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鉴《这个杀手有点怕》全文
人们或许知道近十年来,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就是邱尺。
却不知道,邱尺也是有史以来最胆小的一位杀手。
九天狂花,不是花,而是一种刀法,这种刀法,直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手动,刀出,寒光一闪,人就丢了性命。然后尸体成了八块,每一块都还鲜活地跳动着,可是那杀手早就无影无踪了。
川西雷大当家向来对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不加相信。他相信,他一双可以连发九九八一颗霹雳弹的手,足可以抵挡九天狂花,十八天狂花。他不信邪,非常自信:川西雷家,百年基业,就在于功夫高强,连那青城派峨眉派也要礼敬三分,就是这么威风。
八月初三,雷大当家央了媒人,要娶桑青树巷的汪铃铛为第十四房小妾。八月初四,雷大当家亲自出面,对汪铃铛的父亲说:“有了雷家撑腰,你汪家就红遍整个成都府了。一个女人,嫁了大富翁,就可以少走许多冤枉路,笔直就享福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还不答应,说你女儿才十七岁。呸。你女儿嫁个叫花子,就算你活过一百七十岁,能享到什么狗屁福?”汪老爹贫穷,敌不过雷家的势力,便只好答应了这份亲事。
八月初五,雷大当家着家人置新房,张罗喜宴,广邀达官富豪。自己一个人缠缠绵绵、幽幽暗暗地遥想汪铃铛那苗条白嫩的身子,不由得感叹道:“妈的,以老子这样虎鞭鹿鞭当饭,再娶八房十房也是应该的。谁叫老子雷家是川西第一家呢?嘿嘿嘿。”正得意中,忽见灯光一暗,门开,鬼魅般地闪进一人来。雷大当家一惊,手朝怀里探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掏出什么东西,只听得“哧”一声,寒光果如狂风吹花,弥漫卧室。寒光之中,突然穿出一条明亮、刺眼的长线。雷大当家道:“九天狂花……”噗,那亮闪闪的长线,一下扎入咽喉之中。原来这长线便是刀。
雷大当家还没有断气,听到一个声音道:“你听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是金老七要杀你的0”雷大当家万万没想到,金老七会杀他,会为了争夺墨香阁而杀他。豪强霸占是他的性格和习惯,竟有人会为此事而杀他。
忙了一天,成都府衙捕头马大枪头昏脑涨,验了尸,叹了一阵的气,对雷二当家、雷家大小四位少爷以及那些妻妾们下了结论:“恕我不能破案,这案子,是九天狂花刀邱尺干的,没人抓得住他。不过,我会查明,是谁主使他干的。邱尺是一个神话。他妈的,这个神话,老子一定要叫他神不守舍。”他大话一出,不再理会雷家的哭泣,带了一班衙役,径直出门,回过头来,朝那雷家大院狠狠啐了一口:“呸,该死!”跟随他的公差老刘问道:“马捕头,雷大当家被卸了八块,手法很像邱尺。”马大枪哈哈一笑:“鬼。邱尺远在江南,翻山越岭跑到这西蜀之地,找罪受啊。他虽然名满天下,却不能真的跑遍天下。再说,邱尺这狗杂种哪一天落到我手,我非得把他凌迟了,为民除害。你们回衙门去,我要去喝一碗茶,清清脑子。他妈的,为富不仁,死得正好。好!”说着,便向麻石铺走去。马大枪有点马大哈,喜欢交结朋友,三教九流,川内川外,都有很多朋友,所以,见识也多。听说有邱尺这种神人,便把事情往这位鬼影子一般的人物头上一推,完事大吉。
马大枪平常也占点朋友的小便宜,但朋友有事,绝对是鼎力相助。成天嘻嘻哈哈,待人三分客气。常言道,公门之中好修行。居然黑白两道都愿跟他交往,但办起案来,也颇能秉公执法。
龙香茶肆,是马大枪常去的地方,一进门,还未出声,便有一大群人向他问好,他一一回礼。那店小二已经沏上了马大枪最喜欢喝的峨嵋春雪,一端上,香喷喷的,把马大枪熏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叫道:“好,好茶。”他一眼瞥见临窗座位上,一个年轻人朝他看了一眼,神色有几分惊恐,怯生。
马大枪一笑,断定这年轻人是初来乍到的生意人,也许是哪个商人的学徒。便端了茶碗,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那年轻人一下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要走。马大枪一把抓住他:“坐下,有什么难处,跟我马大枪聊聊。”年轻人慌张地四处看看,也坐下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没什么难处。刚到贵地,人生地不熟。”马大枪大笑:“一看你,我就认出来啦。没什么,这成都府的地界上,什么事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你做什么生意?”那年轻人仍是结结巴巴地说,是做丝绸行的,要从成都买一些蜀锦和丝绸。
