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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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鲁生把黑皮包扔给安在天,安在天刚接住,他已经飞一样地冲进了桑树林……

安在天从黑皮包里掏出手,顶上子弹,掩护三爸和阿炳,进了小茅屋。

金鲁生追着“灰长衫”,枝繁叶茂的桑树叶,被他冲撞得跟麦翻滚一样。

安在天举守在门口,三爸看着他,面无表情。安在天歉意地看了三爸一眼,三爸把眼神移开了,安在天重新把口对准了门外,四周静悄悄的。

阿炳问:“三爸,不是要走吗?”

三爸用很随便的语气回答:“金同志去解手,我们等他一下。”

阿炳:“他尿尿吗?”

“他解大手。”

安在天回头,感激地冲三爸笑了一下。

三爸假装没看见。

阿炳:“金同志是安同志的同志吗?”

三爸:“是。”

阿炳:“刘同志也是安同志的同志,他去哪儿了?”

在桑树林里,“灰长衫”跑不动了,他猛地停下,一转身,举起口——但是后面并没有金鲁生。他一迟疑,金鲁生已经从他的侧面一跃而起,用肘部下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将一把匕首挑向了他的喉管……

一股鲜血喷出……

金鲁生回到小茅屋,他身上溅了不少血。安在天迎了出来,和金鲁生像打哑语,用口型和手势配合着。三爸出来,他看到两人的样子,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吃惊。

三爸不露声:“把我的衣服换上吧,我年纪大,穿了好几层。”

金鲁生:“谢谢。”

阿炳也出来了,嘻嘻笑着说:“三爸,金同志要穿你的衣服,他的衣服一定是被尿湿了。”

阿炳家,有妇女在帮阿炳收拾东西,她们把散放的衣服、被褥、香烟等打成一个包裹。阿炳抱着收音机从楼上下来。

一个妇女问:“收音机也要带吗?老沉的。”

阿炳:“要带的,这是他的宝贝。”

“阿炳,阿炳要走了,你舍得吗?”

阿炳眼圈一红,说:“我怎么能舍得?我和他相依为命二十五年,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他走了,这老屋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妇女赶紧劝她:“哭什么?阿炳一个残废人,能找到口饭吃,是你前生的造化,你感谢菩萨还来不及呢!再说了,管一时管不了一世,你总是要走到阿炳前边的呀……”

在弄堂里,一孩子在村子里到处奔走相告:

“阿炳要走了!”

“快去看,不看就看不到了,阿炳要走了!”

三爸的老母亲装了个红包,硬是要塞给阿炳,她说:“阿炳是个好人,要走了,还是很舍不得的……”

阿炳推辞着。老母亲将红包往织布机上一扔,就跑出了屋子。

阿炳只好把红包拣起来,对着老母亲的背影,感激涕零地说:“别摔着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桌上、地上都放了给阿炳准备的东西,大包小裹的,还有一些村里人送的鸡蛋、蕃芋干、桃片什么的。又有人送来一包香烟,阿炳重复着受宠若惊的样子,先是喜,然后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堂孙叫了起来:“阿炳回来了!”

阿炳一抬头——阿炳像个英雄又像个犯人一样,被人簇拥着进了院门。

家里,又是东西又是人的,简直拥挤不堪。阿炳进了家门,连喊了几声“”,阿炳才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站在阿炳跟前,禁不住地拉起他的手。

阿炳兴奋地:“,我要走了……

阿炳眼睛里滚出了泪水,她尽量掩饰着:“知道……给你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阿炳看不见他伤心,依然兴奋地:“,安同志有船,专门来接我的。”

阿炳强作欢笑:“我家阿炳还没坐过船呢……安同志说了,大船快……阿炳,你愿意跟安同志走吗?”

阿炳爽快地:“愿意,,我愿意……”

阿炳终于忍不住,泣起来。

阿炳听见了,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说:“,你在哭……,你为什么哭……三爸,我哭了,我不走了……,我不走了……你哭,我不走了……”他一边说,一边给他抹眼泪,一副笨拙又虔诚的样子。

阿炳哭着说:“阿炳,高兴才哭……希望你走……人不光难受的时候会哭,高兴的时候也会哭……”

阿炳把头扎进母亲的怀里,也哭了,他说:“,你高兴我也高兴……我也哭……呜呜……”

金鲁生趁着人多,对安在天说:“我担心声一响,我们就带不走阿炳了,我用的是匕首。体埋在河滩上了,应该不会被人找到。”

安在天问:“他还有没有同伙?”

