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之死
节选自《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3回，标题是编者加的。原回目为“祢正平一裸一衣骂贼，吉太医下毒遭刑”。祢（mí）衡（173—198），字正平，平原般县（在今山东东陵西南）人。汉末文学家。节选部分前面的主要情节是：曹一操一攻打刘备失利，准备先招降襄城的张绣和荆州的刘表，此时张绣已投降了曹一操一，便又准备招降刘表。
罗贯中
一操一〔一操一〕曹一操一。即命绣〔绣〕张绣，董卓部将张济的侄子。作书招安刘表〔刘表〕字景升，山一陽一高平（在现在山东鱼台东北）人，汉朝宗室，为荆州（治所在现在湖南常德）刺史。。贾诩〔贾诩〕字文和，原为董卓部将李的谋士，后投靠张绣，并劝张绣投降曹一操一，成为曹一操一的主要谋士。进曰：“刘景升好结纳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说之，方可降耳。”一操一问荀攸〔荀攸（yōu）〕字公达，颍川颍一陰一（现在河南省许昌市）人，曹一操一的谋士。曰：“谁人可去？”攸曰：“孔文举〔孔文举〕即孔融，字文举，汉末文学家，鲁国（现在山东省曲阜市）人。后因不满曹一操一的一奸一诈擅权，触怒曹一操一被杀。可当其任。”一操一然之。攸出见孔融曰：“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以备行人〔行人〕使者。之选。公可当此任否？”融曰：“吾友祢衡，字正平，其才十倍于我。此人宜在帝左右，不但可备行人而已。我当荐之天子。”于是遂上表奏帝。帝览表，以付曹一操一。一操一遂使人召衡至。礼毕，一操一不命坐。祢衡仰天叹曰：“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一操一曰：“吾手下有数十人，皆当世英雄，何谓无人？”衡曰：“愿闻。”一操一曰：“荀①〔荀（yù）〕字文若，颍川颍一陰一人，与其侄荀攸一起投靠曹一操一，是曹一操一的重要谋士。、荀攸、郭嘉〔郭嘉〕字奉孝，颍川一陽一翟（现河南禹州）人，因荀推荐，成为曹一操一的重要谋士。、程昱〔程昱（yù）〕字仲德，东郡东阿（现在属山东）人，曹一操一的谋士。，机深智远，虽萧何〔萧何（？—前193）〕西汉大臣，沛县（现在属江苏）人，辅佐刘邦统一天下，为第一功臣，任丞相。、陈平〔陈平（？—前178）〕西汉大臣，一陽一武（在现在河南原一陽一东南）人，刘邦的重要谋士，汉朝建立，封为曲逆侯，后任丞相。不及也。张辽〔张辽〕字文远，原是吕布的部将，后降曹一操一。、许褚〔许褚（zhǔ）〕字仲康，谯国谯县人，曹一操一的大将。、李典〔李典〕字曼成，曹一操一的将领。、乐进〔乐进〕字文谦，曹一操一的将领。，勇不可当，虽岑彭〔岑（cén）彭〕字君然，南一陽一棘一陽一（在现在河南新野东北）人，东汉著名将领。、马武〔马武〕字子张，南一陽一湖一陽一（在现在河南唐河南）人，东汉著名将领。不及也。吕虔〔吕虔（qián）〕字子恪，曹一操一的随军官吏。、满宠〔满宠〕字伯宁，曹一操一的随军官吏。为从事〔从事〕幕僚。，于禁〔于禁〕字文则，曹一操一的大将。、徐晃〔徐晃〕字公明，曹一操一的大将。为先锋；夏侯〔夏侯（dūn）〕字元让，沛国谯县人，是曹一操一的同族兄弟。在徐州大战吕布时，被吕布部将曹一性一一箭射中左眼，他拔箭时带出眼球并吃下去，说“父一精一母血，不可弃也”，又继续奋战，杀死曹一性一。下文祢衡说他是“完体将军”，是讽刺他的话（完体，即完好的身一体）。天下奇才，曹子孝〔曹子孝〕即曹仁，字子孝，沛国谯县人，曹一操一的同族兄弟。曹一操一攻打袁术，曹仁留守许昌，所以下文祢衡称他为“要钱太守”。世间福将。──安得无人？”