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乐器
人生的乐器
父亲的一生是用唢呐表达的一生。
父亲用爷爷遗留给他的一支唢呐,吹过了冬夏,也吹过了春秋。一年四季,他将心一爱一的唢呐,挂在脖子上,披星戴月,走村串巷。谁家新婚嫁娶谁家得子得孙他要去,谁家盖屋上梁谁家出殡发丧他要去,谁家的老牛下了小牛他也要去,不去就有人提了香烟白酒来家邀请。盛请难却,父亲去了。
母亲常常怨言,你没日没夜地给人家兴旺,自家田地却荒着,几个孩子都还 小,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一操一持得过来,你就回来安心守着这个家吧!
父亲却说,艺大有人求,这是祖宗留下的饭碗,我舍不得丢!以后大儿子,由我领在身边,让你少一操一一份心。
小时候,我生活在乡下,成了父亲的跟班,为他背着褡裢儿,一路吹打,走过不少村落,吃了不少好吃的。难怪父亲不舍呐,吹一场唢呐,就有荤吃,有酒喝,有烟一抽一,令我歆羡不已。有一天,我仰头对父亲说,教给我吧!于是我便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唢呐,并且立志要像父亲那样,受人欢迎和敬仰,成为方圆十几里有名气的“吹家”。
村子里的东山爷爷抚一着我的头,意味深长地说,雏凤清于老凤声啊!不断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每天学前学后,起早贪黑,我背着书包,跑到村外田野里去,站在水塘半坡的一棵大楝树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学吹《东方红》。父亲看我用心认真的劲头,他教得也认真用心起来。
那是我学会《东方红》之后不久,父亲去西塘村,为一家喜事吹“响儿”,晚上喝醉了酒,回来时,天黑又大雨倾盆,父亲一头栽在路旁的深沟里,再没有爬站起来。他死去的时候,那支破旧的唢呐却不见在他身上,不知是被大水冲走了,还 是落在了西塘村,母亲只顾痛哭流涕,没有着意追究。父亲下葬那天,很多人前来送葬,一片歇斯底里的悲壮,事后又陆续来了好几批人为父亲圆坟。
我问母亲,我的那支唢呐呢?
母亲木然地说,给你爹,带走了。
我悲痛欲绝。
母亲悲痛地哭了,搁下这份心吧——你爷爷在外头吹响器,你一奶一奶一被活活烧死家里,他连一声消息也没有得到。母亲劝慰我说,咱家吃不起这一碗饭!
直到有一天,一直看好我的东山爷爷说起,每当风雨一交一加的深夜,他都会听见一会在树梢,一会在屋顶,不时响起呜咽的唢呐声,不成个曲调。我也才真正承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唢呐是父亲生命中的太一陽一,他是在用唢呐呼唤黎明,在托起太一陽一。
当时我就想,父亲吹的正是我的那支唢呐吧。
如今那已是遥远的过去了,但父亲的唢呐时常在我心灵的深处,声声吹响,就会唤一起我对那段人生无限的怀想和父亲的追思。
正如有人说:“唢呐是人生的乐器。”
于是我明白了,人生是需要乐器的,有什么样的乐器,就有什么样的人生。因而,我曾追随唢呐多年,更是懂得,无论怎样的乐器和人生,一旦融入到个体的生命里去,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