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冰霜森林
雷霆之心遭遇了可怕的事情,但是什么呢?大地震动,冰冻的瀑布被震断开冻以来,已经好几天了。地上的万物几乎被重组。雪地上出现了多道大裂缝,巨石遍布在以前从来没有石头的地方。有些大裂缝简直像峡谷一样深。地震之后的第二天,福狼看见一只驼鹿突然就消失了。那附近没有树,也没有洞,驼鹿前一秒还在,后一秒就不见了。福狼好奇但谨慎地到驼鹿消失的地方去查看。他沿着一条在雪地里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坑的缝向前,但裂缝到前面驼鹿刚才站的地方就变宽了。这只动物掉进去了,福狼现在可以听见他在地下深处叫唤着。他停下脚步,站在这个死亡陷阱的不远处。大地裂开的深缝被雪掩盖起来了。雷霆之心也被这种缝隙吞噬了吗?福狼一想到她孤单单地死在冰冷的裂缝底下,就没了力气。
对福狼来说,有一个想法比雷霆之心的死更可怕,那就是被遗弃。她会离开他吗?他和雷霆之心偶尔也会说起她把他从河里捞起来的那晚,但对话总是很快就结束。他从来也没问过她为什么他会被扔在河里。他从来不敢想他的狼妈妈会这样对待他。
他坚信从前只是个可怕的意外,已经很好地解决了。他不是被遗弃的,他是被雷霆之心发现的。
但现在,这个他曾经完全能抵抗住的问题似乎又把他击中了。他那时才是个刚出生的小狼,被扔掉,是要自己死吗?雷霆之心现在离开他是因为他不是她的族类吗?这个难听的词刺痛了他,但让他想起了什么。
那个地方,极地!雷霆之心曾经说过极地的驯鹿在春天时味道是最好的。她曾经在那里有过一个洞穴。但福狼说没准儿哪天他们可以一起去的时候,她回答说:“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对你的族类好。”
一定是!福狼想。她肯定去那里了。她没有完全抛弃他,她去捕驯鹿,再带回来。
他小心谨慎地穿过被雪覆盖的沟缝再次回到冬季洞穴。几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来,在到处是断裂的雪地上捕猎也开始变得很不安全。福狼决定一路向北,到极地去找她。他才不在乎对他的族类好还是不好。他需要和雷霆之心在一起。他知道怎么去,只要找到大熊座脚上最后一只爪就行了,这颗星指向北极星。“极地就在爪子和北极星之间”,这是雷霆之心的原话。
福狼知道这趟旅程会很漫长,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路上,他虽然找了一些临时的栖息处,但没有一个像他和雷霆之心一起住的地方那么好、那么舒适。还怎么可能有那种好地方呢?除了温暖之外,这些寒冷的地方再也不会有那洪亮的、有节奏的心跳声让他感觉舒服。这个节奏已经和他的心跳一样,成了福狼自身的一部分。
在雷霆之心冬季洞穴北边很远的山洞里,福狼刚刚打了个盹儿醒来。自雷霆之心失踪以后,一个月亮循环周期已经过去了,天气在转暖,不过他进入的领地里还有些斑驳的雪迹。他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树也不一样了,几乎没有阔叶树,但大多数针叶树和树上的果子都是雷霆之心爱吃的。福狼心想他已经接近极地了。
这里比较冷,所以树上挂着冰霜的时间很长。福狼在一片长得非常密集的树林中穿行,针叶上披挂着微小的霜花,树木被装点得光彩夺目。有时候树木稀少,大片的土地就显得异常荒芜,地面被地衣覆盖。雷霆之心说过就是这些养肥了驯鹿。或许这就是靠近极地的信号吧。他决定继续前行。
有几个晚上,福狼听见了狼嗥,一开始他还挺兴奋,但像这里的树木与他之前居住地的树木不同一样,这里的狼嗥也和他听过的不尽相同,一点儿也不好听,怪怪的,听上去毫无意义,更像是夜里粗野的咆哮。而且,如果说狼嗥让他想起了什么,那就是他感觉到地震时候的那种巨变。他想这里的狼可能都传染上了口沫病,雷霆之心曾经警告过他这种病症。她告诉他要小心任何口吐泡沫的动物。他一定不能捕这种动物,还要躲得越远越好,就算是小小的地松鼠也不行。
虽然福狼已经确信他进入了极地,但他连一只灰熊的影子都没见过,这让他很沮丧。他想念以前他们那个有冰川百合生长的夏季洞穴,河岸上开满了鸢尾花。金色的夏日清晨,他寻找游得筋疲力尽的鳟鱼。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像他和雷霆之心喜欢看的云影一样虚无缥缈了。
白天开始变长。随着白天的变长,日子似乎更空虚。福狼一直坚持不懈地做气味标记,这样即使他找不到雷霆之心,说不定她能找到他呢。虽然她没有出现,但也没有在他的记忆中变淡。福狼从没放弃过希望。
与此同时,他必须要继续谋生,必须要找到肉,必须要像雷霆之心教他的那样吃胖。虽然不用冬眠,但他也必须要保持强壮,保持脂肪,等冬天再来临的时候御寒。
