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坠入黑暗之中

等到福狼完成耻辱之旅回到东麓自己所属的狼群时,霜星月的月亮已经挂在天空中了。

雪最终还是下起来了,歪背岭东麓的陡坡如雪似云般波澜起伏,波澜中冰封的山岭如一把水晶刀划破无瑕的蓝天。许多人说霜星月是冬天最冷,也是最要忍饥挨饿的月份,正因为如此,大家才都失去了耐心。狼群中不时会爆发争吵,于是啃骨狼就成了其他狼方便的出气筒。福狼饱受啃咬和殴打之苦。就算狼群成功捕获了猎物,那些动物因为冬天也都很瘦,根本没有肉可以分给啃骨狼。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他们设法捕到了一头赤鹿,狼群们吃饱之后,就把瘤胃抛给了啃骨狼。那是鹿的第一个胃,用来反刍未消化的草和地衣。

狼们不屑吃瘤胃,而且厌恶含纤维植物的味道,但福狼已经习惯吃这类食物了。他还是一只小狼的时候,早春时节,他和雷霆之心就以洋葱头之类冲破冬天的封锁从地里冒出来的植物为食。雷霆之心会先仔细地嚼球茎或草,如果不是特别硬的,就咽下去,然后再反刍出来给福狼,狼的父母也是这样给幼兽反刍肉类的。福狼发现自己也可以这么做。他嚼啊嚼,直到把瘤胃里半消化的植物嚼成细泥,再吞掉。对他来说,这和雷霆之心给他的食物没什么不同。

对狼来说,吃素是无法想象的,那不是肉。一般接受瘤胃的时候,啃骨狼只会把肠组织吃掉,剩下植物,但福狼把它都吃了。也正因为他什么都吃,皮毛还能保持光泽,也没有比之前瘦。这在其他狼眼中只增添了福狼的神秘。

福狼自打从巫狼的洞穴回来之后,他就总被亲生母亲的梦缠绕。他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有的话,他们是不是正常?是不是活下来了?他们现在又会在哪里呢?他们应该是被允许留在狼群之中,被其他有奶水的母狼收养。因为规则正是如此,除了歪爪之外,他们会和他相像吗?

在忙于成为一只恭顺的啃骨狼的同时,所有的问题都萦绕在福狼心头。他忍受着虐待,只是适当地呜咽一下,然后做出臣服的姿势,按照自己骨髓中所能接受的,而不仅仅像奉命所刻的那种无聊的骨头中规定的那样。他最经常想起的一个问题是,他的父母可能去了哪里。福狼越是努力地想,答案就变得越难以猜透。他感觉自己正沿着一个黑暗的深谷向下滑。

在第二个饥饿月最后一个新月的夜晚,远在麦戈部落领地的一只母狼仍在为将近一年前闻到的灰熊骷髅的味道而焦虑不安。一闻到这种气味,遗忘就停止了。就像春天的冰壳从大地上消融,露出了天然裸露的土地,她突然感觉自己被脆弱地暴露在记忆面前,感觉过了一个冰封雪盖、万物冰冻的悠长冬季。她心里小心建立起来的幽深屏障消失了,那道看不见的伤疤重新出现。记忆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了进来:他是银色的,我唯一银色的孩子。

莫拉格生过的所有小狼里,没有一只是银色皮毛的。当时那一窝有三只,两只黄褐色的雌性和一只银色带歪爪的雄性小狼。她在被欧贝发现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抚育他,给他喂奶,喜欢把自己的鼻子伸进他的皮毛里。这一身皮毛非常漂亮,好像星星从天空坠落,缠绕在毛上。她打算用一个星座名给他命名,没准是斯卡斯加德,那只把去往灵魂之谷却掉下星梯的小狼捡起来的跳跃狼。

据说生了马尔卡达哈的母亲,黑暗会侵入体内小狼逐渐生长的地方,黑暗逐渐退色,直到变成浅灰色的阴影。但浅灰色的阴影变黑了,黑暗入侵的地方不仅是她的子宫,还有她的头脑。

在遗忘的时间里,莫拉格做了马尔卡达哈的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她找到了新的麦戈部落,找了一位新伴侣,又生了一窝三只健康的红色皮毛小狼。她还成为那个部落里小有名气的侧翼队员,她的腿还很强壮,她可以以攻击速度跑很长的距离,但黑暗现在似乎在侵蚀她的视觉。

她上一次跑队形时,打头狼发出了攻击速度的信号。莫拉格闪到了侧翼的前部,那是她一贯的位置。麝香牛群像乌云一般出现在地平线上,她和另外一个侧翼队员的工作是要把牛群向东迎着升起的太阳赶,这样就会造成麝香牛的目眩。但似乎目眩已经开始了,虽然他们离得近了,但牛群的乌云还是一片模糊。莫拉格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烟雾中,这样她怎么能发现要从牛群里分离出来的那只虚弱的麝香牛呢?那曾经一直都是她的长项,莫拉格可以在全速奔跑的时候仍旧扫视兽群,找出老弱病残和濒死的动物。麝香牛相比驯鹿或赤鹿,已经算是动作慢的,她应该可以找出下手目标。但她突然感觉自己绊倒了,她摔倒了,感觉队员都从身边晃过。伟大的天狼座啊。我摔倒了!她知道自己作为侧翼队员的生涯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