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茉莉在“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家养膝盖上的伤。瘸腿猫一知道小香蕉当上大臣,就决定去找他,求他释放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可惜等它来到王宫,小香蕉的福星已经比残月更快地坠落下来了。
“你要见小香蕉,就到疯人院里去吧,”卫兵们冷笑着对它说。“可谁知道放不放你进去呢?除非你也发了疯……” 瘸腿猫想了半天,该装疯呢还是另想他法进疯人院。
“我的爪子,你们帮帮我的忙,”它最后拿定了主意,“现在你们有四只,在墙上爬可方便多啦。” 疯人院是一座碉堡似的阴森大楼,有一条深水沟团团围着。
瘸腿猫只好游水。它钻到水里,游过深水沟,顺墙爬上去,钻进眼前第一扇开着的窗子。
里面原来是个厨房。厨师和仆人全都去睡了,只剩下一个孩子在洗地板。他一看见有猫就尖声大叫:“滚开,你这脏东西!你不知道这里没吃剩的东西吗?” 的确,这可怜孩子老是饿着,厨房里不管扔掉什么,直到鱼骨头,他饿得都要吃。他赶猫,是怕猫把他最后一点什么给叼走。 他连忙打开通长走廊的门。走廊两边,关疯人的,说得正确点是关犯人的房间一望无际。这些人其实都不是疯人,他们的全部罪名只有一个,就是有过一次敢于说了真话,而合该倒霉,这句真话给贾科蒙国王的警察听到了。
有几个大房间只用粗栅栏跟走廊隔开。其他房间关上大铁门,铁门上开着个小窗洞,用来送饭。
在一个大房间里,瘸腿猫看见了玉米老大娘的几只小猫。而使瘸腿猫感到十分奇怪的是,还看见了善良的汪汪。它们相互把头枕在尾巴上睡了,谁知道它们在做什么好梦呢。瘸腿猫不敢叫醒它们,因为它这会儿还没办法救它们。 在同一个大房间里,正如诸位知道的,还关着卡利梅尔威克塞尔。他正好没睡,一看见咱们的瘸腿猫就求它:“小妹妹,给我弄只耗子来,因为你没关着!一只小耗子就行!我的爪子已经多咱没碰到过耗子了。” 瘸腿猫不认识卡利悔尔,心里想:“他倒真是个疯子。”
在走廊尽头有个大统间,里面至少躺着百来个人。其中有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
要是点着灯,瘸腿猫大概就会看见她们,把她们认出来了。再说玉米老大娘要是没睡着,她大概也会照她的老习惯一把抓住瘸腿猫的尾巴。
可是灯熄了,所有关着的人,包括罗莫莱塔,都睡熟了。瘸腿猫踮着脚尖,穿过整个统间,来到一道楼梯旁边。它上楼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了关小香蕉的单人房间。
小香蕉头枕在手上,睡得很安静,继续做好梦,梦见他将来准备画的那些美妙图画。可其中一幅忽然变成了空白。在美丽的花束当中猛地露出一个猫头,对着小香蕉喵喵地叫,跟瘸腿猫一模一样。小香蕉惊醒过来,往门上一看,马上明白自己还是在疯人院里。可是门上的小窗洞开着,露出瘸腿猫的头。瘸腿猫在叫个不停,这可不是做梦。
“小香蕉,小香蕉!你睡得可香啊!”
“瞧,瞧,这要不是瘸腿猫的胡子,我就让我的脑袋给砍掉!” “对你说。醒醒吧!是我瘸腿猫,我身上还带着你送给我的那条腿呢。没说的,这条腿灵活极了。” 瘸腿猫一边说,一边把整个身子缩起来钻过铁窗栏,跳进了屋子,跑到小香蕉身边,舔他的手。
“我救你来了。” “谢谢你,可怎么救我呢?” “我还不知道。嗯,可以偷走看守人身上的钥匙。” “他们会醒的。” “那我就使劲把门咬开,帮你出去。”
“唉,这扇铁门,你咬上十年也许还只能咬出个小洞。等一等,我知道我现在要什么了。” “要什么?” “锉刀。找把锉刀来,其余的事由我自己来办。” “好,我就去弄锉刀。” “我要是能画出锉刀,事情就简单多了,”小香蕉说,“可这些强盗,连个铅笔头也没给我留下。” “嗯,如果只是这样,”瘸腿猫叫起来,“那有我的爪子!你别忘了,我的三只爪子是粉笔画出来的,只有第四只用的是油画颜料。”
“不错,可它们要磨损的。” 瘸腿猫却什么都不愿听,“不要紧,你随时可以再给我画出来。” “可怎么跳下窗子呢?” “你画个降落伞。” “那么过深水沟呢?” “你画只小船。” 等到小香蕉把逃走所需要的东西一一画好,瘸腿猫的一条腿已经只剩下那么一点儿,就像经过截肢手术似的。
“瞧,”瘸腿猫笑起来,“还好我没改名字,我本来是瘸腿猫。永远是瘸腿猫。”
“我这就给你再画一条腿。”小香蕉说。
“咱们没工夫了。趁看守的没醒,咱们快逃走。” 小香蕉动手用锉子锉。幸亏他画的锉子很锋利,锉起铁来就像切香蕉。几分钟工夫,门上就开了个大缺口,咱们这两个朋友走到走廊上来了。
“让咱们把玉米老大娘和罗莫莱塔也给带上,”瘸腿猫建议,“再把几只小猫也带走。” 可声音把看守们吵醒了,他们开始巡逻,要捉闹事的人。小香蕉和瘸腿猫听到看守们有节奏的脚步声,一条走廊一条走廊地走过来。
“咱们赶紧到厨房去,”瘸腿猫轻轻地说,“既然没办法把大家都救出来,至少得让咱俩得救。咱们脱了身,就比关在这里有办法得多。” 可他们一到厨房,那孩子又对瘸腿猫嚷嚷起来:“我可是刚把你赶走,你这大馋鬼!怎么,你想偷我的面包吗?走!窗子在那里,滚出去。淹死了也是活该。” 他气得没去注意小香蕉。他眼睛里只有猫,生怕它跟他抢东西吃。小香蕉套上降落伞,准备好小船,一把拉住瘸腿猫。
“咱们走!” “对了,对了,滚蛋,”小孩子吼叫着说。“再也别上这儿来!”
