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国王

第十章 小国王

四个星期之后,阿奇先生一行人才到达凡尔赛宫。当时法国国王的顾问——公爵先生正在美容院里,正当他平静地欣赏镜中的自己时,突然间身旁多了国王的马夫那张小精灵似的脸。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那马夫气喘吁吁地说道,“大新闻!大新闻呢!”

“你跑到美容院里来干吗?”公爵的口气冷冰冰的,“马房着火了吗?”

“哦,没有,大人。”

“那是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用一面长柄镜子审视他后脑勺的假发。

马夫那小精灵似的身子兴奋得东摇西摆。“嗯,是送给国王陛下的礼物,”他说道,“六匹马呢!这会儿它们全都在马房里候着。”

“哈!”公爵先生讥讽地一笑,“皇家马厩里有一百匹马,可你为了多这六匹马的小事,居然跑来打扰我梳妆打扮。”

“可是,大人!它们又是陆路,又是海路,打从老远……”

“你给我闭嘴!”公爵命令道。他转向假发师傅。“再加四十个发卷,”他说,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舌头上滚着,仿佛他正在品尝法国糕饼似的,“两边各加二十个,才会有鸽子翅膀的效果。你以为如何呢?”

那假发师傅竖起右手的指头,活像他正握着一只茶杯。

“对极了!”他扭曲着脸说道,“就加四十个吧!两边各加二十个!这副假发将是我的杰作!”说着他匆匆取下公爵头上的假发,小心翼翼地为他戴好原来的旧假发,不过,那马夫怎么看,都觉得新旧两副假发几乎一模一样。

公爵转向马夫。“你说那些马是从哪儿来的?”他怒声说道。

“我还 没说呢,大人。”

“哦,快说啊!”

“从非洲来的,大人,从摩洛哥。还 有,大人,送礼来的人和他的六名马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马厩。”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啊?”

“他们像石头似的戳在那里,说什么也不离开。那领头儿的有一封信,可是他只肯把信交给公爵大人或是国王陛下。”那马夫踮着脚,绕过了假发师傅,把他的脸凑近公爵的脸。“我猜你想知道,”他悄声说道,“我已经为国王备好马,他马上就要离宫打猎去了。可是,大人,”那马夫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我猜你会想来马厩,先读一读那封信吧。”

公爵先生用一只戴满了首饰的手拍拍马夫的肩膀,然后在匆忙之间打翻了一个粉盒。他一把抓起他那饰有羽毛的帽子匆匆赶往马厩,那有两条弓形腿的马夫跟在后面跑着。

就在伊斯 梅尔国王的信交到公爵手上的时候,法王路易十五也在二十位朝臣的簇拥之下走入皇家马厩。一股莫大的死寂似乎也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了,有着高耸屋顶的偌大建筑物里唯一的声响,就是闪赶走臀部苍蝇的瑟瑟声。

年幼的国王停住不动,似乎让眼前这批模样可怜的人马惊得呆住了。慢慢的,他一匹一匹看过去,仔细端详着六匹骏马,以及阿奇先生那匹带头的坐骑。每匹马都经过精心的梳理与刷毛,可是却都瘦得根根肋骨清晰可见。每匹马的旁边都站了一名衣衫褴褛又瘦削的马童,手里拎了一根牵马的缰绳。

国王约摸是马童们的年龄,可是相似之处仅此而已。他脚上套着擦拭得闪亮的靴子与金色的马刺,他的裤子与外套都是天鹅绒料子。马童们却光着小腿,而且这一程漫长的陆路走来,他们的腿上已经被马镫皮带磨得满是蓝绿色的伤痕。他们身上裹的是质地粗糙、有连帽的外衣。

阿格巴很高兴有这个连帽,它好比乌龟的保护壳,他看得见外面,又觉得没有人看得见他,他却不晓得他琥珀色的眼睛给连帽一遮,显得更加闪闪发亮了。

公爵先生清了清喉咙,他弯身一鞠躬。“陛下,”他吸着鼻子说道,“您可能会觉得这封信挺有意思,我也不知道里头说了什么。”

路易十五的目光掠过公爵,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念给我听。”他心不在焉地说,眼睛仍然注视着马儿与马童。

“信上有伊斯 梅尔国王的戳印,”公爵说着解开丝线,把红色的蜡印扯开了。他快速念过开头的恭维话,然后才放慢速度。

“为您带信的人陪同六匹阿拉伯骏马前来,那是送给国王陛下您的一份礼物。这些沙漠之子强壮且速度惊人……”

公爵念到这里不禁大笑。“说真的,陛下,这实在太有趣了。摩洛哥国王说这些皮包骨‘强壮且速度惊人,每匹都拥有最纯粹的东方血统’。对不起,陛下,这句话已经足够把我笑死了。”

