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赛斯曼家乱成一团

第二天早上,杰巴斯打开大门,把老师迎进来,领到学室后,又听见有人拉铃,铃被拉得特别响,杰巴斯飞跑下去。他以为这么使劲拉铃的,肯定是赛斯曼先生,也许是他突然回来了。杰巴斯打开门——他面前,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孩背着手摇风琴站在门口。 

“怎么搞的?”杰巴斯冲他喊,“你不知道怎么拉铃吗?有什么事?” 

“我要见克拉拉。”男孩回答说。 

“你这可恶的流汉,能不能像别人那样叫她克拉拉小姐?你到底找克拉拉小姐有什么事?”杰巴斯毫不客气地问。 

“她欠我40贝尼。”男孩说。 

“你有病吧!你从哪儿听说克拉拉小姐住在这儿的?” 

“昨天我告诉她路,20贝尼,然后又带她回来,20贝尼。” 

“怎么可能,你在撒谎。克拉拉小姐还一次没出去过,她也根本不能出去。趁我还没赶你,快走开吧。” 

可是男孩一点也不害怕,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毫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在路上看见她了,让我说说她长什么样吗。短头发卷着,是黑的。眼睛也是黑,茶的衣服,还有,像我一样不太会说话。” 

“哎呀呀”杰巴斯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不是那个小姑吗。她又干出什么事来了?” 

于是,他把男孩拽进来对他说:“好吧,待会儿你跟我来,我先上去一趟,你在门外等着我。然后我把你带到房间里去,你就拉支曲子,小姐会非常高兴的。” 

杰巴斯上楼,敲敲学室的门。听见里面说“请进。” 

“来了个男孩,说一定要见克拉拉小姐。”杰巴斯报告。 

克拉拉听到这件少有的事,高兴地说:“快带他进来。”又对老师说:“行吗,老师?他说有事要跟我说。” 

男孩很快走进屋来,照杰巴斯说的,立刻摇起手风琴。罗得迈尔受不了听老师讲ABC,正在餐厅里做活计,一听见这声音,马上竖起了耳朵。——怎么声音这么近,像是从走廊那边传过来的?学室里又怎么会有手摇风琴的声音?可是——的的确确是学室里的声音。——于是罗得迈尔走过长长的餐厅,一把打开门。一看——真让人难以置信——房间正中央,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正专心致志地演奏音乐。老师几次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说话。克拉拉和小海蒂正兴致勃勃地听着。 

“停下来!快停下来!”罗得迈尔冲屋子里喊。可声音被音乐盖住了。于是她向男孩跑过去——但是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看,一个样子让她恶心的浅黑的动物在她两个脚之间爬着——是乌龟。罗得迈尔吓得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跳得这么高了。接着,她拼命喊道:“杰巴斯!杰巴斯!” 

风琴猛的停住,这回叫声压过了音乐。杰巴斯正在半开的门外捧着肚子大乐,他刚看见罗得迈尔跳起来的样子,可最后还是走进来。罗得迈尔瘫坐到椅子上。 

“把人和动物统统给我赶出去!杰巴斯,快!”罗得迈尔喊。杰巴斯立刻照她吩咐的把男孩领到门外,男孩抓起乌龟跟出去。杰巴斯一边往他手里塞钱一边说“克拉拉小姐的40贝尼,还有你拉琴的40贝尼。干得不错。”然后把他送出去,关上门。 

室里安静下来,重新开始上课。这回罗得迈尔也坐到屋里来。她想,这下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吧。她决定下课后好好调查调查刚才的事件,要把罪魁祸首狠狠惩罚一下,给他点厉害看看。 

可是,又响起了敲门声。杰巴斯跑去开门。有人送来一个大篮子,说是要立刻给克拉拉小姐的。 

“给我?”克拉拉吃了一惊,急着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篮子?快拿来给我看看。” 

杰巴斯拿进来一个盖着盖儿的篮子,然后连忙走出去。 

“先上完课再打开篮子吧。”罗得迈尔说。 

克拉拉怎么都猜不出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她不停地看着那只篮子,心里怪痒痒的。 

“老师,”克拉拉在练文法时忍不住停下来说,“我想知道篮子里装了什么,就看一下行吗,然后我马上就接着学。” 

