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们就开始下山。山谷还 笼罩在黑暗中,但各处都升起了早晨的炊烟。我们到了半山腰,便看见营房里的人正在忙碌,赶着一群群马、骡到河边去饮水,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正在泉水旁洗东西。

太阳出来都有一个小时了,我们还 在稠密的灌木丛中穿行。人声和马嘶声不断从山谷里飘上来。军号吹响了,在群山之间引起了一串回音。突然,像巨蛇舒展盘着的身体一样,人群现出了轮廓,渐渐拉成一条明晃晃的直线,形成了一支运动的军队。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镀金胸甲、头盔上黑色羽毛高挑的男人。

“走在前面那个人就是科罗勒多将军,”齐娅说,“他有一部卷曲的红胡子,打这里是看不清的。”

骑马走在科罗勒多后面的是军官、仆人、仆僮和备用马匹。其次是背着十字架的五名传教士。再其次是一纵队步兵,好几群印第安人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以及他们的猪群羊群和一长溜驮畜。

走在头里的人在我们下面经过时,罗阿指指一位身穿黄色紧身衣的骑士,把双手合成喇叭状喊道:“喂!”

那是门多沙上尉。他高举着一面旗帜,直挺挺地骑在花马背上。那面旗帜是他从西班牙带来的,从好向导河到阿韦巴村我一直把它背在了身上。绿底的旗子上是一头黄色的独角兽。

“喂!”我们齐声喊道。

门多沙抬头一望,终于看见我们站在齐肩深的灌木丛里。他把马拉在一旁,把手一挥,招呼我们快点下去。

我们连滚带滑下山去,但仍然一直到军队走完,我们才到达山脚底下。门多沙把马踢得直转圈,他跟在船上时一样急躁。

“你们走起路来怎么像老太婆?”他大声说道,“照这种速度,我们永远走不出山谷去。明天我买三匹马,你们中间有三个人可以骑马。”他向下看看他的乐师们,又大声喊道:“奏乐!”

罗阿顺从地敲起鼓,茹尼加也顺从地吹起了笛子,齐娅、弗朗西斯 科神父和我跟在他们后面。在门多沙上尉的带领下,我们像一支小正规军一样,昂首向前。我们赶上几个掉队的士兵和一位骑骡的妇女,她的身后还 坐着一个小男孩。

“那人叫荷热斯 夫人,”齐娅小声对我说,“她的丈夫是科罗勒多的一名侍从。她认为这支部队是属于她的。她一讲起话来就滔滔不绝,她丈夫像聋子一样听她讲话。科罗勒多将军也听她讲话,不过听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那个妇女有一张瘦削的脸和一双冷冷的眼睛。她看看我说:“又添了几张吃饭的嘴。”她望望罗阿和茹尼加,听他们奏了一会儿乐,就把耳朵用手指头塞了起来。

我们急急忙忙地往前赶,终于接近了纵队的前锋。我们在那里插队跟在上尉后面。那天天气特别晴朗。山谷微微向上面茫茫的大山倾斜。阳光在头盔和胸甲上闪烁,旗帜在迎风飘扬。我恨不能马上把我看到的一切画在纸上。

那天傍晚,我们在一条小溪两旁扎营。溪里流着暖暖的水,岸上长着茁壮的玉米。不久那些自称皮马斯 族的印第安人捧着草编的大托盘来了。

托盘上摆着一排排的鹿心、兔心、鸽心和猫头鹰心,甚至还 有蜂鸟的小心,排与排之间还 有用蕨类植物叶子做的装饰花。他们捧着这些托盘走到科罗勒多和他的军官们跟前,请他们品尝。

科罗勒多有些踌躇,一个向导向他解释说,送给他这些礼品,是为了让他在长途旅行中增添力量和勇气。

科罗勒多在托盘里挑了一颗小心,不过并没有吃。他做了一个戏剧性的动作,把插有羽毛的帽子摘了下来,举起了宝剑。

“我以查理五世的名义,”他说,“接受这份不同寻常的礼物。作为我一种感谢的表示,从今以后,你们美好的家乡将为所有的西班牙人称作‘心谷’。”

友好的皮马斯 人竭力想劝科罗勒多在他们的小溪旁休息几天。他们说,前面都是高山深谷,一路十分艰辛。可是将军迫不及待朝前赶路,才拂晓我们就开拔,沿着小溪往北方推进。

门多沙并没有食言,果然从一个军官那里买来了三匹马。这天早晨,罗阿、茹尼加和我都高高兴兴地骑上了马。按照科特斯 法律规定,齐娅不能骑马,而弗朗西斯 科神父为了做出一个真正使徒的样子,他也宁愿走路。

