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尴尬的处境

第五章 尴尬的处境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浑身的水把石头都弄湿了。阿贝拉长着脸,咬着嘴唇。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了。到现在为止他所知的是自己被流放荒岛,远离文明;而且如果他想离开这里,必须靠他自己。但是很明显,利用手头的材料他不可能造出一条能渡河的船来。

他工作得太快了,现在才刚刚到下午。他返回樱桃桦那里,一路上沉思着,嘴里咀嚼着蘑菇。他知道哪些蘑菇是能吃的,在家时他在《植物学》一书中研究过菌类,而且他和阿曼达在树林里也采过蘑菇。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饿。

阿贝对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除了游泳或者乘船,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渡河呢?当然是挖通道或者架桥了。他只有手、小刀,也许还能自制把木铲;没有尖嘴锄、铁锹、手推车,甚至连个用来运泥土的桶都没有,他能在河里挖出条通道来吗?

他应该从远离河岸的地方开始挖,这样就不用把挖出来的土沿直上直下的路线运出来了;而且他要挖得足够深,一直到地下如岩石般坚硬的部分,如果那其实并不是岩石层怎么办?再说谁能保证他正好是在河床下面挖通道?如果河水淹没了通道,或者通道就在他头顶塌陷怎么办?那样对一位来自古老且有着贵族血统家族的后裔来说是多么不光彩的死法啊!被世俗的尘土所掩埋而死去,无人知晓他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只是考虑了一会儿诸如此类的事,阿贝就放弃了挖掘通道的主意。

他也许应该架座桥之类的。他足智多谋,想象力丰富,准会有一番作为。希望不是没有的。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今天是肯定不能离岛了,于是他决定在岛上探探险。

他的那棵樱桃桦在岛的一端,那里他已经匆匆忙忙地走了一回。这会儿他正仔细地踱步勘查。这里是典型的温带气候,随处可见各种岩石、树木、灌木丛、草丛和其他植物。河边都是石头,中下游的岩石最多,在一只老鼠看来,那些岩石简直就如同山丘一般。阿贝估计这个小岛大约有一万两千条鼠尾长,五千条鼠尾宽。

在这个满是熟悉事物的陌生环境中,最让阿贝有家的感觉的就是那棵樱桃桦了。他已经在上面度过了两个夜晚。回到那里,他听见鸟鸣声,看见了鸟儿,可是它们对他却兴味索然,而他也压根儿没指望能与它们沟通。它们是野生的,而他来自文明社会。他知道某些鸽子经过训练能够传递书信。他倒是听见了一声鸽子的悲鸣,可是那并不是那种能传信的鸽子。

虽然阿贝正身处一段最奇特的经历之中,但是他还是感到厌烦。这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冒险,而是强加在他身上的冒险,这点正是他所憎恨的。他甚至开始埋怨那些缺乏逻辑思考能力、猜不出他现在在哪儿的朋友们了,他们早就应该来救他了。他真希望现在和可爱的妻子待在自己家中,身着干净朴素的衣服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周围摆满了他喜欢看的书、他的画和他那些优雅的家具。他宁愿在家盯着墙纸的图案发呆。这愚蠢又没意思的小岛让他受够了。

但是他至少还得在这愚蠢的小岛上度过今晚,穿着一身开始散发出霉味儿的脏衣服。要是他不止待这一晚呢?食物倒不是问题。这小岛上长满了可食用的植物,许多都是他在《大百科全书》的图鉴中见到过的。而且如果不吃昆虫就会饿死的话他还可以吃些昆虫。他可以继续睡在樱桃桦上,那里虽然说不上能完全保护他,但是却是个高高的堡垒,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占尽先机。

晚饭他吃了野胡萝卜,他还用他的小刀仔细地去了皮;然后,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那儿正从他吃的胡萝卜中吸收营养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闪烁着乳白色的光芒,阿贝正坐在树下恢复体力。他穿着衬衫、裤子、鞋袜、内衣裤,系着领带和背带。他的外衣随着那散架的帆船漂走了,他的手绢也和那筏子一道消失了。在他口袋里还有一支半截儿的铅笔、一个湿透了的小便条本、一些硬币、家里的钥匙和他的那柄小刀。

当然,还有阿曼达的那条纱巾。他把纱巾贴在脸上,尽管被冲洗了这么多次,纱巾还是带着阿曼达的一丝芳香。阿贝压抑住了一阵涌上心头的自怨自艾。只是在他想到自己带给阿曼达、家人、朋友们多大痛苦时,他才允许自己落下了几滴热泪。绝望正侵蚀着他的灵魂,说实话,他真的不敢肯定自己能够很快离开小岛。

他靠着树休息,注视着那条流淌而过、依然故我的小河。河流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而阿贝不是。他感到身处异处。天色渐暗,他爬到樱桃桦顶,在一根树枝上躺了下来,怀抱着阿曼达的纱巾。

看到属于他的星星从东方升起时他不由得震颤了一下。这是小时候他的保姆特别为他挑选的一颗星星。孩提时代,他有时会对着这颗星星说话,但是那只是在他最真诚的时候,不带任何一点虚伪或是玩笑的意思。可是随着他的成长,这种习惯也逐渐消失了。

他抬头看着老友,好像在对它说:“你看看我这尴尬的处境。”

星星好似回答道:“看到了。”

阿贝接着问道:“我该怎么办?”

星星好似回答道:“你该做你应该做的事。”不知为什么这个答复增加了阿贝的自信。睡意又悄悄侵袭了他。静谧的夜空中斗转星移,好似都蹑手蹑脚地不去吵醒正在这高高的树枝上做梦的老鼠。

阿贝梦见了阿曼达——那是个奇怪的、不完整的梦。当新的一天黎明将至时,他梦到自己不断下落。在那可怕的空间中,他抓不到任何东西,在极度痛苦中他笔直地朝地面落下去。他真的在做梦吗?是的。但是实际上他也正在下落。梦境和现实一模一样。一株茂盛的树枝挡了他一下,让他没有直接落下来,他掉在草丛之中醒了过来。看到清晨那苍白光亮中的河流,他感到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