他的生命更加孤独了。在他内心深处,空虚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扩大,直到他感觉自己几乎完全成了空洞。有一天他路过一棵被雷电击中的树。树干都掉了,只剩下一道深黑色的大裂口,树枝是灰色的,只留下些残骸,一根松针也没有。他看着树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那棵树。虽然半死不活的,但那棵松树还直直地矗立着,这是为什么呢?他走着走着,内心的空虚随着每一个脚步而放大。但这空虚的脚步一点也没让他接近雷霆之心。
福狼持续听到其他狼的嗥叫,但那叫声仍然毫无意义。他知道那些是狼,但也没有任何想和他们亲近的感觉。他们和他几天前杀掉的土拨鼠一样,和他的区别都很大。雷霆之心说这个地方可能对他们的族类不好,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福狼喜欢在夜里捕猎,但夜晚变得越来越短了。等到冰霜森林似乎都倾斜过来、洒满阳光的时候,夜晚就随着最后一点闪耀的冰霜一起消失了。雷霆之心曾经告诉过他极地会发生这种情况。这里会没有夜晚,没有黑暗,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只有太阳。
就在夜晚消失的那一天,福狼开始追踪一只美洲狮。美洲狮很危险,雷霆之心告诉过他,就在她发现福狼之前,美洲狮杀了她的小熊。他们个头儿很大——比土拨鼠和狼獾都大,速度快,还狡诈。雷霆之心告诉过福狼,他离能对付美洲狮还差得远。但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奇怪的逻辑开始萦绕在他的意识里。如果我能杀掉那只美洲狮,他想,那只杀了雷霆之心的小熊的美洲狮,她也许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从太阳一升起就开始追踪美洲狮了,直到太阳又低垂在天空,像个警觉的金色眼睛一样观察着大地。太阳似乎永无止境地在地平线上徘徊。我也一样,福狼在追踪第二天的时候想。这个磨磨蹭蹭的太阳鼓舞了他。
第二天的状况很好,他开始感觉到美洲狮累了,自己已经非常靠近他了。但福狼同时意识到了另一只动物的出现,那只动物在跟踪他,虽然时间不长,但一直坚持不懈。他立刻谨慎起来。
福狼的脑筋转得很快,他可以在高度集中的同时还保持着警觉。他已经瞥见了跟踪他的动物,一团黄褐色的阴影,藏在一丛蕨类植物后面。他已经被跟踪得很近了,但他不会因此就放弃追踪美洲狮,也不会冲出去厮杀一通。
他发现美洲狮和一只野兔一起安静下来。美洲狮的体形比福狼大一些,长一些,也更贴近地面,但似乎单薄一些,胸膛也比较窄。福狼小心翼翼把自己的位置控制在美洲狮的下风处,这样他的气味就不会被美洲狮闻到了。他追踪猎物非常有技巧,那只大猫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但他也确定,有两只狼在追踪他,他们也要这口肉。但我不是渡鸦!我才不吃二手货呢。
福狼悄悄靠近美洲狮,差不多到了一蹴即就的距离,风向突然变了,把他的气味吹了过去。他看见美洲狮的鼻孔动了一下,随即离开了。但福狼不想放弃。美洲狮往前走去,似乎被前面的土地吞没了。福狼跟上去,我要杀了你再吃掉你。我要用你吃掉雷霆之心的小熊长起来的肉来长胖,给雷霆之心报仇!他的脚步声把他淹没了,灰熊雷鸣般的心跳变成了他自己的。前方有一片稀疏的树林。他差一点就追上美洲狮的时候,这只大猫一跃而起,跳到树上去了。
福狼脑中闪过一幅画面:雷霆之心的幻象迎着耀眼的太阳站了起来,翠绿色的树叶闪动着最后一缕阳光。他跳了起来,就像从前和雷霆之心在一起时高高跃起。他跳得太高了,美洲狮发出了一声介于咆哮和尖叫之间的声音。这是一种警告。但福狼已经抓住了大猫的爪子,把他从树枝上拖下来。
大猫大吃一惊,因为猫科动物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掉下来过,美洲狮来不及反应。福狼向美洲狮下腭下面的血管咬下去,雷霆之心教过他,这里的血管输送赖以生存的血液,如果要杀死他,就必须要切断这里的血管。美洲狮抽搐了一次,又一次,他快死了。
福狼心底升起一种本能,这让他一惊。他松开自己的长牙,把脑袋靠在地面上,这样他可以直接看到这只濒死的大猫的眼睛。他们互相凝视了几秒,福狼没有想到雷霆之心,也没把这只动物想成是杀小熊的凶手。他想到的只有美洲狮的优雅和速度。然后他说:“你是只值得尊敬的动物,你的生命值得尊敬,应该用来支持我。”
美洲狮也盯着年轻狼的绿眼睛。他自己琥珀色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但还能看出有一粒火花,就像是他俩之间传过的一道密码信息:我允许你带走我的生命。我的肉可以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