《暗算》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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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还没有发现。”

三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冷冷地说:“乌镇从来没有响过声,可乌镇的空气里因为你们来了,从此有了血腥的味道。”

安在天疚地:“大伯……”

三爸激动起来:“你们是要阿炳去做什么?你们单位究竟干什么的?”

安在天:“大伯,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有誓言,有铁的纪律。上不传父母,下不告妻儿。但是,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来保证,我像我的国家一样我的单位,我的工作,我相信阿炳有一天也一定会和我一样。”

三爸明白了:“屋里是家,屋外是国,无国乃无家。我明白了,我会让阿炳好好跟你们走的。”

金鲁生:“危险还没有过去,如果你发现村里有生人,请一定告诉我。”

三爸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说:“保证完成任务。”

阿炳端给阿炳一碗面,阿炳接过来。那是“一根面”,“一根面”顾名思义就是碗里只有一根面。妇女说:“阿炳,这是你给你下的‘一根面’,要一口气吃下去才好,不能咬断的。”

阿炳:“吃下亲手下的‘一根面’,你在这头,在那头,离得远,也是分不开的。当年你爸走,就吃过我做的‘一根面’。”她背过身去,又哭了。

阿炳也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无掩饰地哭了,眼泪鼻涕的。

妇女:“阿炳,你怎么又哭?你没听见你在笑呢!”

阿炳:“我不信。”

阿炳赶紧擦干眼泪,挤出个笑脸。

中年妇女抓着阿炳的手在他的脸上了一下说:“你看,你在笑吧?”

阿炳这才不哭了。

阿炳:“快吃面吧。该走了!”

阿炳把“一根面”吞了下去。

堂孙带着孩子们冲到了最前面,阿炳在三爸和他的搀扶下,从院子里出来,金鲁生和安在天在他们的一前一后……

人越来越多了,不断有人从自家院里出来,加入到送行的队伍里……

阿炳像梦游一样离开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乌镇,没有人知道他将去哪里,包括他的母亲。接他的船有如接走一只鸟,接到另一个世界,为的是让他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消失。船像一道屏障,划进河水,就把阿炳的过去和以后彻底隔开了……

和刚才的热闹相比,此时阿炳家院门口简直静极了,像是风暴之后重新恢复平静的沙漠,甚至孤独,只有几只鸡在找着闲食儿。

小卖部的窗洞上趴着一个人,他好像在跟店主说着什么事。此人转身来,拿着刚买的香烟,走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店主出来,只见他晃着一只空洞的袖管,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店主想叫住刚才那个买烟的人,却见他已经拐弯进了另一条弄堂。

店主仓皇地四下张望,跌跌撞撞地,向着阿炳走的方向追去。

祠堂前聚集着不少刚才给阿炳送行的人,他们意犹未尽的样子,七嘴八舌地:

“不要说阿炳,我说那个安同志才是个傻子。”

“为什么?人家是国家干部!”

“国家干部中也难免不混进傻子,阿炳又瞎又傻,安同志还把他当宝贝,这不是大傻子是什么?”

店主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他满头大汗,到跟前了,还摔了一跤。

有人开玩笑:“你不好好卖你的东西,来给我磕头干什么?“

店主一屁股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问:“阿炳呢?”

“走了,你赶不上了。”

店主说:“坏了!你们赶紧把他拦住……”

“怎么回事?”

“安同志是坏人!他要阿炳是去做的,用骨头做!”

有人半信半疑地:“你胡说,他有证件的,三爸都看了……”

店主气得又站了起来,说:“我……刚才一个人亲口跟我说的!”

“谁?”

