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笳《茄子小姐》全文
首先声明，这篇文章献给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为他伟大的一生，也为高中时我曾声称要献给他却没有完成的论文。
加个副标题——还要送给所有考完试，正在考试和将要考试的朋友们
茄子小姐的真名实姓不可以讲出来，至少我在听这个故事之前是这样答应的。
“叫我茄子就好了。”她坐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说。
“是因为……你喜欢吃茄子？”我不小心说了个很冷的笑话。
“正好相反，我讨厌吃茄子0”她严肃声明。
我赶紧讨好地笑笑，“我们还是说你的故事吧，你刚才说……”
“故事发生在一个春天的上午。”她接过话题，“阳光明媚，万物复苏……”
好吧，如同很多故事一样，这个故事发生在阳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春天上午，茄子小姐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摇曳的无边春色发呆。
风在新生的枝叶间低语，暗绿和明黄的光影闪烁不停，阳光穿透蒙尘的玻璃窗，在这个寂静的图书馆角落里铺洒开来，让人总有怅然若失的感觉。茄子小姐凝视着墙上滴答作响的钟，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叹了九十八口气了。
桌上东一本西一本地堆着书本，笔记本，讲义，作业本，还有复印的笔记和作业，凌乱地翻开，折叠的边边角角夹在一起，还有红的蓝的粗的细的笔迹，俨然一幅发奋图强的样子，然而再翻过一页，后面便是厚厚的新书。
“死定了……”目光漠然地从层层叠叠的公式扫过，她索性大声地再叹一口气，然后苦恼地望向面前的书本——半学期的课程几乎全是空白，起初是听不懂，后来就完全失去上课的动力了。而24个小时之后——她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不，只剩下不到22个小时了——就是量子力学考试！
22个小时，除非奇迹发生……
她干脆把书推向一边，伸个懒腰，顺势在光洁冰凉的桌面上趴下，重新望向窗外。摇荡着杨树与梧桐树枝叶的天空依然是静谧的，微波荡漾的，然而时间却在一分一秒流淌，消失殆尽，如同这个春天匆匆的脚步一半，优美而令人绝望。
叹过最后一口气后，茄子小姐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另一本书，一本崭新的，鲜艳光洁的小册子，书名和副标题颇为艺术地排列在封面上：
《自述片断——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最后的回忆录》，旁边是那个老头著名的鬼脸。
她禁不住坐起来，把书捧到面前仔细端详。不可思议呢，她在心里想着，今天正好是这个老头的五十周年忌日，他创造的那些伟大的理论已经存在了一百年了。而我，我却在这里为量子考试苦恼……人和人的大脑就有那么大的差别。
她想起来了，今年是世界物理年，这本书是在查找那些量子习题集的时候，随手从书架上拿下来的。
就在翻开书页的一瞬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团臭鸡蛋气味浓重的白烟散开，妖精出现了。
“等一下！”我匆匆忙忙地打断她，“你刚才说什么出现了？”
“妖精啊。”茄子小姐瞪大眼睛，突然明白过来，“你不看《科幻世界》么？”
“科幻……”我嗫嚅道，“我眼瞅着奔卅的人了，工作也忙……”
“得得。”她不耐烦地摆摆手，露出一副“又遇到这种人”的表情。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很大的过错，连忙讨好地笑笑。
“你说的妖精，是……？”
“就是一个妖精。”茄子小姐皱皱眉，“就是童话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妖精……怎么说呢？被关在瓶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里面，如果你把他放出来，就要跟他打赌，出难题考倒他，大概这样吧。”
看我仍是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你先听我往下说吧。”
我点点头，于是这个在我看来开始变得非常荒诞的故事就这么继续下去。
妖精站在图书馆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抓着他皱巴巴的尖顶帽仓皇四顾。
“Wo bin ich? ①”他呆立了半晌，好不容易迸出来一句。
茄子小姐茫然地望着他，妖精再次把周围的一切，包括茄子小姐在内打量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Well, I, I'm sorry. Can, can you speak English? ”他结结巴巴地讲起英语来。
茄子小姐看了又看，使劲掐了自己几把，总算稍微搞清楚了一点状况，她也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English? Yes, a little. But I'm Chinese. Can you speak Chinese? ”
“Oh, oh my god! Chinese! ”妖精紧张得脸上的肌肉都要抽搐了，他又是咳嗽，又是揉自己的帽子，暗绿色额头胀得通红，狠狠扯了几把毛茸茸的尖耳朵，这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对，对不起……中国话，偶缩得不太好……”他竟然说起了中文，尽管口音里夹着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咕噜声，“你……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茄子小姐镇定地报出自己的名字，鉴于涉及到她的真名实姓这里暂且省略。