衡笑曰：“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尽识之：荀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①〔白〕朗读。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取状读招〕拿状纸，读招供词。，李典可使传书送檄〔传书送檄（xí）〕传书信送檄文。檄，古代用于晓喻、征召、声讨等的文书。，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负版〕背着筑土墙用的木板。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一袋耳！”一操一怒曰：“汝有何能？”衡曰：“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致君为尧、舜〕辅佐君王成为尧和舜那样的贤明君主。，下可以配德于孔、颜〔配德于孔、颜〕德行可以和孔子、颜回相比。配，比。。岂与俗子一共一论乎！”时止有张辽在侧，掣〔掣（chè）〕一抽一，拉。剑欲斩之。一操一曰：“吾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贺宴享，可令祢衡充此职。”衡不推辞，应声而去。辽曰：“此人出言不逊，何不杀之？”一操一曰：“此人素有虚名，远近所闻。今日杀之，天下必谓我不能容物〔容物〕容人。。彼自以为能，故令为鼓吏以辱之。”
来日，一操一于省厅〔省厅〕宫殿的厅堂。省，宫中。上大宴宾客，令鼓吏挝〔挝（zhuā）〕敲，打。鼓。旧吏云：“挝鼓必换新衣。”衡穿旧衣而入。遂击鼓为《渔一陽一三挝》〔《渔一陽一三挝》〕鼓曲名，也称“渔一陽一三叠”“渔一陽一三弄”“渔一陽一鼓”“渔一陽一曲”等。，音节殊妙，渊渊有金石声。坐客听之，莫不慷慨流涕。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当面脱一下旧破衣服，一裸一体而立，浑身尽露。坐客皆掩面。衡乃徐徐着一裤一，颜一色一不变。一操一叱曰：“庙堂之上，何太无礼？”衡曰：“欺君罔①〔罔（wǎng）〕蒙蔽。上乃谓无礼。吾露父母一之形，以显清白之体耳！”一操一曰：“汝为清白，谁为污浊？”衡曰：“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吾乃天下名士，用为鼓吏，是犹一陽一货〔一陽一货〕春秋后期鲁国人，是鲁国贵族季孙氏的家臣，很有权势，曾在季孙氏宴请士人时，将孔子拒之门外。轻仲尼，臧仓〔臧仓〕战国时鲁国人，鲁平公的近臣。鲁平公要见孟子，被他阻止。毁孟子耳！欲成王霸之业，而如此轻人耶？”
时孔融在坐，恐一操一杀衡，乃从容进曰：“祢衡罪同胥一靡一〔胥一靡一〕服劳役的囚徒。，不足发〔发〕启发。明王之梦。”一操一指衡而言曰：“令汝往荆州为使。如刘表来降，便用汝作公卿。”衡不肯往。一操一教备马三匹，令二人扶挟而行；却教手下文武，整酒于东门外送之。荀曰：“如祢衡来，不可起身。”衡至，下马入见，众皆端坐。衡放声大哭。荀问曰：“何为而哭？”衡曰：“行〔行〕将要。于死柩之中，如何不哭？”众皆曰：“吾等是死一尸一，汝乃无头狂鬼耳！”衡曰：“吾乃汉朝之臣，不作曹瞒之一党一，安得无头？”众欲杀之。荀急止之曰：“量鼠雀之辈，何足污刀！”衡曰：“吾乃鼠雀，尚有人一性一；汝等只可谓之蜾虫〔蜾（guǒ）虫〕一种寄生蜂。！”众恨而散。
衡至荆州，见刘表毕，虽颂德，实讥讽。表不喜，令去江夏见黄祖①〔黄祖〕江夏（治所在现在湖北云梦）太守，听命刘表。。或问表曰：“祢衡戏谑主公，何不杀之？”表曰：“祢衡数辱曹一操一，一操一不杀者，恐失人望；故令作使于我，欲借我手杀之，使我受害贤之名也。吾今遣去见黄祖，使曹一操一知我有识。”众皆称善。
