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凯丽

37 凯丽

同一天——

1935年5月28日,星期二,以及5月29日,星期三

我在床上,听着妈妈哭泣的声音和爸爸低沉、试图安慰她的说话声。

艾斯 特·马利诺夫是个差劲的地方,一个残酷的玩笑。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个波第先生。

我努力想睡着,可是我一直想到在圣·摩尼卡旧家的娜塔莉——在我们家后面的房间和外婆家阶梯上的日子。我跟彼特一起骑脚踏车、打球、做功课;而她没有。我将会从高中毕业、上大学、结婚、生小孩;而她不会。

妈妈已经做了几百万件事来治疗娜塔莉。铝配方疗程、巫术娃娃、蛙、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精神科医师、《圣经》阅读法,还 有凯丽太太。这些有什么用?

没有一样管用。但我发现这么说并不正确,有一个人起了作用——凯丽。比起以前,娜塔莉在这座岛上更加融入这个世界。她在这里第一次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只有一点点,不过同样是“生活”。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在妈妈的电话簿里找到了凯丽太太的号码。我跟爸爸借了五分钱,下楼到卡寇尼太太家外面去打电话。我把那五分钱放进卡寇尼太太置于电话旁的咖啡罐,然后告诉接线员号码。

电话接通后,我说,“凯丽太太,我是娜塔莉的弟弟,穆思·佛莱纳根。我打电话来谢谢您,您真的帮了我姐姐的忙。”

“唉呀,亲爱的,我很感谢你这么说。”

“我想请教您,您相信艾斯 特·马利诺夫学校会对娜塔莉有帮助吗?”

她叹了口气,“是的,我是这么认为。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我见过孩子以其他地方没有见过的方式进步。娜塔莉1月的时候还 没有准备好,可是我认为她现在具备条件了。不过很可惜,波第先生并不同意我的看法。”

“我们怎么做才能改变他的心意呢?”

她叹气道:“我希望我知道。就像昨晚我跟你妈妈解释的一样,我原本预期她会被接受入学。”

“她的……噢……年龄是不是……”我从喉咙里硬挤出这句话。

“很难说。我非常了解你妈妈为什么那样做。他们对年龄稍大的孩子确实是有些偏见。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不敢保证我不会那样做。有时候很难分辨这些孩子的实际年龄,可是你姐姐,我恐怕得说她很明显至少有十四岁。”

“没错。”我小声说。

“穆思,我会继续努力的。我跟你保证我会的,但是我不想给你们不切实际的希望。”

“好的,女士。”

“还 有,穆思,亲爱的,我也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当我和娜塔莉一起学习的时候,只要我知道她快要控制不住她了,我就会说:‘你认为穆思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很快她就能安静下来。她会说你在学校或是在玩投接球或是在跟泰瑞莎讲话,那样她就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和我在一起。我想,你也许想知道你对她有多重要。”

“是的,女士。”我把脸上的眼泪擦掉。

“我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再多做些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遗憾。”

挂掉电话后,我知道我得采取行动了,必须要去做。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妈妈的感受,她一直以来的感受。

现在我懂了,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必须去尝试,即使那些事情对别人来说都不合理。

吃完早餐,我爬上山丘来到典狱长的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找他——除了他是我所认识的最有权力的人之外。若说有人能够改变这件事情,那人就是他了。

可是越是接近典狱长的家,我的脚步就越慢。如果我想跟他说话,我得先敲那扇门。我盯着监狱大大的铁门,却进退两难。我的心脏猛烈跳动,而我的双手却冰冷。

我一直僵在那里,直到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嘿,穆思!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我转过身看见崔克叟先生。他嘴里叼着烟,手上拿着一块写字板。

“抱歉,穆思,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你怎么啦?”

