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满愿《晨风行》原文及赏析
作者:张易萱 时间:2023-02-07 21:50:09 我要投稿!
晨风行·沈满愿
理楫令舟人,停舻息旅薄河津;
念君劬劳冒风尘,临路挥袂泪沾巾。
飙流劲润逝若飞,山高帆急绝音徽。
留子句句独言归,中心茕茕将依谁?
风弥叶落永离索,神往形返情错漠。
循带易缓愁难却,心之忧矣颇销铄。
《晨风行》为乐府旧题,属“杂曲歌辞”。《乐府诗集》中《解题》谓:“《晨风》,本秦诗也。《晨风》诗曰:‘鴥彼晨风,郁彼北林。’传曰:‘传曰:"鴥疾飞貌。晨风鹯也。言穆公招贤人,贤人往之,疾如晨风之入北林也。’……若王循‘雾开九曲渎’,沈氏‘理楫令舟人’,但歌晨朝之风尔。”可知晨风本指一种猛禽,王、沈之作,已与古题意旨无涉,而是取了“晨风”字面的另一义,即“晨朝之风”。此诗写一女子清晨于水边送别情人。描写情人生离死别的作品,历代不乏,但人们的感受自是不同,作品的格调也就不尽相同。沈氏选取河边送舟、挥手道别的瞬间场景,细致描写了女主人公的心理情态,笔调哀伤怨怅,韵致曲折婉转,读之令人不禁黯然。前四句,写女子匆匆赶到河边为情人送行,令舟人稍留,以便与情人叮嘱再三,最后话别,见得她与情人感情之深,体贴照拂之细致入微,同时写出了女子的脆弱甚至絮聒,这是十分巧妙的。理楫,即整桨待发,这是说舟人准备开船。停舻息旅,言暂缓开船,再稍停一刻。舻,指船头,或以为指船尾,此处是泛指船。薄,通泊,河津,即河岸。“念君”句是嘱托语,犹言一路上风尘劳苦,须多加保重。“念”字下得巧妙自然,传达出女子内心的牵挂、悬念。“临路”一句写船已缓缓启动,女子与她的情人都挥起手互相道别。临路,又作临歧,指在叉路口分别;袂,衣袖。挥袂,也叫分袂。以上四句,一字不闲,语语相扣,节奏很快。诗中女子多么想再与情人多厮守片刻呵!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船动挥手之间,她的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了。古人以为离别如同死亡一样,是人生的大不幸,故有生离死别一说。
“飙流”以下四句,写船的速度加快,渐行渐远,女子心中顿时便升起了孤独感。她站在岸边,徘徊不定,翘首张望,待到看不到帆影,听不到船上的音乐声时,一个人只身茕茕返家,孤独更兼寂寥,心情愈益沉重。飙,扶摇也。暴风自下而上谓之飙。劲润,当为“劲阔”之误(见《玉台新咏笺注》)。这句是说船去如飞,转瞬间帆影即逝。“山高帆急”句言情人远行,山高路远,音讯遂绝。徽,本指琴节。这里不一定实指音乐,总然船行远了,声息不闻。这两句写的是女子的感觉。她目送船行,希望船行得慢些,看到船,知情人在船上,也是一种安慰。因此她抱怨船行太快,似乎眨眼间自己就跌进孤独无靠的渊薮。“留子”二句写女子怅然独归,心中凄怆。留子,或指留者,即那女子;句句,《玉台新咏笺注》疑为“踽踽”之义。“言”字乃是语助词,无义。两句写得凄凄楚楚,伤感无限。
最后四句以秋风萧瑟、落叶飘零作比,写女子与情人别后独处的愁苦。“神往形返”四字,写尽了相思之情,心随船去,返者仅是女子的躯壳。联系后世的所谓“离魂型”小说戏曲作品,诸如《离魂记》、《倩女离魂》乃至《牡丹亭》等等,则更能见出其文思巧妙、深细。写心神往之,独留形骸,亦见“留子”人已不堪,憔悴之甚。于是逗出“循带易缓”之语,这显然是一种自我感觉的夸张。《西厢记·长亭送别》中写莺莺与张生别于十里长亭,莺莺一下子消瘦了:“猛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金圣叹以为是“惊心动魄之句,使读者亦自失色”。其实这种写法前有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凤栖梧》)。更有沈氏“循带易缓愁难却”。说来又都是从《古诗十九首》中的“相去日已远,衣带日以缓”句化出,关键是他们都点化得自然巧妙,因而各具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沈氏不仅写了“循带易缓”,而且又以“销铄”来补足之。销铄,本指销鎔、熔化,古诗中多谓久病枯瘦之意。《楚辞·九辩》:“形销铄而瘀伤。”王逸注:“身体焦枯,被病久也。”至此,一个体不胜衣、为相思之苦折磨得瘦损憔悴的女子形象被塑造得清晰可见,生动传神。
诗的全篇以情真意切胜场,又以人物的心理描写为最突出。它通过对送行和别后的女子心理情态的细微刻画,表达了她对情人的一往深情以及别后的孤独无依,其中深沉的眷恋和无法排遣的忧愁,构成了作品无限感伤的基调。从艺术表现方面视之,作者亦深得古乐府精义。如劈头即切入题旨,首句便点出水边送别。感情奔放泼辣,毫不扭扭捏捏。“飙流”句一个突转,将分别的过程浓缩了,凭感觉甚或是想象,时空变幻急奏,迅速由送别切入已别。“风弥叶落”以下转入归返,又曲折再三,突出寂寥愁苦。通篇十二句,以每四句为一叠,总以女子心态描写贯之,转折几无迹可寻,浑沦中又多变化,一气流出中却层次分明。作者拟作古题乐府,可谓心领神会,绝非谨毛失貌之一般作手。清人贺贻孙曰:“乐府古诗佳境,每在转接无端,闪烁光怪,忽断忽续,不伦不次。如群峰相连,烟云断水,水势相属,缥缈间之。然使无烟云缥缈,则亦不见山连水属之妙矣。”(《诗筏》)细细抚玩,沈氏此诗正有此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