时袁绍亦遣使至。表问众谋士曰：“袁本初又遣使来，曹孟德又差祢衡在此，当从何便？”从事中郎将韩嵩进曰：“今两雄相持，将军若欲有为，乘此破敌可也。如其不然，将择其善者而从之。今曹一操一善能用兵，贤俊多归，其势必先取袁绍，然后移兵向江东，恐将军不能御；莫若举荆州以附一操一，一操一必重待将军矣。”表曰：“汝且去许都，观其动静，再作商议。”嵩曰：“君臣各有定分。嵩今事将军，虽赴汤蹈火，一唯所命。将军若能上顺天子，下从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师，天子赐嵩一官，则嵩为天子之臣，不复为将军死矣。”表曰：“汝且先往观之。吾别有主意。”嵩辞表，到许都见一操一。一操一遂拜嵩为侍中，领零陵太守。荀曰：“韩嵩来观动静，未有微功，重加此职。祢衡又无音耗，丞相遣而不问，何也？”一操一曰：“祢衡辱吾太甚，故借刘表手杀之，何必再问？”遂遣韩嵩回荆州说刘表。嵩回见表，称颂朝廷盛德，劝表遣子入侍〔遣子入侍〕让儿子去做侍从，即为人质以表示忠心。。表大怒曰：“汝怀二心耶！”欲斩之。嵩大叫曰：“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蒯良〔蒯（kuǎi）良〕刘表的谋士。曰：“嵩未去之前，先有此言矣。”刘表遂赦之。
人报黄祖斩了祢衡，表问其故，对曰：“黄祖与祢衡一共一饮，皆醉。祖问衡曰：‘君在许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儿①〔大儿〕指年龄大的。下文“小儿”指年龄小的。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除此二人，别无人物。’祖曰：‘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祖大怒曰：‘汝以我为土木偶人耶！’遂斩之。衡至死骂不绝口。”刘表闻衡死，亦嗟呀〔嗟呀〕叹息。不已，令葬于鹦鹉洲〔鹦鹉洲〕在现在湖北武汉西南长江中。相传黄祖的儿子黄射曾在此大宴宾客，有人献鹦鹉，祢衡作《鹦鹉赋》，故名。边。后人有诗叹曰：
黄祖才非长者〔长者〕德高望重的人，这里指祢衡。俦〔俦（chóu）〕朋友。，祢衡珠碎此江头。今来鹦鹉洲边过，惟有无情碧水流。
却说曹一操一知祢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剑，反自一杀矣！”因不见刘表来降，便欲兴兵问罪。荀谏曰：“袁绍未平，刘备未灭，而欲用兵江汉，是犹舍心腹而顾手足也。可先灭袁绍，后灭刘备，江汉可一扫而平矣。”一操一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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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孔融和杨修都是当时才名很高的文人，三人意气相投，彼此推重，后来都直接或间接为曹一操一所害。曹一操一素来有一爱一才的美名，他还多次下过“求贤诏”，声称即使德行不够好而真正有才的人也可以录用，可见曹一操一用人之不拘一格。本文里曹一操一点数到的手下得力的文臣武将，也确实都是一时的俊杰，可见曹一操一爱一才确有实据。祢衡、孔融和杨修究竟为什么不能被曹一操一相容呢？请根据本文和课一内一的《杨修之死》，再查找一些有关孔融被杀的资料，谈一谈曹一操一任用人才的尺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