总之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双方颇为友好地自我介绍外加寒暄了一番。伟大的妖精科鲁耐里亚斯?古斯塔夫?龙佩尔斯迪尔钦（我好不容易才记下这个名字）自从陪伴他敬爱的爱因斯坦先生走完人生的最后岁月后，便一直寂寞地呆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中，等待五十年后这个特殊日子的来临。尽管新主人不是什么伟大的物理学家，甚至连本科都还没毕业，但毕竟有个人能一起说话，而不是与冰冷的铅字做伴，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已经过去五十年了么？哦，可怜的老人……”妖精笨拙地抽抽鼻子，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回忆，“那些日子里他是多么寂寞啊，除了看书就是一个人拉他的小提琴。唉……广岛的事儿伤透了他的心。②”
茄子小姐也颇为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妖精向她转过脸，目光真诚地说：
“你知道么，最后那两天他跟我说，‘这世界上比物理学美妙的东西有很多，可怜的小东西，祝你好运，以后别再跟物理学家打交道了，找个比我更有趣的新主人。’”
茄子小姐尴尬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桌上凌乱的书本。“应该说那个老头的美好祝愿实现了么……一个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头痛不已，既有可能会挂课的可怜大学生？”
妖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禁不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啊哈！”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光洁的课本，“量子力学？你喜欢量子力学？！真了不起，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
“正相反，”茄子小姐恼怒地打断他的话，“我恨死这门课了！而且我今年都二十了，爱因斯坦提出狭义相对论的最初构想时才16岁。”
“哦……对，对不起……”妖精惶恐地缩回手，“我说错什么了么？不喜欢量子力学也没关系，你看，这世界上比物理更美妙的……”
“美妙有什么用，我再不喜欢也得拼死拼活地准备考试！”茄子小姐不耐烦地摇摇头，不知怎么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反正我这次死定了……”她强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委屈，喃喃自语道。
“别，别难过……”妖精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把帽子扣到头上又抓下来，“考试……考试没什么大不了的，会通过的……”
“就是过不了~~”茄子小姐固执地摇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个荒诞的，近乎疯狂的想法涌上心头。
“要不，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我看着茄子小姐似笑非笑的表情，禁不住问道。
“赌他能不能让我通过量子力学考试。如果过了就算妖精赢，我的灵魂就交给他；如果过不了就是我赢，可以做他的新主人，随便差遣他。”
我暂时被这混乱的逻辑纠缠了一会儿，迟疑地说：
“这样……岂不是……”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决定顺其自然地把故事听完。
“后来呢？”我问。
“然后我们就签契约啊。”茄子小姐支着下巴坏坏地笑着，“你不知道那是多厉害的一份契约哪，古往今来多少物理大牛都签过的，连爱因斯坦在内。当然，他们都赢了，谁让他们是大牛呢……”
契约签好之后，离考试时间还有整整二十个小时，我是说，如果不吃饭，不睡觉的话。
妖精迟疑着从茄子小姐手中接过那张破旧发黄，然而却是价值连城的羊皮纸长卷，再次确认了一眼最末尾的中文名字（这个名字还是不能透露），事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好吧。”他小心翼翼地将契约卷起来收好，抓抓耳朵说，“你知道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不过我会尽力。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弄点吃的，不知道你怎么样，我可是饿坏了。”
他凭空一抓，毛茸茸的大手里顿时出现了一大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连同密封在塑料杯里的浅绿色豆浆，一起扔到桌上。
“不够还可再加。”他宽厚地笑笑说。
茄子小姐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
“天哪，这是我们学三的小笼包……”
就在茄子小姐津津有味地咀嚼美味冒油的小笼包时，妖精已经不慌不忙地把自己夸大厚重的身体安置在图书馆狭小的桌椅之间，从怀里摸索出一幅厚厚的黑框眼镜挂在扁平的鼻子上，捧起课本开始认真地钻研起来。
他左手捧书，右手捏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用手背抹抹油光光的嘴角，接着随手在破旧的外套下摆上擦擦干净，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书页一角翻过去，再去摸下一个包子，还时不时地把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睛向上推一把，神情比学识渊博的老教授还要专注严肃。