马大枪甚是得意,很佩服自己的眼力和见多识广,继续卖弄着:“听你口音,好像是陕西人。你认识邱尺吗?”那年轻人浑身一震,脱口惊呼:“邱尺?”马大枪呵呵一笑:“天下最狠辣的杀手,他就是秦川人。”茶客们都围了上来,一位老者道:“听说雷大当家昨晚,就被一刀划颈,再大卸八块,是邱尺干的么?”马大枪笑道:“正是,我晚了一步,不过,那人的身形,我也看见。我只不过是想去救雷大当家,可惜,到了房里,他已经没命了。八块肉,还跳着。真吓人。”茶客们都向这马大枪靠拢,听他摆龙门阵。一位坐得较远的茶客叫道;“马捕头……”那年轻人正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听到这一声,便如闻晴天霹雳,“噗”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马大枪,两手大抖:“你,你是捕头?”旁边一位茶客指着马大枪笑道:“这位是成都府衙的第一高手,马大枪。”那座位远的茶客续道:“马捕头,你说这杀手,为什么不能聪明一点,杀了人何必留下自己的一贯手法,那不是明摆着让人抓么?”马大枪一笑:“杀手也跟经商一样,创的就是招牌。杀一次人,便是闯出一分名气,今后才会有人跟他谈生意买卖。老弟,你说,是不是这样的?”那年轻人呆呆地出神,听马大枪一问,颤声道:“是,只怕是这样的罢。”
这年轻人,正是邱尺。他本不该做杀手,可他偏偏做了杀手。那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师父去世了。师兄邵城突然跑来找他。“你是孤儿,跟着我吧。”邱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就答应下来。之后他才问:“我们干什么呢?”邵城说:“杀人。”邱尺当时就吓得瑟瑟发抖,眼里露出极其恐慌的神色,瞪着邵城,连话也说不出来:“杀……杀……”邵城十分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对,杀人。你看你,长得像猪八戒一样,谁能看得上你?做生意,你没本钱,考状元,你只认得天地君亲师五个字。难道你去当脚夫当叫花子?那简直是给师父丢脸。不跟我学杀人,你一辈子都休想找到一个媳妇。连我看着你,也觉得恶心死了。”他佯装着呕吐了几声,道:“师父教你本事,就是要你顶天立地,师兄来找你,是要你英雄有用武之地。”邱尺无比悲哀。师父死了,他可能真的连一碗饱饭也吃不上。就在这天夜里,邵城带着邱尺杀了锦州十字剑周大先生。师兄扔给他一个包袱,便走了。邱尺把包袱打开一看,差点昏了过去。原来,里面足足有五百两银子。再胆小的人,也是喜欢钱的。
就这般,邱尺入行了,每一次,都是师兄找到他,要他杀谁,他就杀谁。他想,挣足了钱后,便可以金盆洗手,光明正大地做一做人了。可是,当他挣足了钱以后,师兄告诉他,如果不想让别人杀死他,最好还是把这种杀人的事业进行到底,因为一旦入了行,就是身不由己了。不但别人要杀他,连同行的人也将会处死他。师兄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很有名,这就是名人的痛苦。一个有名的杀手,是没法退出江湖的。这就是江湖规矩。你知道的秘密太多。”邱尺显然只有一条路走,继续一路杀下去,他也越来越有名气。
人们或许知道近十年来,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就是邱尺,却不知道,邱尺也是有史以来最胆小的一位杀手。因为胆小,他必须在杀人之前,详细了解对方的情况,每一个步骤都做周密的计算,再以最快的速度,最精确的准头,致人于死命。他的九天狂花刀法,本来是很精妙的武功,可是,每一次,他都担心没有把人杀死,因此,总是在一刀夺命后,又把死人大卸八块,才全身而退,回到家里,已经是心惊肉跳,魂不守舍。
第二天,他仍不放心,总是要装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到人最多、口舌最杂的地方去坐上个一天,听一听,看自己的行踪是否被人发现。人们一提到他的名字,他总会起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
