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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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过,把这件事告诉她,发疯的人是我才对。那天的事情我谁也没有说,只是告诉斯蒂芙米尔特涨价了。我对她说:“这一阵子最好不到他那儿去了,我受不了这个人,发了通脾气。”
“我巴不得你骂他一顿,”斯蒂芙说,“那个垃圾。”
麦可辛没上我家来,我其实倒是很开心的。我可不想让人家笑话我。不过呢,几天以后我在信箱里发现一张便条,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纸,上面潦潦草草写了几行字:
迪伯斯家的男孩:
我认识一个以前当过老师的女士。来我家吧,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麦可辛
我去了她家。我一敲门,她就来开了门。
“进来,进来,”她说,“我叫上罗纳德,大家一起过去。我问过她,她答应帮你了。”
我站着等他俩。她家里乱糟糟的,饭桌上堆了一大堆衣服,房间当中穿了一条绳子,上面挂的都是衣服。沙发上铺了张毛毯,旁边放了台旧电视机。屋子里还有几把椅子。墙上还有张日历。角落里躺了一条看样子脾气很暴躁的狗。它看到我,喉咙里开始发出狺狺的叫声。
“不要叫,布鲁尼。罗纳德,起来。我们要到安妮小姐家去了。你想不想见安妮小姐呀?”
罗纳德飞快地点点头。我吃了一惊,没想到罗纳德也懂点事情。
麦可辛说:“你穿好大衣我们就出门。”
罗纳德朝我瞧瞧,我看得出他心里害怕。
麦可辛说:“他不会捣乱的。你快一点。”
罗纳德摸索着穿大衣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木偶——罗纳德的胳膊看起来不听他的指挥。他的嘴巴前前后后地动,还时不时要偷偷看我一眼。一分钟以后,他穿好了。
“干得不错。”麦可辛说道。她看着我又说:“他在学校里一直练习怎么穿衣服。”
我们绕过屋子走到了连体房的另一边——绿颜色的那一边。麦可辛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个老太太。我心里咕哝了一声,我见过她。她以前每天下午都在街上走来走去,手里还拄着一根金属拐杖。不管是什么样的日子,脸上总是挂着一个大大的无声的笑容。我们小孩都管她叫拉拉星女士。有时候我们问她,会不会把我们传送回她的家乡星球去,因为不管那颗行星在哪里,一定很棒。她从不回答我们的问题,只会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好。”好像我们跟她讲的是什么开心事一样。我真心希望她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可是她朝我看来的时候,眼神很犀利,我觉得她压根儿就没忘记这回事。还好,她很讲礼貌。她开口说:“进来呀,你们大家
都进来。”
我们从她身旁走进屋子。我注意到她现在用上了助行器。我想,这一定是她最近不上街的原因了。
起居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沙发和椅子上都缀有花边。沙发边上有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玻璃罐,里头装的都是糖果。罗纳德马上就看见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糖罐看。
“罗纳德,想不想吃块糖?”安妮小姐开口问。单是听她说话的声调,你会以为她是在请总统吃糖。
罗纳德点点头。
“给。”安妮小姐剥了糖纸,罗纳德把糖塞进了嘴里。
“坐吧。”安妮说道。我们都坐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配套的套头毛衫和裙子,头发编成辫子,用一根长条的发卡夹住了。
“我不大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我吞了口口水,回答说:“弗农·迪伯斯。”
“你的英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了一想才能回答:“大部分单词我都不会念,也不会拼。”我又加了一句:“说到念和拼,我好像就是啥也记不住,甭管以前背没背过,一个单词就是背了一百遍,下一次碰到了我多半还是记不住。”
她看着我,来了兴致,问我:“那你学没学过拼音规则呢?就是说,看着字母你能不能把单词给读出来?”