茄子小姐几乎要看呆了。
五袋包子被迅速扫荡一空后，妖精把空塑料袋和杯子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油乎乎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一本正经地摊开书，清清嗓子说道：
“时间宝贵啊，让我们直接从第一章的这些习题开始，首先，利用量子化条件……”
“等一下，”茄子小姐打断他，“哪个条件？”
“这个，”妖精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在习题纸上，“∮pk dqk =nk h 。” ③
“怎么来的？”茄子小姐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妖精为难地抓了抓耳朵，把书向前翻过几页，耐心地解释道，“这样，我们来看这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树叶仍在缓缓移动的光线中哗啦哗啦作响。妖精趴在桌上讲了又讲，巨大的鼻子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珠，然而态度依旧无比温和——习惯在瓶子里打发过漫长岁月的妖精是永远，永远充满耐心的。
“把这两个量做变换后……”
“怎么变换来着？”
妖精抓住光滑纤细的笔杆，费力地把整个过程写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解释，茄子小姐不时提出问题，他一一回答。有时候语言表达不清楚，他就用公式和草图。
第一章的内容整整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还只是些最浅显的基础概念。写满草稿的习题纸翻过去厚厚的一叠，妖精讲完最后一道题，精疲力竭地放下书。
“好，不错。”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先休息一下再继续。”
桌上出现了盛满袋装红茶的纸杯，热腾腾地冒着白汽，两人不声不响地啜饮着。窗外的阳光正处在一天中最和煦的角度，暖暖地把斑驳的树影铺洒了一桌，在那些文字和公式上优美地缓缓摇曳。
茄子小姐愁眉不展地凝视着茶杯里泛起的暗红色涟漪，这时候妖精轻柔地拍拍她的头，安慰道：
“不错，你挺聪明，比我当年学这个快多了，真的，尤其是我这个老师跟爱因斯坦先生根本没法比……”看茄子小姐不说话，他有点尴尬地咳嗽两声，继续说，“别担心，你一定没问题，不过是小小一次考试，来，让我们继续看下一章。”
“等一下。”茄子小姐心烦意乱地大声说道，她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对，对不起，我刚才是故意捣乱的，我觉得自己一定过不了，这么难的东西，我又这么笨……再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反正没希望了……”大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干脆大声抽泣着喊道，“本来想这就这么让你输定了，可是你这么认真……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别，别哭啊……”妖精结结巴巴地说，以他的经验显然完全无法应付女孩子突如其来的情绪波折，所能做的就是笨拙地在她肩膀上胡乱拍了两把，轻声说道，“没事的，你一定没问题。时，时间宝贵，我们还是接着看下一章，啊，看下一章。”
茄子小姐擦干眼泪，重新振作精神，两人把没喝完的红茶匆匆堆到一边，齐心协力向第二章发动进攻。这次她异常认真地听着，竭尽全力跟上妖精的脚步，一道道题目在习题纸上如流水一般蜿蜒前进，时而阻滞时而流畅，他们之间的交流也逐渐变得愈加默契。
“这样，这样，然后这样。”妖精用他尖利的手指指点着。
“然后呢？”茄子小姐问道，同时自己在下面推导出积分结果。“这样么？”
妖精赞许地点点头，随手在旁边修改了一两处，茄子小姐很快明白了，把重点过程用红笔画出来加以记忆，时间宝贵，这是最有成效的办法了。
钟表的滴答声逐渐变得火药味十足，两人像拧紧了发条般奋勇向前，披荆斩棘。最重要的第二章终于也结束了，他们几乎没有怎么休息，热情高涨地向着第三章前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下来了。茄子小姐扔下笔，抱怨手腕酸痛。
“坚持，坚持啊。”妖精用沙哑的声音鼓励她，他拿起书本，开始向她考察概念的掌握情况，领着茄子小姐一条一条地背下来，再从做过的习题中寻找验证。
淡紫色的夜幕逐渐坠落然后散开，镶嵌着晃动的余晖，看上去绚丽妩媚，然而两人却无暇欣赏，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继续进行后面的内容——要看的东西还很多呢。茄子小姐心急火燎地不停看钟，还有十二个小时，如果一章内容两小时的话……没有时间睡觉……看完直接上考场……她又困又饿，开始频繁出错，写字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手心里全是滑腻腻的冷汗。
妖精仍旧是无比耐心细致地一一纠正她的错误。
“这个地方涉及到前面叠加原理的概念，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我们再回过头去看一遍……”
茄子小姐砰地一声把笔摔到一边，神情沮丧地喊道：
“得啦，我不想再回去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原理，什么都不想看，已经没时间啦！”
“可是叠加原理……”妖精困惑地捧着书本，“不管怎么说，基本概念永远是最重要的，比习题还要重要的多……”
“可是没时间了呀！还有那么多东西要看！”茄子小姐恼怒地夺过课本摇晃着，“四章，五章，六章……怎么可能看得完呢？”她干脆把书扔到角落里，可怜巴巴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我平常多努力一点就好了……现在是彻底没希望了，除非时间能停下来……”
