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太太的小宝宝
镇长太太的小宝宝
“坚果收成丰富表示多产的丰年。”产婆派艾莉丝提着采收坚果的篮子去树林看看今年会如何时,她如是说。一整天,艾莉丝都在摇撼小树,爬上大树,并采集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坚果。榛果、胡桃、栗子与杏仁在她的篮子里逐渐堆高,一想到能在冷冽的冬夜吃着热腾腾的烤坚果,她就有了饥饿感。那是她想像的极限,因为她从没听说过伦敦和纽约那些富商在庄园或家里所吃的杏仁乳、腌胡桃、栗子酱配鳗鱼等东西。
从树林回来时,她看到那些小男孩又在逗弄她的猫。她从篮子里抓起一把最大、最硬、最重的坚果,掷向那些小男生。
“你们再碰那只猫看看,”她大叫,“我就拨开这个瓶子的塞子,里面装了老鼠的血、蛇的毒液,还 有恶魔的召唤。恶魔会把你们变成女人,从此以后你们每一个人都会像女人一样吃吃地笑、跟女人穿一样的衣服,还 会跟女人一样生小孩。”
突然迸出这些话,艾莉丝自己也惊讶得忘记了害怕;那些男生则是被艾莉丝说的那些话吓呆了。猫咪普普就这样逃走了,艾莉丝也平安无事回到产婆家中。一直到那些男生长大,有时在黑夜中他们还 是会害怕产婆的瓶子真的有魔力将他们变成女人,所幸他们没有再去试探艾莉丝的魔力。艾莉丝对他们猛力摇晃的那个瓶子,只不过是她收集完坚果后要顺道交给老安娜的黑莓汁罢了。黑莓汁虽然会让那些坏男生变成紫色的、黏黏的,对他们却不会有任何伤害,更不会让他们像女人一样生小孩。
那晚,镇长的老婆琼叫人来请产婆去她家,艾莉丝以灯心草蜡烛替产婆照明引路。幽暗的夜晚,四周一片朦胧,灯火不停滋滋作响。产婆将琼的丈夫、年轻的儿子、两只猪和一只鸽子赶出门外,并且叮嘱艾莉丝在院子里等她,随即关上房门。
漫漫长夜,艾莉丝只得在门外打吨。黎明将近,天空没有出现夏日应有的瑰丽色彩,反而只呈现出一抹灰色的光影。产婆用脚将艾莉丝踢醒。“起来,粪金龟,快回去拿野樱草、艾荞和胡椒来,十四圣哲纪念日一到,琼就会把小孩生出来了。”
艾莉丝归来时,产婆正站在院子里等她,瓶子、药草与亚麻布条整齐的摆在篮子里。
“琼生了吗?”艾莉丝问。
“哈!”产婆回答,“看来这个小孩并不想出来,你进去擦一擦琼的脸,我会尽快赶回来。庄园的爱格妮斯 女士已经开始阵痛,她希望我去她家接生,他们会付给我银币,而镇长也会给我几只鸡和一些豆子,上帝和小宝宝的意愿我都要兼顾。”
艾莉丝开始哭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仁慈的珍,请不要离开我,别丢下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猝然而来的巴掌使艾莉丝静默下来:“什么都别做,你这个白痴。”产婆珍又给了她一巴掌,“她不可能会生下小孩,那个小孩会死在胎内,我回来以后再将他从母体里取出来就行了。我去帮爱格妮斯 女士接生时,让她继续阵痛下去,我会回来,做好应该做的,然后等着收两边的费用。”
艾莉丝用袖子擦擦鼻子,她的鼻子又红又湿又脏。
“记得什么都别做,”产婆再次叮咛,“以目前这个情况,琼不可能会记得我离开过。记得,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产婆跑走了,她奔向庄园里被温暖的火光照耀着的另一个母亲,那里有人给予葡萄酒、糖浆,用话语安抚她。艾莉丝往这间漆黑、寒冷、几乎空无一物的房子走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进到里面。
起初,房里的烟雾使她无法看清床上躺着的身影,后来她才想起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是琼。她是镇长一直引以为傲的太太,因为她每个星期都洗亚麻布,而且每个人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着鞋子,即使夏天也不例外。然而,她现在却躺在稻草堆成的床上低声呻吟,有气无力地哭着。艾莉丝让她的嘴巴和眼睛合上,转身要走。她可以告诉产婆她曾经跟琼一起等她回来,谁会知道在产婆回来之前,她是否一直坐在门廊上等待?
“让我死吧!天啊,让我死吧!不然,就帮助我死去吧!”那个不住呻吟、哭泣的物体说话了。出乎艾莉丝所预料的,那并非是狂乱或精神崩溃的声音,而是冷静理性的在求死。这声音对艾莉丝来说更怪异且令人害怕,仿佛一只鹅或是一颗蛋开口说话,或者院子里的粪堆发出声音。
“金龟,是你吗?产婆到哪儿去了?”琼问。
“出去透透气,太太。产婆马上就会回来,你的小孩就可生出来了。”
“别骗我了,艾莉丝。我知道我的宝宝卡住了,生不出来了。我们两个很快就会死掉,为什么不现在就死掉呢?产婆篮子里应该有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吧?”
“嘘,太太。你只是因为痛苦与恐惧才这么说的,否则你不会想到要带着你的宝宝一起到地狱去。”
“地狱?的确,金龟,没有任何一件事比现在更痛苦了。”突然间,骄傲而理性的琼再度呻吟、低泣。接着,恍如一阵灼热的痛楚侵入她的身躯,她呐喊着,翻滚身体,敲打、尖叫、踢来踢去。
艾莉丝往门边走去,准备逃离这个恐怖的现场,但她却记起几分钟前让她留在屋里的那个骄傲又令人恐惧的琼,于是她问自己:如果产婆在这里,她会怎么做?艾莉丝自己这一年来,在窗外看到小婴儿无法出生,产妇尖叫翻滚得快死掉的时候,产婆会做些什么?威尔在砂石场帮母牛妲希生下难产的小牛时,他又是怎么做的?
艾莉丝再次深呼吸,回到琼的身边。她让琼喝下温热的麦酒制成的药汁,对她轻声说话,唤她甜心、乖女孩;她将油在火上加热,不停抚摸琼的头和肚皮,就如她对牛所做的一样。她不知道是什么咒语或魔法,使得琼有了生产的勇气、在意这个婴儿,并且努力要将这个孩子生出来。
于是,在夜半时分——修道士们起床准备作子夜祈祷时,村里饮酒狂欢满肚子啤酒和葡萄酒的人准备回家时,在庄园的产婆已经为爱格妮斯 女士接生了第一个儿子时——已经休息得较为足够,也冷静多了的琼,在产婆的小助手好心照顾下,产下了一名女婴。她虽然是脚先伸出母体,却是个完美的小婴孩,金龟叫她“小艾莉丝”。
在产婆珍沿着小径赶回到这间屋子以前,艾莉丝将小艾莉丝清洗好,包在干净的亚麻布里面,并将她交到她父亲的手中。珍说了一些根本没人会相信的谎言,她说她只是离开一下子,然后就伸手要她的接生费。
镇长说:“珍,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的助手已经用她的双手和常识帮助我们度过难关了。”
对于这件事,艾莉丝有着无比的骄傲与满足,因此,她露出微笑,觉得自己还 能再来一次。面对产婆嫉妒的怒气,她只是回到她们住的地方。她吃了一些冷掉的汤和硬面包,躺在火旁的稻草堆上,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即使她醒时也没有印象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