在人们喜欢聚集的场所,总会谈论起最出名的杀手。对杀手,人们是害怕恐惧的,可恰恰也因为这种害怕和恐惧,他们便要常常打听一些杀手的事情。这些杀手,就像那该死的无踪鬼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假如某一天见着了,性命就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人们越是害怕的事,就越会去关心。
今天,邱尺在这龙香茶肆,看似悠闲地品着川西最有特色的盖碗茶。一早就有人谈到雷大当家的死,提到邱尺的名字。他一惊一乍。不过,他的脸总是背对着人们,望着临河的窗外,看那柳条轻扬。他的心里一点都不平静,他怀疑随时可能从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剑影,把他团团围住,或者那捕快的铁尺、长剑、大刀、木棍、铁链随时会落在他的脑袋上。
哪知,那马大枪竟然跑到这里。邱尺三魂飞了两魄,心里暗暗道:“我要离开这里,要马上离开。”可又一想,马上离开,一定会让人起疑。而且这里马大枪已经认出他了,这张面孔,虽然不英俊,但是让人看了,一定是刻骨铭心。因为丑得比较出众。
邱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他觉得,一定是马大枪找到什么线索,因此才会跟自己坐在一起,否则,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客人们这时都谈论起杀手的事。邱尺越来越认为,马大枪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却毫无防备。听那些人怀着各种心情,或咒骂,或取笑自己,邱尺一颗心都悬在嗓子眼里。他长袍之下,便是一柄二尺半的短刀。他可以立即拔刀而出,将这里的人杀了灭口。可是,他又担心万一其中一个逃出性命,那他整个一生就全完了,官府会绘影图形,把他的丑模样张贴全国,通缉捉拿。要对付一两个高手,那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要对付全国层出不穷的高手,只怕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那么,这一生一世的命运就是逃亡,不断地逃亡。太可悲了。
邱尺气血翻涌,悲从中来,他向来杀人,都要把进退之事想好。可是要他这样突如其来地杀,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动手。
这时,一位公差来到茶肆,见到马大枪,便急步上前道:“马捕头,铁七娘请你去一趟。”一位茶客问道:“马大枪,你不怕弟妹跟你打架,居然还找什么铁七娘,你疯啦?”马大枪笑道:“连江南名捕世家的铁家都不知道,你真笨得可以。铁七娘是到这里来办案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邱尺一听到铁家的人都来了,更加肯定,铁七娘是从江南追踪自己到此的。
马大枪走到门口,又转身,冲着邱尺走来,邱尺霍然站起,把手伸进怀里。马大枪却按住他的肩头,笑道:“老弟,你是外地人,这些天不要乱跑。市面上不安定,你害怕杀手,没什么丢脸的,有钱有势的人,都害怕。有什么事,找我就成。”马大枪十分豪迈地甩开大步走了。
邱尺完全失去一个杀手应有的沉着镇静,何况他一向都不沉着,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日的。马大枪一走,他脸色苍白,赶紧付了茶钱。本来师兄邵城还要到客栈来送银子。可一想,自己的行踪大概是完全暴露了,哪敢再要那些钱,抽身便走,急急如丧家之犬,直奔东门。可是还没有出城门,便听一声疾呼:“公子,请等等。”邱尺的心一阵阵狂跳,他看见几骑快马追来,原来正是以马大枪为首的一干公差。邱尺右手已经探入袍中,一旦马大枪动手,他立即便将这所有的人杀了。管他逃不逃得掉,只要不被抓个正着便好。
马大枪跳下马,气喘吁吁地递上一个小包袱,抹了抹头上的汗;“公子,这包袱可是你的?”邱尺一见,那包袱果然是自己的。其中,有一件致命的东西,那就是他从雷大当家怀里取出的一枚霹雳弹。邱尺大汗淋漓,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马大枪道:“刚才茶肆的万老板派人交给我,以为是我掉下的。快拿着,我还有事。”不由分说地塞在邱尺手上,随即上马,大声道:“公子,别乱走,东门外很乱,官兵四处都是,谨防让人把你当盗贼办了。”
邱尺忐忑不安,不敢再出城门。回到客栈,见那掌柜店伙客人,一个个犹如武林高手或公门捕快。心里不无懊恼,杀了人,便该早走,为什么要去茶馆里打探事情呢。这一下捕快怀疑自己了,而那铁七娘一个全国闻名的名捕,千里迢迢来到成都,不是为了抓他,还会为什么呢?
