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一月十九日晚
昨夜一上一床一,又把你的童年一温一了一遍。可怜的孩子,怎么你的童年会跟我的那么相似呢?我也知道你从小受的挫折对于你今日的成就并非没有帮助;但我做爸爸的总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错误。自问一生对朋友对社会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的事,就是在家里,对你和你一妈一妈一作了不少有亏良心的事①。——这些都是近一年中常常想到的,不过这几天特别在脑海中盘旋下去,像恶梦一般。可怜过了四十五岁,父一性一才真正觉醒!
今儿一天一精一神仍未恢复。人生的关是过不完的,等到过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要离开世界了。分析这两天来一精一神的波动,大半是因为:我从来没一爱一你像现在这样一爱一得深切,而正在这一爱一得最深切的关头,偏偏来了离别!这一关对我,对你一妈一妈一都是从未有过的考验。别忘了一妈一妈一之于你不仅仅是一般的母一爱一,而尤其因为她为了你花的心血最多,为你受的委屈——当然是我的过失——最多而且最深最痛苦。园丁以血泪灌溉出来的花果迟早得送到人间去让别人享受,可是在离别的关头怎么免得了割舍不得的情绪呢?
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齐过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幸亏你得天独厚,任凭如何打击都摧毁不了你,因而减少了我一部分罪过。可是结果是一回事,当年的事实又是一回事:尽管我埋葬了自己的过去,却始终埋葬不了自己的错误。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样的拥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与热一爱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