“一个外乡人,他在我这儿买了包烟,刚走。他说他认识那两个人,安同志是专门做这营生的,上个月5号还在后村出大价钱买走了一个傻子,转手卖给上海一家大医院。这些傻子到医院就像一条狗、一只猫,今天被出骨头来看,明天又打开脑门来看,等都看完了,就把他们的骨头烤干,磨成粉,做成,卖给人,说反正都是废人了,怎么糟蹋也不可惜。”

有位妇女先急了:“啊哟哟,这是真的?可怜的阿炳……”

店主继续说:“他还说,现在朝鲜在打仗,很多志愿军受了伤,有的眼睛瞎了,有的被炮弹震傻了,所以要很多阿炳这样的人去做,治他们。”

妇女吓坏了,哆嗦着:“这怎么办?阿炳……落到坏人手上了。”

《暗算》第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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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条野狗嘴里叼着一只什么东西飞奔过来,几条狗在后面追着它。

“今天都是怪事?野狗怎么进村了?”

几只狗围住那一条野狗,抢着它嘴里的东西。

那个人忽然叫得声音都变了:“狗嘴里,是一只人手!”

金鲁生先上了船。

岸上,阿炳和阿炳正在作最后的告别,安在天和三爸一左一右地站在他们边上,只等他们说完话就上船。送行的人主要是孩子和妇女,约有十几个人。

阿炳从身上出玉,给阿炳戴在脖子上,红着眼睛说:“阿炳,送你一块玉,它会保护你的……”

阿炳:“它保护我……”

“对,它保护你……这块玉还是你外婆留给的,你好好戴着它,千万不能弄掉了。”

“我不会弄掉的……”

不在你身边了,以后你受了委屈,就跟这块玉说。跟它说了,就听到了……”说着又拿起玉,“出门在外,顺当是第一……你是有灵的,求你今后保佑我家阿炳平平安安……”

三爸:“大妹子,不早了,让阿炳上船吧。”

“买烟的人”鬼祟地藏弄堂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一着农具,咋咋呼呼地朝码头追去。

阿炳在安在天的搀扶下,上了大船。阿炳也想上,被三爸拦住了。

三爸:“大妹子,就送到这里吧。”

阿炳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吱唔着,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三爸:“阿炳是去做事,让他高高兴兴地走。”

船上船下一片送别声。

突然,阿炳象想起了什么,焦急万分地朝码头上高呼大喊道:“,我今天……忘记给你带柴火回来了,怎、怎么办……”

船才离开码头,安在天还来得及掏出钱来,塞进烟盒里,奋力抛上岸去。

安在天大声喊:“阿婆,接住!”

三爸替她接着。

阿炳扎进安在天的怀里,像对他母亲一样,“呜呜”地哭:“安同志,你是个好人……呜呜……”

大船离岸越来越远……

一伙人横撞地奔来,鸡飞狗跳的。冲到井台时,正好和送行回来的人碰上。

冲到最前面的人问:“阿炳呢?”

三爸:“走了,怎么了?”

听说阿炳已经走了,一伙人顾不上解释,便加快速地走向前去……

三爸拉住跑到后面的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说:“野狗刨出来了一个死人,那个安同志是要阿炳的骨头做的……”

阿炳顿时软倒在地,朝天疾呼道:“阿炳,我的阿炳……”

在井台洗衣服的那个妇女赶忙抱住阿炳。三爸顾不上阿炳,又朝那伙人追去……

愤怒的村人手中拿着当武器的各种农具、鱼具……

后来安在天才知道,为了拦住村人赶去青镇追杀他们,三爸把拴船的缆绳一圈圈缠在了自己的腰上,结果愤怒的人们失去理智,船开走了,竟活活地将三爸拖进了河水里。三爸有幸没有死,但从此身体落下很多病,他不得不离开了上海音乐学院,回到乌镇,和自己的老母亲始终在一起,了此残生。

在上海市公安局刑侦处,黄处长问:“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金鲁生:“分秒必争,马上回我们单位。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次行动已经被跟踪了。我在乌镇杀的那个特务,就是害死罗山的‘灰长衫’,他不可能没有同伙。特务下手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火车,所以我想改变计划,不走火车,改行汽车,你能不能派个车送我们回去?”

“没问题,还是让小钱跟着你们。”

“我们要做好路上作战的准备,这儿有冲锋吗?”