他那空洞的笑声一旦响起,所有的马儿都把耳朵往后竖起。

国王的脸上一片阴霾。“念下去。”他说。

“是。‘它们都是穆罕默德的母马生出的子嗣。’”这时公爵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与鄙夷,“‘从此以后,’信里写着,‘您可以利用它们在贵国生养出更优秀的马种。它们将会让贵国马匹的品种更加强壮与优秀。’”

国王的马夫把他的坐骑牵上前。那是一匹阉马,长得好大的块头儿,几乎是阿拉伯马的两倍。它从它的高度俯望六匹雄驹,随即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

公爵尖声大笑。“您看吧,陛下!连您的坐骑都在笑呢。我相信您会把这些老瘦马送回沙漠的,那地方才属于它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扫帚尾巴!”

阿格巴紧紧握起了拳头,那些外国话他一个字也不懂,但他知道那人在嘲笑闪和其他的马儿。他炽热的目光盯着国王,他多么渴望告诉他,马儿这么骨瘦如柴,完全是因为这可怕的旅程,它们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光泽与美丽。他多么想告诉他,它们跑起来有多快,又有多么勇敢。

“派个信差去请福西主教,”国王对马夫说道,“告诉他说朕在等他。”

聚拢在国王身后的朝臣们舒了一口气。这一切简直酷似一出戏,第一幕已经结束,这会儿就得稍待片刻,才看得到第二幕。

公爵先生很会利用中场休息的时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鼻烟壶,用一只好小的银汤匙伸进去蘸了蘸,然后凑近鼻孔,把汤匙上的东西吸了进去。

“陛下,”他边说边捏着鼻子,吸得呼噜呼噜响,“伊斯 梅尔国王侮辱了法国的马,侮辱了您的坐骑。不过更卑鄙的是,他侮辱了您。”

他做了个鬼脸,让目光扫过那栗色马、那灰色马、那黄褐色马、那黑马、那月光白马,突然停在闪的身上。“好一群怪物!”他啐道,“都是些皮包骨,颈脊又那么高,简直可以在上面挂帽子了!呸!啐!哼!”

他的脸皱成一团,看来不比一颗梅子大多少,紧接着那梅子似乎爆开了,于是整个马厩都被公爵的喷嚏震动起来。

闪惊得猛一转身,右后蹄不偏不倚地踩在公爵先生的脚指头上,把阿格巴吓坏了。

阿格巴快如闪电地抬起闪的腿,他禁不住泛起一抹笑意,因为他留意到正是有颗白点的那条腿。

公爵狂叫一声,赶紧抓住他的脚,然后在马厩里跳来跳去,活像只剩一只脚的鸟。

“救命!救命啊!”他痛呼着,在场的朝臣与马童则在一旁窃笑。阿格巴觉得他好像看见国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可是他并不确定。这时福西主教已经赶到了。

阿格巴一看见主教,就生出一股好感。他有一对友善的蓝眼睛,而且没有戴假发。他的头发是年纪的缘故自然白的。他先向国王一鞠躬,然后转向公爵。他因为强忍住笑而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公爵先生?怎么了?”他问。

公爵先生的脸气得涨成了猪肝红。

“这……这匹脖子像骆驼、动作笨拙的驽马!”他结巴地说,“它踩扁了我的脚指头,更糟的是它的脾气,它根本是故意……”

“国王的信,”国王打断了他,“我希望你拿给福西主教看看。”

“念给我听,公爵先生,”主教说,“我的眼睛不行了。”

公爵先生一字不漏地念了出来,最后他说:“请你原谅,福西主教,可是雨水已经毁了收成,玉米产量少得可怜,我建议国王把这些小个头儿的驽马送回非洲去。”他的目光落在闪身上,“除了这一匹,”他又说道,“厨师总管需要一匹载他上市场的拉车马。”

国王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主教。

“亲爱的孩子,”主教说着,一手温和地放在小国王头上,“请看看你一马厩的马,再请看看你最喜爱的坐骑,它四肢强壮,而且精力充沛,而这些阿拉伯马个头儿小。更重要的是,玉米可珍贵呢。何不把这匹颈脊特高的马交给厨师总管呢?它可以拉车上市场,为你带回餐桌上的食物。别的马匹不如交派给军队去运送补给品,这么一来,它们就不需要像载人打猎的马一样吃那么多了。”

阿格巴与国王的目光相遇,先扭过脸的人是国王。他只是名义上的国王罢了,他根本无力改变两位年长的人所下的命令。他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他没有再看六匹马一眼,便骑上他那硕大的坐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