直到小香蕉往窗外一跳,那孩子才疑心有什么不对头。
他搔着头想:“还有这个人是谁?”可他为了不惹麻烦,决定不做声,装作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他在一堆垃圾里找到一个白菜头,忙用牙去啃,高兴得咕噜咕噜哼个不停。
疯人院里面很快就发现小香蕉逃走了。看守们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张望,大叫着说:“来人啊!出事啦!一个危险的疯子逃走了!” 小香蕉和瘸腿猫在小船里把身子弯得很低很低,用手划着,渡过了深水沟。要不是已经有一辆小车在等着他们,他们是逃不远的。 “一分钟也不坐的本韦努托”猜出了瘸腿猫的意图,把小车停在那里等好了。
“快,快躲进去!”小老头低声说。他让他们坐进小车,用一堆破布片把他们盖起来。
看守们追来,他用手给他们指着相反的方向,对他们说:“上那边去看看吧。他们跑到那边去了。” “你是谁?” “是个收破烂的穷老头,停在这里喘口气。” 这收破烂的穷老头为了向他们表示他确实累了,就在小车的一边把手上坐下来,抽起了烟斗。可怜的本韦努托!他心里明白,一坐下来他的头发就要更白。虽然只有几分钟,谁知道他将失去生命中的多少个年头呢。可本韦努托就是这么个好人。
他心里想:“我失去的这些年头将要加到别人的生命中去。我就要这样,为了别人的生命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把一口烟直喷到看守们的脸上。
真不巧,这时瘸腿猫鼻子痒得要打喷嚏。这是因为把它连头蒙着的破布上净是灰尘。只有象鼻虫会说它们是香的。瘸腿猫想用两只前爪捂住鼻子,不让喷嚏打出来,可等到它想起前爪只剩一只,已经太晚了。它打了一个大喷嚏,太厉害了,冒起了一大股灰尘。
瘸腿猫为了不使小香蕉被发现,情愿自己跳出小车逃走。
“这是谁?”看守们问。
“是只狗,”本韦努托回答说,“原先躲在破布堆里,现在逃出了。”
“既然逃,一定是心中有鬼,”看守们说,“我们去追它。” 瘸腿猫听到后面沉重的脚步声和叫喊声:“逮住它!” “让他门追我吧,”它心里很高兴,“至少可以让本韦努托和小香蕉两个没事了。” 它沿着城里的大街小巷跑,看守们紧紧地追啊追啊,追得舌头都吐出来了。到了王宫前面的广场,到了瘸腿猫曾经安静地睡过一夜的圆柱那里。
“再轻轻跳一下,咱们就得救了。”它求它的三条腿。
可是三条腿没全照它的话办,热心过了头。瘸腿猫本来只要钩住圆柱,一下子爬到它顶上去,结果竟贴在圆柱上,重新变成一幅,三腿猫的画。这时候它对这件事反而觉得高兴,因为看守们正像后来在报告上面写的,“一无所获”。
“它上哪儿去啦,怎么没了?”他们我问你你问我。
“我看见它跳到这圆柱上去了。” “可圆柱上什么也没见。” “只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瞧,一个孩子拿学校里偷来的粉笔画了只小猫。” “去它的,咱们走!图画不关咱们事。” 这时候本韦努托把小车推回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他在小车把手上不得不又坐了两三回,因为他累得走不动了。一句话,当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不多不少正好八十岁,而现在当他重新看见自己家的门槛时,他一准已经不止九十岁了。他的胡子碰到了胸口,眼睛在皱纹后面几乎看不见,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小香蕉,起来,咱们到家了。” 可小香蕉没听见他的话,他在破布堆底下挺暖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