“从某些方面看,是可以的,但是从另外的方面考虑,又好像不可以。”老师回答她,“要是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篮子上的话——” 

看来老师又要说个没完了。这时,篮子的盖儿没盖紧,从里面突然跳出小猫,一只,两只,三只,然后又跳出几只。还没等大家明白怎么回事,就跑得满处都是。于是,屋子里成了小猫的天下。有的从老师的鞋上跳过去,有的咬住他的子,有的爬到罗得迈尔的衣服上,还有的在她脚边玩耍。小猫们还跳上克拉拉的椅子,又抓又跳又叫。这下屋里可热闹了。克拉拉开心极了,连声喊:“哇,这么可的小猫咪!看它跳得多高兴!喂,你瞧,海蒂,这儿,还有那儿,你快看!” 

小海蒂高兴得不得了,追着小猫从一个角落跑到另一个角落。老师愣愣地站在桌子旁边,无可奈何地一会儿抬抬左脚,一会儿抬抬右脚。小猫在他脚边玩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罗得迈尔大吃一惊,开始只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后来终于拼命扯着嗓子喊起来。 

“齐娜!齐娜!杰巴斯!杰巴斯!” 

可她仍旧不敢站起来。她怕一站起来,那些恶心的小猫崽会一起扑到她身上来。 

不知她又喊了多少遍,齐娜和杰巴斯才终于跑进来。于是,杰巴斯赶紧一只一只抓起来放到篮子里。然后把篮子拿到昨天为两只小猫做的房檐底下的窝旁边。 

今天上课,从开始到结束,又是没有一个人打呵欠。晚上很晚罗得迈尔才从上午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她把杰巴斯和齐娜叫到学室,把这件胡作非为的事情从头到尾问了一遍。结果她终于明白这都是海蒂跑到外面去捣乱才引起来的。 

罗得迈尔气得脸发青,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挥挥手让杰巴斯和齐娜下去,把怒气冲向海蒂身上。小海蒂站在克拉拉椅子旁,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阿尔菲特,”罗得迈尔口气严厉地说,“对你有效的惩罚只有一种,因为你是个野蛮人,只有让你到漆黑的地下室里和壁虎、老鼠呆在一起你才会变老实,不再干这种事。反正这回要试一试。” 

海蒂不说话,听到这个判决,觉得奇怪。因为她还从没去过什么可怕的地下室。在山上被爷爷叫做地下室的地方,在小屋的旁边,是放做好的酪和新鲜牛的地方,说起来还是让人喜欢的去处。而且,小海蒂还从没见过壁虎和老鼠。 

可是,克拉拉难过地大叫起来。 

“不行,不许那样,罗得迈尔。等到爸爸回来再说吧。他信上说马上就会回来的。那时我再把这些跟爸爸说,爸爸会决定怎么对待海蒂的。” 

连罗得迈尔也不能反对这个比她说了算的裁判官。赛斯曼先生马上就回来,当然他更说了算。于是她站起身有些生气地说:“好的,克拉拉,当然可以。不过那时我也会说上几句的。”罗得迈尔说完,回屋去了。 

这之后,一连几天安静无事。只是罗得迈尔的气还没消。多么糟糕的孩子,居然被她捉弄了,一想到这儿,罗得迈尔就心里冒火。自打海蒂来了之后,赛斯曼家里就一糟,再没像从前那么规规矩矩了。 

克拉拉却非常满意。小海蒂上课时总会做出些怪事,上课不再是件乏味的事了。海蒂还经常把字母搞混,老是记不住。于是老师在讲解字母和书写字母的形状时,为了让海蒂印象深刻,把它们比作犄角什么的,海蒂听了高兴地大叫“那是山羊!”“那是老鹰!”这些比喻使海蒂想起了许多东西,就是没让她想起字母。 

快到傍晚的时候,海蒂就坐在克拉拉旁边,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讲阿鲁姆和那里的生活。每次讲完各种事情,海蒂就非常想家,最后总是坚决地说:“哎,我该回去了!明天就得走!”每次她这样,克拉拉都安慰她:“你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那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小海蒂听了,马上改变主意,脸上又露出笑容。这是因为她心里藏着一个美妙的计划。她在这儿每多呆一天,给带去的面包就能多两个。因为每天早饭和晚饭时盘子旁边都会有一个新鲜的白面包。每到那时海蒂赶紧把它揣到兜里。老肯定没吃过这么白的面包,而且黑面包太硬,她又咬不动,一想到这儿,海蒂就怎么也舍不得吃掉它们了。 