妖精费力地弯下腰捡起书，放在桌上轻轻地抚平，沉默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说：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茄子小姐疑惑不解地望向他，妖精放下书，两只巨大的手掌合在一起相互揉搓着，低声说道：
“这是一个失传已久的法术，非常非常古老……”
他边说边挥挥手，窗帘自动合拢，遮挡住高大的拱形窗户外漆黑的夜空，书架在地板上无声地滑动，在这个小小的角落四周围成一圈严密的屏障，一切都宛如童话中的景象。
茄子小姐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妖精站立起来，将尖顶帽摘下来托在手里，脸上现出少有的庄严神情，他举起一根闪闪发光的手指，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老咒语，快速地在空中划了个异常复杂的图案。银蓝色的光辉连成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奇异轨迹，在空气里缓缓溅落，宛如烟花一般嘶嘶作响，散发出一股轻微的硫磺气息。
突然间，光芒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呼啸着化作万千星星点点无声地熄灭了，就在同一时刻，墙上的钟停止了跳动，只留下一片死寂弥漫在空气中。
“好了……”妖精重新戴上帽子，精疲力竭地坐回到椅子里，说道，“现在，你是想继续看书，还是想先来点吃的？”
“等一下！”我禁不住要跳起来了，“你是说他真的让时间停止了？！”
茄子小姐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我不要打断她，我沉默下来，继续听她讲述这不可思议的故事，脑子里却一片纷乱。
时间居然可以停止……那不真的成了科幻小说？
黑夜在窗外凝结成一泓绝对静止的深潭，没有风，没有声音，墙上的钟停在10点10分。
茄子小姐从容地享受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夜宵和一杯香浓的咖啡后，重新振作精神，投入热火朝天的学习气氛当中。
他们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前进，写满的习题纸一张张翻过去。当咖啡的效力逐渐消失后，茄子小姐禁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只剩下一小部分了。”妖精翻了翻书，“不如你先睡一觉吧，时间还多的是。”
茄子小姐顺从地点点头，揉着酸痛的肩膀一头扑倒在桌子上——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太辛苦了。
“晚安，妖精。”她低声说道。
妖精点点头，脱下自己那件破旧但是非常温暖的外套，轻柔地披在她肩上，同时念动咒语，只是一瞬间，灯光熄灭，茄子小姐便陷入了无比深沉甜蜜的梦乡中。
当妖精叫醒她时，热腾腾的早餐已经堆在桌上，稀饭油条鸡蛋加大碗馄饨，看上去非常美味。
“趁热吃吧。”妖精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催促道，“可不能饿着肚子去考试。”
茄子小姐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向四周望去，房间仍是寂静一片，然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弥漫开来。她揉揉眼睛，终于发现了——珍珠色的晨曦正透过窗帘，把微弱的光芒均匀地散落在每一个角落里。
“天亮了？”她又瞟了一眼墙上的钟，仍旧停留在10点10分。“等一下，怎么回事？不是说时间……”
妖精尴尬地抓抓耳朵，咳嗽了几声说道，“不好意思……时间并没有停止……你也知道这是做不到的，爱因斯坦先生的理论……”他抬起头，目光真诚地望着她，“我说过我不是万能的，这只是一个小魔术，为了让你不那么担心。”
“你把钟弄停了？”茄子小姐惊异地望望四周，“天，现在几点了？我的书……还有一部分没看呢！”
“我想……刚刚七点而已。”妖精从怀里掏出一只式样古老的大怀表看了一眼，安慰道，“别担心，这一晚上你已经把书看得很好了，那一小部分根本不算什么，相信我，你会取得好成绩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早餐吃了。”
茄子小姐叹了口气，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因为放下心来，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祈求老天保佑吧。
墙上的钟又恢复了应有的样子，滴滴答答地走动着。妖精坐在茄子小姐旁边看着她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餐，脸上浮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你知道……”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又停住了。
“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
“说啊。”茄子小姐放下汤勺，奇怪地望着他。
“我是说……时间，既然是无法停止的，就如同物质和能量也是守恒的……”他的脸开始胀得通红，“这都是最基本的物理定律，我是说……”
茄子小姐愈发紧张了。
“我是想说……你，你有钱么……包子和其他东西的钱……不好意思，我身上正好没有中国货币……”
茄子小姐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抽出饭卡，姿势潇洒地扔过去，然后背起书包。
“祝我好运吧。”她笑着说，“我要去考试啦!”