“有,什么都有。”

“那就带两支冲锋,多备点子弹,如果有手榴弹也带上一些,天黑就出发。”金鲁生出上次向黄处长借的,“这我暂时不还你。”

“你还要用嘛,先别还,到时交给小钱就是了。”

“我在想,从罗山出事,到乌镇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特务,好像我们的行动已经没有秘密了。”

“问题可能出在哪儿?”

金鲁生果断地:“出在邮电局,在转接长途电话的总机房。你想,特务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接罗山,是因为我们总部首长给罗山打过电话。然后他们又知道我们在乌镇,是因为昨天晚上我们给单位打过电话。”

黄处长想了一下:“有道理,这两个电话都必须通过上海邮电局总机房才能转接。”

“否则不可理解,我们到哪里、找什么人,特务都知道,凭什么?”

“对,一定是你们的电话被窃听了,总机房有他们的线!我这就派人去查。”

《暗算》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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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单位有没有打电话找我们?”

“没有。”

“如果我们单位找你问我们的情况,你什么都不要说,权当没见过我们,要不,特务又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一路孤军作战,太危险了。”

“所有人看不见、听不着我们了,才最安全。”

两辆吉普车到了一个三叉路口,一辆车先停下,另一辆车随后并肩而停。

小钱带安在天、金鲁生、阿炳下来,上了另一辆车;对方司机带着三个人下来,换到小钱原来的车上。两辆车一左一右,分驰两侧。

安在天问:“他们去哪儿?”

小钱说:“和我们背道而驰。”

阿炳突然道:“我们换了一辆车……”

小钱很惊讶,回头问:“你……看得见?我还以为你是瞎子呢。”

阿炳:“我看不见……我是瞎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换车了?还是一样的车,一样的人……”

金鲁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他听出来的。”

阿炳大声道:“我就是听出来的,两辆车声音不一样,那辆比这辆老多了,像我们祠堂的老太爷……”

小钱感叹地:“哦,那你的耳朵简直是太好了。”

车子钻进了夜幕之中……

院长办公室里新挂了一张图表,登记找电台的情况,上面可以看到每天侦听处各科找到电台的数目。李秘书在登记最新数目。

铁院长问:“这是截止到什么时间的?”

“今天早上8点。”

铁院长叹气道:“照这个进度,一年都找不完!”

李秘书填写完毕,转过身,安慰着铁院长:“万事开头难。”

铁院长骂:“放你的屁!开头都这么难,以后只会更难。”

华主任进来:“是呀,照这个进度进行下去,找到全部的电台,我们需要431天。”

铁院长:“我要晚节不保了!”

“老地瓜,不许说这些不争气的话,我在会上讲了要咬牙……”

“我把门牙都咬碎了,就剩下最后几颗后槽牙……”

适时,机要员小秦敲门进来说:“铁院长,总部有急电。”

铁院长接过看,大惊失:“敌人要实施‘天网行动’。”

华主任拿了过来,也很震惊,她想起什么:“有安副处长的消息吗?”

铁院长焦急地:“没有。”

华主任:“这不太对啊。”

铁院长:“从前天晚上他自青镇打来电话,到现在都几十个小时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华主任对李秘书:“给上海市公安局打电话!”

李秘书拔通电话:“喂,你好,是上海市公安局刑侦处吗?我找黄处长。”

电话里传出黄处长的声音:“你是哪里?”

“我是第701植物研究院……”

凭声音判断,显然是被监听着。

黄处长不露声:“哦,701啊?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对,他们也没跟我们联系过……”

李秘书像犯了错一样,看着铁院长。

铁院长:“什么,安在天他们失踪了?”

“这趟火车上还是没有。”

“他们要改行了汽车,我们就无从下手了。”

“为什么?”