每天吃完饭,小海蒂总是一连几个小时自己坐在屋里一动不动。而且现在她已经明白富兰克托和阿鲁姆不一样,在这儿不能随便跑到外面去。所以,她再没出过门。和杰巴斯在餐厅说话也不行,这一样是罗得迈尔不允许的。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和齐娜说话。齐娜一见海蒂,说起话来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总是嘲笑她,所以她一看见这个女佣人就提心吊胆地躲着。而且海蒂渐渐知道了她的格,看明白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瞧不起自己的。 

这样,小海蒂每天坐在那儿,呆呆地想上好半天。——阿鲁姆又变成一片绿了吧。黄的花儿们在光下闪闪发光吧,四周的一切,雪、山、宽阔的谷地也都被太照得明晃晃的吧。小海蒂渴望着回去,觉得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姨可说过想什么时候回去就立刻可以回去。终于有一天海蒂再也坐不住了。她急急忙忙地把面包放到红的大披肩里,戴上草帽就往外走。 

可是,她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这次旅行最大的麻烦。说来也巧,罗得迈尔正从外边回来。她看见海蒂大吃一惊。把海蒂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眼睛盯在那个鼓鼓囊囊的红披肩的包裹上。于是罗得迈尔喊叫起来。 

“你这是一身什么打扮?想干什么?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许再一个人乱跑出去!你又想到外面去,还打扮得像个流儿。” 

“我不是去当流儿,我只想回家。”海蒂发抖地说。 

“啊?什么?回家?你要回家?”罗得迈尔怒气冲冲地,绞着手,“想逃出去?这要是让赛斯曼先生听到这种事会怎么样!居然有人从家里逃出去!你最好别让这事儿传到赛斯曼先生的耳朵里!你在这儿到底哪亏待你了?哪儿会给你这么好的招待?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吗,你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吗,你受过这么周到的招待吗?快说!” 

“没有。”海蒂回答。 

“是吧?”罗得迈尔紧跟着说,“没什么不满意,一点都没有,是吧。你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是过得太幸福了,才会这么胡来!” 

小海蒂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的话涌上嘴边,索全说出来。 

“我只是想回家呀。我太久不回去,‘小雪’又该整天哭了。老也在等着我,还有,山羊贝塔吃不到酪,“阿特立”会挨打的。再说,这儿又看不见太跟大山说再见。对了,老鹰要是飞过富兰克托,肯定会用更大的声音叫——这么多人,乱七八糟地住在一起,成天吵架,怎么不到山上去舒舒服服地住?” 

“天哪,这孩子该不是有什么病了吧。”罗得迈尔喊着,慌忙跑上楼梯,却一下和往下走的杰巴斯脑袋碰脑袋,撞了个正着。 

“快把这可怜的孩子带上来!”罗得迈尔一边喊一边脑袋,这一撞疼得不轻。 

“是是,我明白了,实在抱歉。”回答完后,杰巴斯也脑袋,他撞得比罗得迈尔还厉害。 

小海蒂还是呆站在那儿,两眼发光,激动得浑身发抖。 

“咦,你又干什么了?”杰巴斯好奇地问。可一看海蒂一动不动的样子,便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好了,好了,别在意,小姐,保持快乐才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看我,因为这位,脑袋上差点没被撞出个洞来,可是我也没闷闷不乐呀!怎么了,还愣愣站着?来,上去吧,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命令呀。” 

于是,小海蒂走上楼去,她步子缓慢安静,和平时大不一样。杰巴斯看了觉得怪可怜的。一边跟在海蒂后边走,一边说些鼓励的话。 

“别垂头丧气的,别难过啊,打起神来!小姐真乖,到了这儿之后还一次也没哭过。要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天得哭上12回。小猫在上面玩得高兴呢,在房檐下跳得可欢了,待会儿咱们一起上去看看吧——等里面那位走了行不?” 