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晒的人背上暖洋洋地，微微冒出一层薄汗。钟表还在墙上滴答作响，仿佛在提醒我，这个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后……后来呢？”沉默了许久后，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后来……”
结局一
“后来，考试总算是通过了。”茄子小姐笑眯眯地望着我回答，“虽然分数不怎么样，不过总算是被老师放了一马。”
“那么……”我等待着，手心全是汗。
“作为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当代青年，信守诺言是基本道德准则！”她从桌边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通过考试，却输了赌注，因此妖精自由了，而我，我的灵魂将代替他被封起来。比起挂课而言，这个结局倒更加美好一点。”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不是你这个人这么没意思的话，我本来倒也可以考虑跟你打个赌。”她调皮地向我挤挤眼睛，“算了，还是等下一个吧。”
她啪地打了个响指，轻盈地转个圈子，便消失在一团浪漫的，光芒闪烁的，散发着紫罗兰色泽和芬芳的烟雾当中。
结局二
“后来，考试总算是通过了。”茄子小姐笑眯眯地望着我回答，“虽然分数不怎么样，不过总算是被老师放了一马。”
“那么……”我等待着，手心全是汗。
“作为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当代青年，信守诺言是基本道德准则！”她从桌边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通过考试，却输了赌注，因此妖精自由了，而我，我的灵魂将代替他被封起来。比起挂课而言，这个结局倒更加美好一点。”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跟你开玩笑的！”她突然忍不住迸发出一阵大笑，跌坐在椅子里。“赌约中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整个赌注必须在24小时内生效。”
我仍是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看着她，茄子小姐好不容易止住笑，冲我挥挥手，说道：
“你们都上当啦，虽然考试在第二天就结束了，但是成绩是两天以后才批改出来的啊，所以算作超时，最终还是我赢了！”
我已经完全无话可说，只能抹着一脑袋瀑布一样汹涌而下的汗水。
茄子小姐得意地抿着嘴笑，两只手轮番在桌面上敲打着轻快的拍子。愣了一阵，我好不容易想起点什么，结结巴巴挤出来一句：
“那个……妖精……”
“你想见妖精？”
“不……不那么想……”我开始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身为一位年近三十的坚定无神论者，这种灵异现象无疑会对我的信仰构成严重打击。
“我已经把他封起来啦！”茄子小姐双手抱肩，戏谑地望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他是个可爱的家伙，不过也太能吃了一点。况且，没有他的平凡生活不是更加充实么？”
“你……你把他封在哪儿了？”我赶紧问道。
“当然不能告诉你！”她噘了噘嘴，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我只能坐在原地，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拉开门的一瞬间，茄子小姐转过身向我嫣然一笑，说道：
“怕什么，反正你也不看科幻小说，对吧？”
2005年5月
注释：
①：德语：“这是在哪里？”
② 1939年10月，爱因斯坦致信罗斯福总统，说服他抢在纳粹德国之前进行原子弹的研制，也就是著名的曼哈顿计划的来由。然而1945年，当原子弹最终在日本的领土上爆炸时，爱因斯坦痛心地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和遗憾。他甚至懊悔当初从事的科研，“早知如此，我宁可当个修表匠。”
③ 这就是传说中的量子化条件，别问我啥意思，我不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