“条条大路通罗马,殊途同归老虎回林子里了。”

特务在通暗语。凌晨1点37分的列车上,埋伏好的特务在车厢里没有发现安在天他们的踪迹。

东方显出了鱼肚白。

司机已经换上了安在天,他紧握方向盘,看着远方……

金鲁生抱着机关,眼睛一眨不眨地,惕着周围的动静……

小钱在后座上沉沉地睡着了,惟有阿炳直挺地坐着,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把包裹放在上,不断从里面掏出吃的东西,桃片、粽子……

树树相连,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安在天他们终于甩掉了连日来一直跟梢的特务,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如果算有麻烦的话,那就是阿炳,他实在无法在车声中入睡,并且不停地问到了没有。还有,他一直在吃,从乌镇带出来的东西,好像永远都吃不完。他们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已经接近36个小时了。

铁院长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定地走来走去。

李秘书看着铁院长。铁院长一瞪眼,道:“看我干什么?从我脸上你能找出安在天?”

李秘书吓得低下了头。

铁院长刚要发脾气,想了想,道:“你去一趟机要处,看看丁机要员在做什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安副处长失踪的消息。”

李秘书出去,和华主任打了个照面。

《暗算》第三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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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主任:“我和总部通了电话,得到证实,敌人实施这次无线电静默,正是‘天网’行动的一部分。”

铁院长:“这完全是个大动作,里应外合,前线后方串通,美蒋特务联手,行动有代号,组织有步骤……”

“老地瓜,看来敌人早就盯上我们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秘密,其实我们应该想到的。大姐,敌人如此兴师动众地实施无线电静默,说明他们是下了大决心要破坏我们的侦听工作。既然下了大决心,就肯定上下通力,里外合应,启动国潜伏的特务分子,一举将我们斩草除根。”

“我看下一步,特务是不会少给我们制造麻烦的。701既是藏龙卧虎之地,也是特务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所以卫工作一定要加强,这不是说他们工作有什么问题,而是面临了新的挑战。”

“可701总也才一个连的力,缺乏战斗经验,万一有大行动肯定应付不了。”

“我请示总部,申请调派部队来增强701的保卫工作。”

“那再好不过。”

“安副处长他们还没有消息?”

701院大门外,小贩还在兜售泡菜,蔡大爷脸红脖子粗地在和他讨价还价。小钱的车已经到了门口,车身上沾满了黄泥,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了。

蔡大爷眼角一瞄——

金鲁生在车里做了个手势。

蔡大爷继续和小贩不依不饶地吵着,车从他的身后开了进去。小贩忽然不

吵了,盯住车的背影。蔡大爷拽住他的胳膊,轰他……

车子停在了招待所门前,小钱一下子瘫软在座位上。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相对独立的一排平房。周所长听到汽车声音,从办

公室里跑出来,刚好看见安在天和金鲁生下车来,急忙迎上前去。

周所长:“你们可回来了,要再不回来,铁院长就要吃人了!”

安在天问:“有房间吗?两个人。”

周所长:“两人一间……”

安在天指着小钱:“一人一间。小钱是上海公安局的同志,开了一路车,要照顾好他。”

小钱正要往下卸弹,听了这话,笑着说:“要照顾好的是它们……”

金鲁生制止住小钱:“别卸下来了,你跟我回卫连住,你能随便住,这些东西不能随便。”

安在天对周所长:“找一间安静的房间,阿炳需要睡觉,一路上他连眼皮都没合一下。”

“房间都差不多,这招待所住满人了,能腾出一间来,我就已经是削尖了脑袋,铁院长都要我住树上了……”

果然,到处的窗户都是开着的,外面晒了各种各样的衣服,证实招待所人满为患。

安在天纳闷:“哪来这么多人?”

周所长:“都是总部派下来的专家。”

安在天恍然大悟。

阿炳抱着收音机要从车上下来,安在天赶紧上前,接过收音机。

阿炳:“我要安静的房间……我要睡觉……”

安在天:“我们阿炳的坐车都坐肿了吧?”

阿炳下车来,他空洞的眼睛看向远方。由于旅途的疲劳和脏乱,以及由于心情过度紧张导致的面部肌肉瘫痪,再加上病眼本身就有的丑陋,样子惨不忍睹,可以说要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要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简直不堪入目。

周所长吓了一跳。

给阿安排了房间,工作人员用惊异的眼神窥视着阿炳,又不敢贸然进去,互相推搡着。

周所长出来,忍不住地发了牢:“安副处长从大街上拣来了一个叫花子……”

“是瞎子?”