邵城推门进来,邱尺一蹿而起,手中刀光一闪,向前一递。邵城拿起手中包袱,“当”的一声,挡了过去,但也吓得面色泛青,怒道:“你干什么?”邱尺急道:“师兄,我不成了,马大枪已经盯上我了。”邵城一笑:“原来如此。马大枪算个什么东西?武功低,脑袋蠢。就爱大大咧咧吹牛,成都人都把他叫马大枪,笨蛋一个。你放心,我早打探清楚了。”邵城每到一处,总要对官府的捕快们做一番了解。可是邱尺既已起疑,就不能不疑下去。他精神恍惚,若有所失,喃喃叹道:“我不能让人认出我来。马大枪说,他看见我的背影了,若不是为救雷大当家,他就抓住我了。”邵城生气道:“那他为什么不抓你?”邱尺把刚才在城门的事说了一遍,道;“他还没有准备好。现在,城里城外,都布置了官兵公差,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这客栈周围,只怕到处都有人盯着我。”邵城怒道:“你太胆小了。谁也不知道你是一个杀手,要是连马大枪这种草包都能找到你,你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笨蛋。”邱尺说:“师兄教训得是。无论如何,我今晚都要把马大枪杀了。他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我的包袱他一定也见过了,他再也不会忘记我。要不杀他,我这一辈子都会不安。”邵城喝道:“住口,公差是随便能杀的吗?不管是死是活,都会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只怕再也走不出成都了。”隔壁忽地传来一声喝骂:“龟儿子,还让不让睡觉,你们吵架,跑到坝子头去吵。”邱尺此时已是风声鹤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听了这话,身形一动,提着刀,蹿了出去。邵城大惊,飞身掠出,挡在邱尺面前,压低声音喝道:“你干什么?”邱尺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低声道:“你的话被人听到了,说不定便是衙门布下的暗探。再不灭口,我们就会丧命在此。”邵城把他拖回客房,坐着直喘粗气,他看着邱尺,眼中露出一道精光,嘴里小声嘀咕着:“混蛋,混蛋,你这样一定要害死我。要不,我也被你累死了。”一夜,他们无心睡眠,邱尺不愿这就离开成都,他要等风声平静下来才走。哪怕要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而邵城却是怕邱尺做出杀公差的事,只有夜不闭眼地守着他。
两人各想心事,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听店小二扯着嗓子在外面吼着:“楼上客,楼下客,听我小二办交接。刺客来到成都府,雷大当家遭大劫。公门查探很紧迫,大家千万小心些。”邱尺一日来已成惊弓之鸟,此刻听得浑身冷汗直冒。一个刺客,一旦败露形迹,这一生都完了。他觉得师兄虽然入行甚早,可是,一点都不明白这道理。邱尺一闭上眼,就见到自己被人大卸八块,四分五裂,每一块都还在挣扎着,跳动着,其惨无比。听到小二这一吆喝,立即从床上一弹而起。
邵城也急忙起身,盯住他,沉声喝道:“疯子,你想干什么?”邱尺大叫道:“全城都知道了,你叫我怎么办?”邵城道:“我们今天就走,马上就走。快收拾一下东西。”邱尺摇着头:“不,我不能走。官府一旦绘影图形,走遍天涯海角,也有人认得出我的。”想到这里,邱尺顿时无精打采,精神萎靡,长叹一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竟然呜呜哭泣起来:“我怎么办?我为什么每次杀了人,都要去探风声?为什么我要做杀手?呜呜,将心比心,我杀了人,也担心被人杀。呜呜。马大枪不是草包,实在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不然,他为什么一下就坐在我身边,不断地试探我呢?”邵城大声嚷起来:“住口,他妈的,老子真的受够了,有你这种师弟,真让我丢脸。”说着,跳起来,把门一拉开,竟自出去了。
