥预制板上,是盘着腿,把馒头撕一块,再用筷子夹了蘸一下菜汤,然后再送到嘴里,然后呢,再撕一块,再蘸,再往嘴里送。这些工友,吃饭的时候还要把嘴腾出来说话,说端午节的事,自然,又说到吃鸡的事,从鸡又说到酒,因为说到了酒,另一个问题也被扯了出来,那就是会不会给他们放假?如果放假就好了,可以好好喝一回酒。这时候,他们都看到了,伙房那边,那个大师傅,在用一把高粱头子做的大扫地扫帚在洗那口大锅了,锅里的水已经滚滚地开了,大师傅就用那把大扫帚“哗哗”地洗锅。洗了锅,又用那很大的黑铁勺子,一次次把洗锅水再舀出来泼在地上,锅里的水舀尽了,再倒进一些水,再洗一次,便开始做鸡了。鸡已经切成了小块儿,足足放满了两只塑料大盆,做这样大锅的菜,大师傅的手法便没什么花样了,是,“哗”地把一大碗油先倾到锅里,锅里马上冒起青烟,然后便是把八角和红辣椒大葱段和姜块都先放进去炒,香味出来了,再把那两大盆切成小块的鸡肉全数倒进去。然后,真是让人吃惊,大师傅整整往锅里倒了一瓶酒,是二锅头,很便宜,才三块钱一瓶,然后又是一整瓶,这回是醋,一瓶酒和一瓶醋倒进去后,大师傅才用那小铁锹样的铲去翻动锅里的鸡肉,七七八八地翻了一阵,再把一整瓶的酱油又“哗哗哗哗”地倒进去。然后再翻。有几个工友在那里看得有点发呆,又好像是,要在心里记住怎么做,又好像是,想知道另外那一大盆鸡杂怎么做。香气便已经飘了过来。这时候天还没有黑。做完这些,那四个大师傅才开始吃他们的饭,他们的习惯,总是最后吃,留好的菜,已经扣在了那里,现在端了出来,慢慢吃起来,不像工友们那样风卷残云,“呼噜呼噜”一顿饭就下去。他们也是,和工友们一样的菜,也是,和工友们一样的大馒头。他们原来,也是从乡下来的工友,这时候站在那里的工友们也许会这样想。但他们和工友不同的是,竟然有那么半瓶子酒,细看呢,还有一碟子鲜蒜,这时候是下鲜蒜的季节,他们是就着鲜蒜喝酒,吃一口蒜,喝一口酒,那个小工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了他的饭缸,在手里拿着,在一旁问:
“吃蒜喝酒,辣不辣?”
但没人理他,他又问了:
“鸡肉在锅里煮着,也不翻一下?”
但还是没人理他。
“好香!”
那小工友又说。
“还没熟呢,香什么香。”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说鸡肉不香什么香?鸡巴香?
人们便笑起来。
这个小工友,也嘻嘻嘻嘻地笑起来。
而鸡肉真正香起来并且把香味一下子飘到很远很远的时候是晚上的事了,晚上八点多。工地管材料的老王来了,管材料的老王黑不溜秋,还戴着副眼镜,这说明他多多少少有些文化。他一下子带来了十多个大塑料袋子。伙房外边没有灯,工地上的灯又照不过来。工友们便看见这个管材料的老王让一个大师傅用大手电照着。照什么?照着那口香喷喷的大锅,照着老王手里的勺子。老王把一勺子一勺子已经煮得喷香的鸡肉盛到一个一个的塑料袋子里。老王不但一勺子一勺子盛,他还在那里挑挑拣拣,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有一双筷子。他挑好了一个塑料袋子,又挑好了一个塑料袋子,装好的塑料袋子扎好了口儿都放在了一个很大的纸箱子里。老王就那么一直挑挑拣拣,盛了一勺又一勺。说是工地的大头儿让给各小队队长送去。工地上居然有小队,小队还有小队长。那些民工,晚上也没什么事了,虽然天黑了,但还很热,他们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老王把挑好的鸡肉装了一袋又一袋,终于,这个老王挑完了也装完了,装着鸡肉的袋子都给放在那个大纸箱子里,然后让这个老王给推走了。那个大手电也给带走了,也就是说,光亮一下子也给带走了。民工们看不见锅里还有多少鸡肉,但那香气还在,而且,香的气势一点点都没因此而减弱。民工们的棚子和伙房这边的棚子离不远。他们就在鸡肉的香气里幸福地躺下来,他们几乎都是,一下子睡着。然后呢,就是天亮了。民工们起来,洗脸,吃饭,上工。
工地并没因为这天是端午节而把工停下来,工地上依然是乱得不能再乱。又有树给拉来了,还是小树,都给卸到每栋楼的前边。又来车了,这回是大树,一辆车只拉一株树,可见这树是多么大。这样大的树拉了来,车却拐不了弯,只好再慢慢退出去,从南边的门再进一次。树是用吊车吊下来的,这时才发现昨天挖的坑小了,急忙中,便喊了几个民工过来往大挖那个坑。两个民工下去转不了身子,一个民工在下边挖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挖好了,这棵树才安顿了进去。另外的土坑这会儿也各有一个民工在里边奋战。土是湿的,颜色是黑的,被一锹一锹从坑里扬出来。这时又来了一辆面包车,是这里住户的车,是把整体橱柜拉来了,却进不到里边的那个单元去,被拉大树的车堵在那里,便只好把整体橱柜从车上抬下来,走一段路抬到楼上去。这时又有一辆送沙子的车来了,也要把沙子送到里边的那个单元门口儿去,但被拉大树的车堵着,过不去,主人便和民工在那里搞价,搞的是把一袋子沙子扛到八楼要多少钱。这个民工说:“过端午节呢,要加一毛钱。”那沙子的主人便笑了,说:“端午节还是个节?国家放不放假?不放吧?所以不是节日。”意思呢,是不愿加那一毛钱。这个民工又说了:
“谁说不是节日,工地都给我们改善生活呢。”
那沙子的主人笑了笑,而且朝那边看了看,说:
“怎么改善?你说怎么改善?”