“有的可以。不过,有的单词的拼法太奇怪了……”我耸耸肩说道,“比方说,你以为‘could’应该拼写成‘cood’,谁知它偏偏不是。”
安妮小姐点点头,说:“有人记性是不大好。”她顿了一顿,把我们几个打量了一番以后又说:“我教了40年小学,什么样的学生都带过。虽然我还不能肯定自己一定对你有帮助,不过我愿意试试。”
“噢。”我感觉得到自己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她肯定能够帮到我。“谢谢。”
安妮小姐很干脆地说:“每天4点钟的时候,带上课本和老师布置的作业上这儿来。咱们先试一个月,看看你会不会进步。”
在安妮小姐手下,我只好全力以赴。她在人行道上走路的时候,看起来有点怪兮兮。可说到教学,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现在来念这个。”她指着一张她自己做的练习卷吩咐我。
我先读单词“可怜,毛孔,倒水”,然后再读句子——“可怜的男孩想要倒点儿牛奶,可是毛孔里堵了些脏东西,脸上有点痒。”
“弗农,读得很好。”
我笑了。居然会有人夸我读书好,我还真不习惯呢。
下课以后,安妮小姐和我说了会儿话,我们谈的都是安妮小姐自己。她现在还和以前教过的很多孩子保持联系,他们给她打电话,也有的写信,还寄来了自己孩子的照片。她和丈夫是第一批搬到泰利高地来的黑人家庭,8年前,她的丈夫过世了。从那以后,她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她的儿女们都在遥远的加利福尼亚。
安妮小姐告诉我说:“孩子们都要我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可是我习惯住在这里。我在这座城市里住了一辈子了。孩子们说这里难看,没有前途,可是我无所谓。这里的墙壁旧是旧了点儿,还有裂缝,可是里面住着的人大家都互相关心。在加利福尼亚,我不过是棵孤孤单单的小草罢了。”
“您怎么会是棵小草呢?您是人,不是植物。”
“我老得都已经缩了,我现在不像人类,更像是一根老枯藤。”安妮小姐伸出了胳膊,她的胳膊细骨伶仃,还有点变形。
“藤可不会说话。”
“说不定在夜里呢,它们就在你睡着的时候说话。”
“不,植物不会说话。”
“弗农,看起来你对事情都很有把握呀,”安妮小姐脸上很严肃,眼睛里却充满了笑意,“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呢?”
实在搞不清她是不是在逗我,我有点忐忑不安地回答说:“都是猜的,根据我看到的东西猜的。”
“要是你看不到的东西,会不会也一样呢?”
“不晓得。我猜是一样的,不过我自己可说不准,因为我看不出来。”
“啊——”安妮小姐拖着长音点点头,“对于你来说,情况会不一样。”
我在椅子里扭了一下:“安妮小姐,我该回家了。我还有其他的家庭作业要做呢。”
“天哪,可别让我害你完不成作业了。”安妮小姐朝书架上的大钟看了一眼,说,“你还是走吧,可不能由着我唠叨个没完。”她把我的笔记本递给我,说,“明天见。”
她挺能唠叨的,不过她知道怎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过了几个礼拜以后,她对我说:“弗农,我从来没有向你要过家教费。我估计你也没钱给我。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做点事情来付你的家教费。”
“您要我做什么呢?”
“我想你帮帮麦可辛,给她的院子来个大扫除。她那里全是烂木板、破布头和废纸。我每次看到都很不舒服。”
“呃……”我的脸涨红了。我怎么也没料到她居然要我去帮麦可辛的忙。要是让我的小伙伴们看到了那该怎么办呢?
“我已经跟她提过大扫除的事儿了,可是光靠罗纳德和她两个人好像没法把院子打扫干净。”安妮小姐继续往下说,从她脸上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不过如果你去帮把手的话,我知道他们就能完成了。”她拿出了一个小日历,“我们现在可以把日期定下来吗?”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如果我去了她家,她——你知道的——喝得醉醺醺的,那怎么办呢?”
“那就再换一天好了。”安妮小姐想也没想,就这么回答我了。
“第一次就定在礼拜天下午,可以吗?”
“好的。”
“太好了!我通知麦可辛两点钟,好不好?”
我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我会给她几个垃圾袋,”安妮小姐说话的时候兴高采烈,她拍了拍我的胳膊,“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你可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小伙儿呀。”
“谢谢。”我嘟哝了一声。
“等你和他俩处熟以后,你会喜欢上他们的。”安妮小姐说道。
我没开口,我甚至根本不想去考虑这件事情。
“那明天见了。”安妮小姐用很甜美的声音对我说,“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