邱尺忍不住,越哭声音越大,嚎啕起来。隔壁猛地响起一阵擂壁板的声音,那汉子骂道:“见你妈的鬼哟,你末日到了,在给你自己哭丧吗?”邱尺大惊,竟止住了哭声,心道:“这人已经知道我末日到了。看来,他们快下手了。师兄说,做刺客,当先发制人。”
他立即起身,向店掌柜打听了府衙所在,奔出客栈,穿过两条街,便到了盐道街,见知府衙门布满了官兵,暗惊道:“原来他们已从卫所调了官兵来,这一下真是天罗地网了。我怎么办?”这时,只见一位年轻女子在一群人的陪同下,走出衙门,其中一位,便是马大枪。那女子上了马,向马大枪拱了拱手,道:“马捕头,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有机会来苏州公干,一定要给小女子打个招呼。”马大枪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铁捕头一路顺风。”那女子正是铁七娘,她一打马,带着一队官兵离去。邱尺闪身想躲,那马大枪一眼便看见他,连声喊道:“老弟,你等等。”躲已经来不及了,邱尺站住,马大枪快步走过来,呵呵一笑,拉了邱尺的手:“你来得正好,我还正打算去找你。”邱尺愕然,竟说不出话来。马大枪十分热情,拉着他,往一条小巷走去。道:“我们边走边说。”邱尺放心了,心想,在小巷,只要一没人,就立即出手。
马大枪道:“昨儿出城,我碰见陶记丝绸铺的陶老板,你要买丝绸,我这就带你去找他。这人可靠,老实,做生意那是童叟无欺。”青天白日,这小巷人来人往,邱尺不敢下手。又听马大枪说起丝绸,一时不知所云,疑道:“什么丝绸?”他竟把昨天随口撒谎的事忘了。
马大枪笑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就是多疑。告诉你,我帮朋友,从来不从中获利。你年纪轻轻,远道而来做生意,很不容易。我们虽然身在公门中,但总是在江湖上走动。这江湖上,讲究的是人面熟,路道多,走到哪里都有个照应。江湖上,和气是第一要紧的。我这人,就爱交个朋友,五湖四海,都得交交,是不是?急人之所急,能帮人一把,便帮一把,所谓公门之中好修行嘛。你发财,我交朋友。皆大欢喜。”邱尺听得云里雾里,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有这样古道热肠的人。
马大枪抬眼看了看天空的日头,道:“兄弟,去喝杯酒。这时候,陶老板也在吃饭。我们去了,别人不方便。”马大枪拉着邱尺进了一家小酒店,坐下后,点了几色小吃,几碟小菜,一壶白干。
这成都小吃,天下闻名。邱尺却一心在想如何杀掉马大枪灭口,什么美味也是如同嚼蜡。他想知道,马大枪到底了解到多少事情,便问:“马捕头,邱尺抓着没有?”马大枪嘿嘿一笑:“抓个屁,那雷家是川西一霸,谋算田地,欺行霸市,雷大当家都快进棺材的人了,竟然看中一位十七岁的女子。想来是哪位侠客路见不平,将他为民除害了。这种人,死得好,死得妙。”邱尺心里冷笑道:“你竟想以此来瞒我。”却又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那你不是说凶手是邱尺吗?”马大枪笑道:“说邱尺,那是因为邱尺的名声在外,往他身上一推,破不了案,官府也不好责怪,雷家也无话可说。谁叫他们招惹邱尺呢?”马大枪猛地喝了一口酒,邱尺见他这样喝着酒,全无心机,对他的话,又相信了几分,问:“那铁七娘千里迢迢到成都府来干什么?”马大枪拍了一下桌子,嘿一声:“不简单,这个女子才真正是不简单。