这个民工说工地给我们炖了一大锅鸡肉!“香喷喷的一大锅!”那个沙子的主人还是不愿多加那一毛钱,说等吧,你们这几棵树总有种完的时候:
“我不信你们就会种到下个月!”
树在中午时候终于种完了,太阳笔直笔直地从两座楼的中间照了下来,也就是说,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民工们的食欲已经被那炖鸡肉的香气鼓荡了起来,是一荡一荡。中午吃饭的时候,民工们一般都不洗手,今天就更没有洗手的必要,人们在心里想,有没有粽子?没有也罢,有鸡肉就行,有鸡肉没酒行吗?多少要喝一点,是过节呢。有几个民工这样商量着。那个小民工,脸又是花的,白白嫩嫩的脸上又荡了一层水泥灰,又给汗水一道一道破开,是个好看的花脸,是个出了力的样子。他这时比谁都急,他是饿了,食欲猛烈得很,他的食欲像是一头老虎,就要跑出笼子了,是想吃鸡肉,是那么想吃。但还是得排队,一队,从这头排起,排到左边的那口锅跟前,一队,从另一边排起,排到右边那口锅跟前。人们打到饭了,是米饭,还是用那每人一个的大缸子,下边是半缸子米饭,这就足够了,上边是一勺子菜,当然是鸡肉。也真是香,只不过内容有了变化,里边加了一些豆腐,但味道还是鸡肉的味道。民工们打到饭了,但他们都有些毛愣愣,都有些不解,怎么没有鸡肉?只有些鸡骨头在里边,或者是一个鸡头,一个鸡爪子,一个鸡屁股,更多的是鸡骨头架子,但民工们还是香香甜甜有滋有味地在那里风卷残云——吃了起来。每一根鸡骨头,都一一吮过,每一个鸡头,也都一一拆开了细细吃。他们并不问那些大块大块的好鸡肉都去了什么地方。那鸡汤还是鸡汤,已经渗到了米饭中去,所以更香,这便是节日的意思。只有那个小民工,花花着脸,用筷子在饭缸里急急忙忙地找来找去,到后来,他失望了,问旁边的老民工:
“鸡肉呢,那么多鸡肉都哪去了?”
“到鸡巴狗肚了。”
旁边的老民工笑着说。
小民工还在找,还不死心,用筷子,在饭缸里找,这回又是一根鸡骨,他把鸡骨吮了,吮了好一会儿,吐了,再找,又找到了什么?他这次用筷子把找到的东西举了起来,竟是一根大鱼刺。小民工愣了一下,说:
“怎么?鸡肉里会有鱼刺?”
那老民工“扑哧”一声笑,说:
“吃吧,吃不出球毛就不错!”
工地上是乱得不能再乱,下午,再开工的时候,又拉来了大树,几个民工,又被喊去往大里挖树坑,他们挖得格外有力,他们中午真是吃好了,这是一顿很香很香的午饭,端午节能吃上这么一顿饭真是很不错,好像是,那香味儿,此刻还在工地上一飘一飘。
作者简介
王祥夫,男,辽宁抚顺人,1958年生。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乱世蝴蝶》、《种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谣》等七部,中短篇小说集《永不回归的姑母》、《西牛界旧事》、《谁再来撞我一下》、《城南诗篇》,散文集《杂七杂八》等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等文字在国外出版。曾获首届、二届赵树理文学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现居山西大同,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