“还像个傻子。”

“幸亏不是疯子,再要是个武疯子,有的是大家倒霉了……”

周所长生气:“都给我住嘴,不要背后议论安副处长带回来的……同志……”

的房子是一间到处都是床的旧房间。阿炳在捣鼓收音机,安在天从外面打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安在天:“来,阿炳,洗个脸。”

阿炳开始洗脸。

“洗了脸后,马上睡一觉……”

阿炳:“好的。”

“估计中午领导就会来看你……”

“好的。”

阿炳现在对安在天,感觉像对他一样,言听计从。

“你听我说完……”

“好的。”

安在天苦笑,为了不叫他插嘴,只有加快了语速,以便减少说话间的停顿:“领导来了,你要表现好一点,一定要给他们‘露一手’,把你的尖耳朵好好地给他们看一下,这样,这里的人就会像你们村里人一样佩服你了。”

《暗算》第三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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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好的。”

“你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好了耳朵才好。”

“我耳朵不会不好的。”

“是,你耳朵是最好的,在乌镇是最好的,现在也要是最好的。”

“好的。”

阿炳洗完脸。脸盆里,全是黑水,巾也被阿炳擦得颜都变了。

安在天倒完水再回来时,阿炳已经上床睡觉了,他轻轻地退出去,关上门。

其实安在天一直很担心,阿炳在老家神奇有余的耳朵到了701会不会变得不灵了,水土不服。但没想到,他交代阿炳要在领导面前‘露一手’,竟然是弄巧成拙了……

701院大门口,卖泡菜的小贩迟迟就是不走,在门口逡巡着、窥探着。蔡大爷从门房里出来,泼水,几乎泼在了小贩身上。小贩毫无反应,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院里。

蔡大爷骂:“卖泡菜的,你还不走啊,泡菜没腌好就来卖,缺德鬼!走!”

安在天走进招待所办公室,对周所长:“我给铁院长打个电话。”

周所长:“我都打完了,铁院长为了等你,一晚上都没合眼,半个小时来一次电话。”

“他过来吗?”

“李秘书说马上就到。安副处长,他怎么是个瞎子呀?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铁院长这么关心的人,我以为是个重要人物……”

“是瞎子就不重要了?”

周所长尴尬地:“不,我……没这意思。安副处长,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也辛苦了,要不去我房间先休息一下。”

“你不是说院长马上就来吗?”

说曹,曹就到了。话音未落,铁院长、华主任进来。铁院长没一句寒暄,直接问安在天:“小子,你们怎么回事,跟谁都不联络,说失踪就失踪?701的人是能失踪的吗?”

安在天解释道:“我们一路上都有特务盯梢,怀疑是上海电信局的总机有他们的线,为了不惊动敌人,顺藤瓜,找出更多潜伏的特务,上海市局决定先不抓这个人,继续麻痹敌人,黄处长接电话时不方便给你们多解释……”

铁院长:“看看,这就是‘天网’行动,上天入地,见缝插针,敌人厉害啊!”

安在天疑惑地问:“‘天网’行动?”

华主任说:“你刚回来还不知道。所谓‘天网’,与我们的‘深海突围’有异曲同工之意。敌人不光想让701淹死在大海里,还想把701的人一网打尽。罗山的死,就是你们这次行动被盯梢的一个信号。”

安在天:“……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你们汇报,就擅自决定罗山的医疗费以及后事的费用由我们来承担了……”

铁院长打断他的话说:“这是对的,组织不出我来出。”

华主任瞪了他一眼。

安在天:“黄处长先垫的钱…”…

铁院长:“赶紧还给人家。”

“要还的东西多了,还有武器。”

铁院长:“那就让金处长派人和送你们回来的同志一起返回上海,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华主任急切地问:“嗳,他呢?他叫什么来着?阿……什么?”

安在天回答:“阿炳。”

华主任:“人呢?”