独自一人,前来川西捉拿一名巨盗,那盗贼名叫温有方,偷了吴王的九龙珠,竟然逃到九寨沟,以为这一下没事了,哪知,铁飞花赶来,竟然将他拿住。嘿嘿,那家伙差点被冻死。一见到铁飞花,如同见了亲人一般。唉,孤身一人,到那荒天荒地里,连个人烟都没有,过着野兽一般的日子。钱再多,又有什么意思。”马大枪连连叹息,举着酒杯,道:“来,还是快快乐乐过日子好,有吃有穿,有朋友喝酒,这便是天下最好的事。”邱尺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确是多疑了,没有谁会发现自己,马大枪只不过是一个热心的捕头,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帮助人。在茶楼上,一定是自己心神不定,引起他的注意,便来跟自己聊聊天,解解愁的。
想到这里,邱尺心里顿时一轻,便连叫了几个好菜,拿出一锭银子,豪气干云地道:“不用找了,上一桌好菜。”马大枪按住他的手:“公子,我也就喜欢吃点小菜,喝点烧酒,大礼,我可担当不起。要不,真有人要说我守身不正、混吃骗喝了。就这样了。走吧,去绸铺,你看中货,交点定金。到时候,他便给你弄得巴巴实实,你只管押货上车走人便是。”邱尺去了一块极大的心病,十分兴奋,他有的是钱,可是刚才并没有带在身上,便道:“马捕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介绍的人,一定错不了,我这就回客栈取钱。”马大枪道:“看得出,你这人实在,身上有多少便带多少吧。我跟老板是多年朋友,亲如一家。”邱尺却一定坚持要付足定金,马大枪推不过,便依了他。两人一块到客栈。
一进大堂门,马大枪便碰到熟人,聊起来,对邱尺道:“你去取钱,我在这里等你。”邱尺高高兴兴地上楼,唱着小曲,脚步轻快,转过走廊,到了自己房间,一下推开门。
突然,一道剑光闪到,邱尺应变极快,身一侧,手中已拿着短刀。“噗”一声,刺中对方腹部。而自己的武功,对方竟也是了如指掌,他那一侧,并未闪过对方的剑。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同时中招,同时软软地倒在地上。
那人喘着气道:“九天飞花,果然是好刀法。”邱尺这才看清,这狗娘养的刺客居然是自己的同门师兄邵城,他又惊愕又愤怒:“你为什么要杀我?”邵城捂住伤口,有气无力地骂道:“他妈的,跟你这种胆小多疑的家伙在一起,就算不被你害死,你也会引公差上门。你这种人,胆小,一定不会守口如瓶,一定会把我招供出来。我只有先下手为强,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邱尺惊道:“你怀疑我带公差来是抓你的?”邵城道:“我从窗口看见了,你们一路说说笑笑,你几时有这么快乐过?”邵城大概想到自己死得太冤枉了,便挣扎着站起来,猛地一下拔出腹部的刀,鲜血迸射而出,他大吼一声:“老子要你比我先死!”一刀向邱尺扎到。
邱尺胸部中剑,已无力抵挡。却听门外一声喝斥:“他妈的,成天都在吵闹……啊,杀人啦!”那人正是隔壁住的汉子,这时,想过来教训这两个杀才一番,不想,竟见到一人提起刀来,他吓得大叫起来,急忙往楼下奔去。
邵城被那汉子一喝,一股气回转不过来,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马大枪闻声赶到,见此情状,连忙扶起邱尺:“老弟,你真遇上强人啦?这家伙是打劫的吗?”邱尺拉着马大枪的手,强笑道:“马捕头,你带我归案吧,我就是邱尺。”马大枪嘿嘿一笑:“兄弟,别跟老哥哥开这玩笑。你怎么是邱尺……”邱尺两腿一蹬,竟自断气。邵城一听,气得狂喷一口鲜血,叹道:“师弟,对不起,是我多疑了。”说罢,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