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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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基!麦基!”

麦基第一个想到的是水牛在叫他。然后,他想到,肯定是这里的主人。他发现我了,现在他要赶我走了。

他用手肘支起身体,抠下耳朵里的一根稻草,侧耳认真听着。

“麦基!麦基!”

原来是马尔斯 ·巴尔。

这是发生栈桥事件的第二天晚上。麦基一直睡在水牛棚里。

他站了起来。

“麦基!”

“你在哪儿呢?”

“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他向这个声音走去,这里的路是被马蹄踩出的结实的土路。月亮很圆,越过围栏,他能看见马尔斯 ·巴尔的黑影子,然后他看到了马尔斯 ·巴尔的眼睛。

“你在这儿干吗?”

“我一直在找你。我听说你最近在这里出现过。”

“你从哪儿听说的?”

“阿曼达说的,你真在这儿睡,伙计?”

“你想干什么?”

“水牛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它们?”

“它们在睡觉呢,像有感觉的人一样。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到底想干吗?”

“我溜出来了。他们醒时见不到我,会以为我像平常一样跑步去了。你在这儿不害怕吗?”

“不害怕。”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蟋蟀的叫声和到处飞的萤火虫在夜里格外惹人注意。

“麦基?”

“嗯?”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问吧。”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那个孩子?你为什么走了呢?”

麦基没有回答。

“听着,伙计,我知道你并不是害怕。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必须回来问问你原因。”

麦基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虚弱:“他还 好吗?”

“是我先问你的。”

麦基长长地吸了口气:“你想进来吗?”

马尔斯 ·巴尔笑道:“你在开玩笑吗?这些水牛会吃了我的。”

“他们不吃人。”

“你出来吧,伙计。”

麦基爬出了围栏。他开始往前走,马尔斯 ·巴尔则在后面跟着。麦基告诉了他自己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告诉了他自己对于栈桥的恐惧,是怎么试图地躲开它的。“那时,我突然就站在了高台上,就这么看着它,在同一个高度上,比以前任何时候看得都要近。以前我只是在下面看它,现在我也在高台上,它就在那里,我往下看,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切,噩梦又来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凶猛。我看到电车过来了……我看到它……掉——掉下去了……他们就这么……就这么……”

他们沉默地走着,走过了关着断了一只翅膀的金鹰的笼子。

马尔斯 ·巴尔努力地吞咽着,他的声音沙哑:“我知道你不是害怕。”

麦基吸着鼻子:“我并不太记得,我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我来到了瑞典大街。”

“你从东区来,自己过来,在我面前说了那些话。”——他冲着圈鹿的围栏挥着一根棍子——“我知道你并不是害怕。”

“所以。”麦基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尔斯 ·巴尔笑了,摇着他的头说:“发生了什么?伙计,我还 是不相信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用棍子继续拍着栅栏:“那个白鬼子,他哭得像个小孩子,仰着脸问我能不能救救他的兄弟。我向周围看了看,难道周围还 有其他人吗?我跟他说:“你在跟谁说话呢?我吗?”我捏着他的下巴问,但他没有感觉到。因为我有一点儿发怒,你知道——他曾经在大街上冲你大喊大叫,而我就站在这个该死的愚蠢的白鬼子旁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麦基点了点头,黑暗中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一种夸张的吞咽声。

马尔斯 ·巴尔跳了起来:“那是什么声音?”

“呃。”麦基说,“在那儿。”

在最近的围栏旁边,一根很长很瘦的脖子猛然出现了,顶着一个小脑袋。“那是什么?”

“呃,它是世界上第二大的鸟,排在鸵鸟之后,是从澳大利亚来的。”

“我不记得学过这些东西,你和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

“不,只和水牛。所以呢,接着说呀,之后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马尔斯 ·巴尔哼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爬了过去,差点儿赔上了自己的小命救了这个笨蛋。”

麦基摸了摸马尔斯 ·巴尔的胳膊:“他还 好吗?”

马尔斯 ·巴尔窃笑着:“是的,他很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把他救下来以后,他紧紧地箍在了我身上,一直在颤抖,在哆嗦,紧紧地抱住我。就像是要爬进我的身体里,我当时吓坏了。”——他摇着他的头,咯咯地笑着——“我害怕那个笨蛋会亲我。”

他们都笑了起来。麦基试图在脑中映现出当时的景象,这两个人,一起穿过栈桥,一步一步地挪着,胳膊则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这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部分。”马尔斯 ·巴尔说道,他的声音因为惊讶一下子升得老高,“当我们已经下了栈桥,这个小子还 是不让我走。‘我们已经下了栈桥了。’我对他说:‘你已经没事了。’但是,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就像是一只章鱼。下了高台,走下楼梯,甚至走在了街上——他还 是不松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给撬下来。”

“所以,”麦基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把他带回了家。”

麦基顿时停了下来:“什么?”

马尔斯 ·巴尔耸了耸肩:“我想让我妈妈把他从我身上撬下来。因为,必须要有另一个人来做这件事,但是,我还 是让他们把满是泥的鞋子脱在了外面。”他将鼻子放在围栏上,“那是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草原鼠,他们生活在地下。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妈妈就料理了一切。她先把那小子从我身上拉下来,谁知道他刚从我身上下来,又蹦到了我妈妈的身上,像极了章鱼。我把他拉了下来,我妈妈很生气,一直说快让他走,让他走。她把浑身湿透的小子擦干,脱下他的衣服,把我的旧衣服给他穿上。当初留下这些衣服是为了将来某天我可能会有一个小弟弟,但是这不会发生了,因为妈妈不能再怀孩子了。我现在说的还 不是最疯狂的部分。”

“那最疯狂的地方是什么?”

“他们不回家,他们在这儿待了一天,我妈妈照顾他们,给他们做饭。我跟她说不要这么做,但她把我赶走了。有些时候,我妈妈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她还 让我和他们一起玩游戏,最后还 是我爸爸开车把他们送回家了。那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正要下车,我知道他们要对我说什么——我当时也在车里面——”他摇了摇头,“他们让我上他们家里去和他们一起玩那个游戏——反叛者的游戏。他们就像是在求我。他们说,‘来吧——求求求求你了——如果你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们就让你做白人。’你相信吗?”

麦基轻声笑着:“我相信。”

他们继续走着。

“麦基?”

“嗯?”

“我刚才是不得不问你一些事,现在是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事。”

“什么?”

“你闻起来像是一头水牛。”

这两个男孩的长时间的爽朗笑声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麦基?”

“嗯?”

“我妈妈也想问你一些事情。”

“你妈妈?”

“是。我跟她说起过你,其实,她对你早有耳闻。”

“所以?”

“她想要知道,比如,你干吗不来我家呢?”

麦基转过头来,直接盯着马尔斯 ·巴尔。马尔斯 ·巴尔则看向了别处,他不再说什么了。

逛了一圈动物园,他们回到了美国野牛围栏旁边,麦基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马尔斯 ·巴尔问道,“是我们的房子不够好,还 是我的妈妈不够好?”

麦基一时想不出话来:“我不是说我不想去,只是……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发展……我不能……”

“听着,伙计。”马尔斯 ·巴尔大声说道,“没人说要你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只是说——她只是说——你过来家里坐坐?你觉得怎么样?好吧,快点儿,你可以的,就这样说定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伙计。没什么大不了的。”

麦基浑身发抖,他望着天空,萤火虫正在空中飞舞,点缀着天上的星星格外璀璨明亮。如果能解决的话,那么这解决方法就像天上的星座一样遥远。“我得走了。”他说,马尔斯 ·巴尔回答之前,他跳过了围栏奔向了水牛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