我们出发以后门多沙又急躁不安起来,他认为军队应该走一条较短的路线。“我们又朝大海的方向返回去了。”他抱怨道。

“没有什么捷径可走,”我告诉他说,“这是走出山谷的惟一路线。”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我问过印第安人,”我说,“还 问过马科斯 神父。”

“我们应该朝东北方向走,不能朝正北方向走。”

“迪阿兹、马科斯 神父和那个摩尔人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只有他们几个西班牙人到过那里。西勃拉无疑在东北方向,可是走这条小路我们也可以到达那里。”

我当时并不怀疑门多沙另有企图,可是现在回顾过去,我相信,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一心想成为我们中第一个看到西勃拉地区的人。要是另有一条穿过这些连绵山脉的路,他肯定会离开科罗勒多走的那条路,赶在别人前面到达七座金城。

我们没有走多远,小溪就变得更加狭窄,把我们引进一个悬崖阴森耸立和响彻隆隆流水声的山峡。我们在这陡峭的石路上挣扎了两天,许多人受了伤,还 损失了两匹马和四匹驮畜。

第三天山峡豁然开阔,眼前是一个七八里格长的绿色山谷,这里有一条小溪,通到许多成扇形展开的沟渠,浇灌着一块块种着玉米、南瓜和西瓜的农田。不久我们来到一个名叫波皮的村庄,村里的居民都欢迎我们,赠送我们食物,而我们最最迫切需要的也正是食物。

在穿过那条可怕的山峡时,没有机会绘制我的地图,不过我小心地记下了所有的读数。因此,我们一扎下营,我就在溪边找了一个地方,把我的绘图材料都摊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

我在削尖一根羽毛管,齐娅从草地那边跑了过来。自从我们离开“心谷”以来,不管我正贴在一块危险的岩石上,朝前挣扎,还 是躺在营房里累得抬不起手来,她都要向我打听有关地图的情况。

这回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绘图?什么时候?”

“这就画。”

“画一幅全球地图?”她使用了一些打我那里学去的字眼儿,“还 是七大海洋?”

“只画我们走过的那段路,”我回答道,“从‘心谷’到‘索诺拉谷’。”

我打开记录本,让她看这本书的书页是用芦苇薄膜制成的,护套又是用羊皮粘成的,套在这些书页上。我把我作的有关这一地区的记录和用测量仪测下来的读数给她看。

齐娅倒着脚,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把阿韦巴换来的火鸡蛋打了,分出蛋黄,在石头上一个干净的地方用水调匀。然后用羽毛管蘸上蛋黄,在书页右下角画了一个漩涡花饰,又画了一个查理五世国王陛下的盾牌,外面再加上一圈怪诞的漩涡花饰。

“我看不出有多少名堂。”齐娅说。

“现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过些时候你看起来就清楚了。”

等蛋黄干了之后,我小心翼翼拿一些从锅底取来的煤烟盖在上面。

“你仔细瞧着,”我在说话的同时,像一个魔术师一样用一只手在图案上晃来晃去。

齐娅屏住呼吸。

“靠近一点,”我说,“再靠近一点,不要眨眼睛。”为了使这一切显得更加神秘,我还 念念有词说了几个奇怪的字眼儿。“现在仔细瞧着。”

接着,我用一块毛料擦去煤烟。突然,像魔术一般,盾牌和漩涡花饰清楚地显现出来,黑底白字和白线条看上去非常美丽。

齐娅出了一口粗气。“哎呀,”她惊喜地喊道,“再来一次,”她恳求道,“再来一次。”

“明天再来,”我说,“现在我们画那个山峡。我们用深蓝色画,这是所有蓝色中最鲜艳的一种颜色。”

我们一直画到天黑。就在小溪旁静悄悄的草地上,地图顺利地画开了头。这是摆脱军队的喧嚣,摆脱日夜谈论金子的最好办法。如今行军也好,休息也好,谈话的主题都离不开金子。似乎每一个人——赶驮的、士兵、女裁缝、侍从、军械士和铁匠,也就是军队里从地位最低的到地位最高的——都很快会有携带不了的黄金,至少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天太黑了,不能再工作下去,我把绘图材料放在一边,准备早晨再用,这时齐娅在溪水中也给我洗净了刷子和笔。可是,天刚微明,喇叭又嘟嘟吹响了,军队又像盘起来的巨蛇慢慢展开,继续向前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