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杀人犯给我补袜子
05 杀人犯给我补袜子
同一天——
1935年1月6日,星期日
我不断回想妈妈的二表姐麦克罗太太来拜访时的情景。
“海伦,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吧,这样做很人道。”麦克罗太太一边说,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肉桂坚果蛋糕。妈妈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告诉麦克罗太太,以后我们家再也不欢迎她来。麦克罗太太吸了一大口气,想要道歉,但妈妈很坚决地把门打开等她出去。直到麦克罗太太一跛一拐地带着手提包走出了门,妈妈还 是一个字也不吭。她走了以后,妈妈发现麦克罗太太忘了她的手编袋,便叫我拿着追上去还 给她。
“如果你妈妈总是见树不见林,我也帮不上忙。她有一个好儿子,为什么不把心力放在你身上,却继续那样白费力气呢?娜塔莉生病是很糟糕,可是要减少损失,而不是玉石俱焚啊。”
我点了点头,但不是真心的,我的脖子没经过我吩咐就动了。一旦我把头点下去,就没办法扳回来了。我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直到麦克罗太太开车离开,我手上还 拿着她的手编袋。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那么做,对不对?我们没有放弃娜塔莉不管。那所艾斯 特·马利诺夫学校也许会帮助她的,对吧?
回家的时候,我一边猜想泰瑞莎家里有没有能用的收音机,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踏上家门前的阶梯。我看见门上贴着一张字条。
肯姆:
今天傍晚五点整,叫你儿子上来跟我谈谈。
典狱长威廉斯
“就是那个典狱长?”我沙哑地说。
爸爸从我手中拿走那张字条。他说:“看起来是。”
“我不能明天再去吗?”
“当典狱长说‘跳’的时候,你要问:‘跳多高?’”爸爸说。
“爸,我们得谈一谈。”
“先让我休息一下,然后我们来玩球,玩完你就去吧。”他对我眨眨眼。
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疲倦的模样,警卫的加班巡逻快把他累死了。工作实在太多了,而且监狱警卫的工作根本不适合爸爸。他人太好了,连妈妈都比他更适合当看守。
爸爸拿着棒球和手套走出房间时,我刚好看完一本书。妈妈还 在睡觉,他尽可能小声地关上门。“码头好吗?”他问。
“好。”我翻找着我的手套。它不在我房里,也许在娜塔莉房里。最近她认定——手套是属于她的。
小娜房间门是关着的。我不能自己打开,我回头看看爸爸。
“我来。”他小声地说。
我从门口看见小娜的紫色毯子乱七八糟地堆着。为什么妈妈没有把它放进行李?小娜没有它怎么睡觉呢?我想进爸妈的房间把妈妈摇醒,你怎么没让她带着毯子去呢?
爸爸在她床边的储物箱上找到手套。他用手臂夹着手套走了出来。
“爸,那她的毯子怎么办?要是她需要毯子呢?”
“我想你妈妈是担心毯子会搞丢了。”他紧闭着双唇,嘴唇都变白了。
我俩沿着楼梯往下走,谁都没说话。码头有股沙丁鱼的味道,显得很荒凉 ——除非把鸟当作活物也算进来。我没有算,因为那会让我想到娜塔莉。
我们决定沿着我们住的64号楼的平行方向投球。这样就算谁漏接了,球也不至于掉到海里或打坏公寓的窗户。海鸥栖息在码头四处的木桩上,像球迷一样坐下来看我们打球。
能再次跟爸爸在一起真好。我为了他来这里找工作而生气,他找到工作时我又生了一次气;我为了妈妈要我们搬来而生气,也因为彼特还 有旧家那边所有的朋友而生气,因为我得搬家而他们不必。我生每个人的气,除了娜塔莉之外——我总是尽量不对她发火。
在我还 小的时候,有一次,娜塔莉打破了我用纸箱盖成的秘密基地,我对她大吼。为此,妈妈一个月不跟我说话。爸爸告诉我,我有娜塔莉这样的姐姐,就像跟一个比你糟一百倍的对手打球一样,你总是会赢球,但那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家伙。我看不出这跟姐姐把我的东西弄坏,以及妈妈跟我冷战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很清楚,对娜塔莉生气,是不会被原谅的。
我爸爸球打得有点儿糗,不过跟他玩投接球很好玩,因为他总会变出一些花样。他会投出一个高飞球让我拼命去追,然后用一个快速球击中我的手套,让我接得手痛;接着再一个滚地球。我很清楚他所有的花招。
玩了一会儿后,我的手臂完全放松了。我不禁开口问:“爸爸,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爸爸接住球,往前走近了一些,这样我们才不需要大喊着交谈。“我们现在住在这儿了,穆思。你是知道的。”
“可是万一我不想住在这里呢?”
他耸耸肩:“没有人想来阿卡拉岛。不过,至少你背上没有印号码,身上也没有铁链。”
“铁链?”
“手铐。”
“噢。”我投给他一个高弧线的球。“娜塔莉也不喜欢。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说,虽然我知道这是故意说谎。
爸爸接住球,停顿了一下,投回一个快速球。那球又快又有力,隔着手套手都还 会痛,让我很惊讶。“如果你想谈谈你自己的感受,没有问题。可是我不会谈论你姐姐。”
“典狱长知道吗?”
“典狱长知道什么?”
“有关娜塔莉的事情。”
“那当然。”
“那么他想跟我谈什么?”
“我猜他只是想见见你吧。穆思,他肯花时间跟你谈话,实在很亲切。”
“你见过他女儿吗?”
“派佩儿?见过,看起来是个相当好的女孩。”
我吐出一口气,翻翻白眼。
他大笑,并且对我眨眨眼:“漂亮的小姐总是个麻烦,穆思。不过我认为你应付得了。”
“她说她要告诉典狱长有关娜塔莉的事情。”
“就像我刚刚说的,他已经知道了。”
“她人并不好。”我说。
“我觉得她只是努力要帮她爸爸的忙,没什么恶意。”
“再告诉我一次,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家?”
“穆思,我们都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娜塔莉会日复一日坐在外婆家后门阶梯上数她的纽扣。我们想看看……就只是看看……是否还 有别的路。这所学校有具备专业技巧的老师二十四小时跟这些孩子在一起,令人印象深刻。”
海鸥缓缓移近。我用力地跺脚,海鸥一下子飞散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你明明看到了。”我说。
“要改变很困难。对你而言困难,对我而言困难,对你姐姐而言更是要她的命。”他的声音变了。
“你听到她的尖叫声,爸……”
爸爸举起双手阻止我说下去。“听着,儿子。”他说,“我们不能再谈这个了。”
“我想确切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解决问题。”
爸爸叹了口气。他望向海面正在建的海湾大桥——就像在两根牙签中间拉一条细钢丝——的地方。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人知道结果会怎样,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要继续赛球的原因,穆思。尽力而为,有时候会有令人惊讶的结果,但那不是你所能预期的。”
“好了。”他看了看表,“你不能这样去见典狱长。去换一件干净的衬衫。”
“我没有干净的衬衫。”
“那就‘稍微’干净一点儿的。星期三以后衣服才会拿去洗,星期一才能拿回来。”
“妈妈不用洗衣服吗?”
他摇摇头:“这里的衣服都给囚犯洗。”
“那些杀人犯、绑架犯给我洗衬衫,然后让我来穿?”
他大笑。
“他们也补袜子?”
“没错。他们甚至补得比你妈妈还 要好。不过你胆敢告诉她,你就试试看。”
“杀人犯缝衣服也比妈妈缝得好吗?”
“的确如此。”爸爸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