我头昏眼花。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穆思?”崔克叟警官问。

“噢,是。噢,我必须跟威廉斯 典狱长谈谈。”我说。

“孩子,不能等到晚上吗?”崔克叟警官吸了一口烟。

“可以……我是说,不可以。”我喃喃地说。

“可以,你是说,不可以。到底是哪一个?”他亲切地笑着。

“不可以。”我说。

崔克叟警官咕哝了一声。他把烟头丢在水泥地上,用脚踩熄,接着他按了门铃。

门开的时候,大大的铁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这里等。”崔克叟警官说着,那扇门发出沉闷的声音,然后关上了。

我等了很久,心里纳闷着他们是不是把我忘了。我正打算放弃的时候,监狱的门又咣当一声打开了,崔克叟警官和典狱长出现了。典狱长像平常一样整洁,好像刚从理发店里出来一样。他身上有肥皂和青草的味道。

“早安。”他说。

“早安,长官。”我说。

他看了看四周,好像不知道要坐在哪里一样。最后他决定坐在长凳上,用力拉了一下裤子才坐下来。崔克叟警官走回监狱门口,站得僵硬笔直,烟也不抽了。

“怎么样……”他合起双手,“是关于什么事呢,穆思?”

“嗯、嗯、嗯,我,噢。”我结结巴巴地说,额头满是大汗,“我知道您认识重要的人物——在旧金山。我只是在想您能不能打电话给您一些,噢,朋友,也许他们可以要求马利诺夫学校重新考虑。娜塔莉越来越有进步了。她应该可以入学的。”

“有权势的人物,这就是你想要找的吗,孩子?”

“是的,先生。”我说。

“我会想一想,不过我临时想不出有谁能帮忙。”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似乎真的很遗憾。

我们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典狱长看了看表:“现在是你应该在学校的时间啊!如果你跑得快一点儿的话,我打赌你可以赶上八点三十分的课。”他拍了拍我的手臂,站了起来。

“谢谢,先生。”我说,“不过您知道吗,我有个想法。”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不满的声音。

“我在想,”我的声音变了。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我没办法克制自己,“艾尔怎么样?”

“你说什么?”典狱长问。

我清清喉咙,想要说大声一点儿,可是声音还 是低沉沙哑,“艾尔·卡彭。”

典狱长斜着眼睛看我,就像派佩儿一样,然后摇摇头:“噢,好啦,不要再搞花招了。”

“没有,先生。我是很认真的。他是唯一可以办得到的人。”

“穆思,那都是胡说八道的,而我认为你也很清楚。”

“我觉得他办得到。”

他叹了口气:“首先,那些说法值得怀疑。即使他可以,你以为我会允许吗?我把这个地方建构在公平性之上,平等地对待所有的犯人。如果我要求艾尔·卡彭帮我一个忙,那是开了怎么样的先例啊?他被送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在亚特兰大受到特殊待遇。他在监狱里运作他的帝国,却由政府买单。他带了自己的家具、东方地毯、丝质内衣……就像是铁窗内的王公贵族。你以为我会在这里做那种事吗?那对我的原则是很大的嘲讽。”

我直视他蓝色的眼睛:“我们违反规定的时候,记得您说过,我们应该努力思考。我记得您说过那句话。嗯,我努力地思考过了。”

典狱长也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说,“可是现在是你在要求我更改规定,而我不打算这么做。或许你觉得那是正确的事,但我不这么认为。”

“你不需要给他任何东西。问他就好了。问一下有什么坏处吗,先生?”

典狱长深吸了一口气:“听着,穆思,你想帮助你的姐姐,那很让人钦佩。可是我没有办法帮你这个忙。你的父母会想出其他办法来的。现在,快去吧。”

快去?快去?他不能前一秒钟告诉我要表现得像个大人,后一秒钟又把我当小孩看待。这一点让我非常愤怒,我忍不住冒出一句:“您不是认真的吧,对不对,先生?那只是一场演说?您不是真的希望我们思考,您只希望我们服从。”

我发现怒火从典狱长的眼睛喷了出来。他把脚从长凳移开,笔直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和你的家人都经历过很多事情,所以我不在意那句话。可是如果你再那样跟我说话的话,我会让你跟你的家人立刻就离开这座岛!你听懂了吗?”

“是的,先生。”我说。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继续生气地瞪着我,直到觉得我已经听懂他的话了,他才叹了口气,交叉着手臂。“听着,孩子,没那么容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学会思考而拍你马屁、顺你的意。你得到我的答复了,那就是‘不行’。现在,很抱歉,我还 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