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二十四

我等到罗阿和门多沙爬上梯子,消失在云城里,才去草地上梳刷除小马驹以外的每一匹牲口。

由于要花多半个上午才能完成这个任务,我便一面干活儿,一面计划第二天的事。我决定天亮以前就破营,捆好所有行李,太阳一出来就把牲口赶到悬崖边准备好。要是八九点钟那两个人还 不从山上下来,我就离开这里朝东走,一直走到天黑。我们在那里停留两天。要是那两个人还 不来,我就沿过去走过的小路去豪威库。

快到中午时,我赶着牲口动身回到营房去,齐娅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她的目光盯着慢腾腾跟在我后面走的牲口。

“蓝星在哪里?”她大声说。

“在草地上吃草。”

“看来,你已经梳刷过其他牲口了。”

“也梳刷过蓝星了。”我这是故意逗她。没有哪一天她不梳刷小马驹的,这是她的任务,谁也不敢插手。“它身上很脏。”我解释说。

“我昨天才给它梳刷过。”

“没有梳刷好呗。”

她眼睛里闪着怒火,她用纳维里特语骂我。她一生气时,就会忘了西班牙语,往往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语言跟我讲话。

齐娅变了,她再也不是孩子了。在冬春之间这六个多月中,她已变成一个年轻的姑娘。她不再瘦骨嶙峋,也不再毛手毛脚,成了一个身体丰满、举止文雅、做事又稳重的姑娘了。

我想一定有一个准确的时间,她把童年抛在了一边。那就是我们从冬营里开拔出来,走在春天的小路上那一段时间。那时我们经过一个用树枝和树叶做的小窝,窝里有六七只像她那只沙鼠一样的小动物被吓跑了。她到小窝那里,从衣兜里掏出蒙特鲁玛,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把它放在地上,细声细气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她正说着,马骡在我们面前经过。蓝星听出了她的声音,快步跑上了小路。小马驹懂得的纳维里特语比我懂得还 多,因为她光用这种语言跟它讲话,就是她不这样做,小马驹也还 是会比我懂得更多一些的。纳维里特地区的话有一种声带振动的嘶嘶声,好像锅里冒气的声音。

齐娅一眼看出小马驹并没有被梳刷。她不吭声了,嘴角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过我知道,她不打算原谅我的取笑。

“瞧,”我做出一副诡谲的样子说道,“我一直在考虑一个大问题。整天来它一直在我脑子里翻腾。”

她抓起一大把花草,正准备给小马驹吃,听见这话停住了,可是眼睛并没有朝我看。

我走到小马驹跟前,把一个马勒套在它脖子上。

“今天你可以骑一骑蓝星。”我说。

齐娅后退了一大步,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上尉禁止我骑,”她说,“我求他好几回了。”

“上尉今天不在,罗阿也不在,只有弗朗西斯 科神父在,他不会说什么的。”

齐娅惊恐地朝后面看了看,仿佛她担心门多沙会向我们扑来。

我把小马驹带到她身边,伸出两只手做成马镫的样子。

“你的脚,小姐。”

她迟疑地抬起脚来,而且错了脚,她在发抖。

“左脚,小姐。要不然你就脸朝马尾巴了。”

她换了一只脚,我飞快地往上一托,就把她送到了蓝星背上。我抓住马勒,把缰绳套在胳膊上。那年春天,门多沙和罗阿轮流驯过小马驹,不过我还 是拿不准会出什么事。好在周围森林里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松针。我想,万一她掉下来,也是跟掉在软软的床垫上没有什么两样。

出乎我的意料,姑娘和马驹很协调,好像他们过去一直很协调似的。我在旁边走,万一蓝星把后腿竖起来,往地下一躺或者穿过树林逃跑,我就能及时制止。

“把马勒给我。”走了一小段路以后齐娅说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马勒递给了她。“注意树枝,”我警告她说,“抓紧,不要快跑。要记住你还 不是一个骑手。”

我们一直走到营房附近也没有出什么事,这时齐娅从马驹背上滑下来。我站在那里称赞她,她却抓住缰绳,走到我跟前,踮起脚尖,扬起头,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这使我大吃一惊。

“你再骑的话,”我说这话是借此掩饰我的窘态,“先帮我支好观察仪。”

“我昨天帮过你了,”她紧紧抓住马勒回答道,“我们又没有到新的地方去,为什么又要用观察仪了?”

“昨天的读数可能有错。”我说着,从她给我做的那个盒子里拿出了观察仪。

齐娅一路上帮过我许多次忙,对这一困难的任务早就很熟悉了。她把观察仪的一头固定在肩膀上,大气不出地站着,我把窥视孔调节到同太阳和地平线成一条直线。

“现在我可以骑马出去了吗?”她问。

她跟往常一样等我点头同意了才走开。

我扶她坐到马鞍上,她沿着我们刚才来的那条小路骑去。这次她没有抓住马驹的马鬃。

她用空着的手向我挥了几下。我从未见过有谁像她那样兴高采烈的。要不是我告诉她得按时回来帮我捆行李,我相信她会一直骑到天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