海蒂微微点了点头,样子一点都不开心。杰巴斯心疼地看着小海蒂回到自己的房间,对她充满同情。 

晚饭时,罗得迈尔一言不发。只是用又害怕又小心的眼光不停地看看海蒂。像是怕这个反复无常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干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来。可是小海蒂不说一句话,面向桌子一动不动。既不吃也不喝,只把面包麻利地放进口袋。 

第二天早上,老师一上楼,罗得迈尔意味深长地冲他打招呼,把他带到餐厅里。然后非常激动地告诉老师她的担心——她怀疑小海蒂不惯这儿的水土和生活方式,脑子出了点病,又把小海蒂想逃走的事和她那时说出的稀奇古怪的话反复讲给老师听。 

老师安慰罗得迈尔,让她安静下来。他说,阿尔菲特的确在某个方面有点怪,但其它方面都还正常。所以从各方面全面地考虑的话,还是有希望渐渐正常起来的。现在比这更让人头疼的,是这孩子不背字母,课程从ABC以后就没法再继续往下讲了。 

罗得迈尔听了,放心了一点,像往常那样请老师开始上课。快到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海蒂昨天要出走时穿的那身衣服,决心在赛斯曼先生回来之前,给海蒂些克拉拉的衣服让她别穿得那么寒酸。她跟克拉拉一说,克拉拉大为赞成,找出好多衣服、帽子和披肩。于是,罗得迈尔来到小海蒂屋里,想看看衣柜里的衣服哪些留下,哪些该扔掉。可她没翻两分钟,就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 

“你都干了些什么?阿尔菲特!”罗得迈尔喊道,“第一次看到有这种事!你说从你的衣柜里翻出了什么?全是干巴巴的面包!克拉拉,你看,衣柜里居然放着面包!都快堆成山了!——齐娜!”她又朝餐厅喊,“把阿尔菲特衣柜里的干面包扔掉,还有桌上那顶破草帽!” 

“不许这样!不许这样!”小海蒂喊,“那顶帽子我要留着!面包是要送给的!”海蒂说着想去追齐娜,却被罗得迈尔一把抓住。 

“你就呆在这儿,那些破玩艺,我们来收拾!” 

罗得迈尔严厉地说,不放开小海蒂。小姑扑到克拉拉的椅子上,绝望地大哭起来。她不停地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 

“没有面包给了。那些全是要给的。这下全没了。一个也吃不到了!” 

小海蒂说到这儿心如刀绞,又哇地大哭起来。罗得迈尔跑出房间。克拉拉看见海蒂悲痛成这个样子,非常担心。 

“海蒂,海蒂,别这么难过。”克拉拉恳求似地说,“听我说!别这么难过,来,我向你保证,你回家的时候我让你带回去和现在一样多,不,比这更多的面包!这样,面包会又新鲜又软和。你存起来的面包肯定会变硬的,现在不就硬梆的了吗?好了,海蒂,别哭了!” 

海蒂还是忍不住嗒了好半天。不过她明白而且相信了克拉拉安慰她的这些话。要不是这样,她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呢。海蒂还想再确认一下自己的愿望是不是真的能实现,一边喀着一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问:“你能给像我攒的一样多的面包吗?” 

这时克拉拉就会毫不犹豫地说:“一定,真的。比这还要多。放心吧。” 

海蒂直到晚饭时,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一看见面包,又想哭出来,可强忍住了,她知道吃饭时要安静。杰巴斯每次走到她旁边都做出怪模怪样的手势。他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海蒂的头,然后点点头,闭上眼睛。好像在说“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弄好了!” 

后来,海蒂回到房间刚要上床往被子里钻,发现被子里藏着那顶破草帽。海蒂又惊又喜,忙把旧帽子拿出来。她高兴得不得了,把帽子弄得瘪一点,包在手绢里,然后藏到柜子最里面。 

把帽子放到被子里的是杰巴斯。刚才,罗得迈尔叫齐娜的时候,杰巴斯也在餐厅,他听见了海蒂难过的叫声。于是他跟在齐娜后边,等齐娜从海蒂房间里出来时,他看见放在面包上面的帽子便一把拿过来。“这个让我来扔吧!”然后,兴高采烈地把帽子塞到海蒂被子里。晚饭时他的那些手势就是想告诉小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