安在天:“在睡觉。”

虽然相隔了好几个房间,但阿炳似乎还是被外边的说话声吵得难以入睡,他嘴里嘟囔着,爬起来,在包裹里找什么东西。好像是耳塞,他把它们塞进耳朵里,重新又睡下了。

周所长给铁院长和华主任殷勤地泡茶。

周所长:“叫阿炳来吧,铁院长和华主任专门来看他的。”

安在天犹豫着。

铁院长讪讪地:“睡觉就算了,下午再见吧。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定累了。”

安在天:“他一路上一分钟都没睡。”

华主任:“是因为第一次出门吧?太兴奋了,睡不着觉。”

“还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他耳朵太尖,稍微有点吵就睡不着。”

铁院长冷笑道:“看来他还不困?人困了哪还有耳朵?炮弹在头顶上炸,都照睡不误。”

“真的,铁院长,阿炳对声音特别敏感,在家里都没睡在村子里。”

华主任笑:“那他睡在哪儿?睡在山上?”

“他们那地方没山,是平原,地里种的都是桑树,他晚上睡在桑树林里,在村外。就因为这个,特务抢在我们的前面,差点儿带走了他。”

华主任:“特务呢?”

“被金处长干掉了。”

铁院长:“这么说,阿炳来这里来对了,这世上哪有比我们这庄园安静的地方?地主老财都知道把觉睡好了,才好去剥削穷人……”

《暗算》第三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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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笑了。

安在天:“如果有可能,请给阿炳调一间僻静的房间,边边角角的家具都不要,但最好有个沙发,房间里有厕所……”

突然,外面传来阿炳的声音。“安同志……”话音未落,阿炳出现在门口,继续说道,“你是个好人,安同志,你像我……”

阿炳像一个幽灵一样地冒出来,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副无措的样子。周所长看了一眼安在天,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铁院长。铁院长的表情异常尴尬。

稍事休息和洗漱过的阿炳,虽比刚才要中看些,但盲眼暴露,依然给人异样的感觉。安在天迎上去,把阿炳扶进屋。

安在天:“阿炳,刚才给你说的领导都看你来了。”

阿炳马上神抖擞起来,知道“露一手”的时候到了。

安在天:“来,阿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铁院长,是我们单位最大的官。”

铁院长勉强握住阿炳的手:“你好,阿炳,欢迎你来我们单位,一路上……”

阿炳抢着说:“嗯,你是个老烟鬼,刚戒掉,50多岁,声音都给薰黑了……”

安在天赶紧打断他,喊了一声:“阿炳!”

铁院长拦住安在天,大度地说:“让他说下去。我的烟瘾,以前臭名昭著,除了丁机要员,不怕再有人说。”

阿炳却不说了,转而问安在天:“还有谁?刚才我听见这屋里有4个人。”

周所长故意逗他:“不,这里有5个人,包括你有6个。”

阿炳严肃地:“是4个,我和安同志不算。”

“对对,是4个,4个你不认识的人。”安在天赶紧跟大家摆摆手,示意不要逗他。

阿炳却纠正道:“其实只有三个……有一个是给我安排房间的人,叫……周所长,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安在天:“对对,周所长是招待所的领导。我接着给你介绍,这位是华主任,是铁院长的领导。”

阿炳像在背一句经常说的话:“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我可以凭声音看见……还有谁?”

华主任主动地:“还有我,阿炳,你好……听说你认识罗山,我也认识罗山……”

阿炳打断华主任:“罗山是个坏人!他多要三爸收音机的钱,还不带我去城里混饭……”

华主任愣了一下:“是吗?他这些缺点我都不知道……”

阿炳一点儿没客气,对华主任说:“你是个大舌头……我说,大舌头的人心肠都软,是好人,但做不了大事……”

铁院长终于忍不住了,一指安在天,拂袖而走。安在天赶紧跟了出去。

安在天刚一出门,迎面撞见铁院长一双喷火的眼睛。安在天急忙把他往远处推,两人一直到了院外。

“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这……”铁院长终于憋不住地训斥,尽量压低声音,“完全是个神经病!”

安在天:“都怪我,我刚才提醒过他,要他在领导面前‘露一手’,表现一下他超凡的听力,这不……他有时候是有点儿……怎么说呢,像台机器,一旦你给他一个指令,他就……”

铁院长一瞪眼:“什么机器!是机器也是一台报废的机器!”

安在天申辩道:“可他耳朵真的好……”

铁院长:“光有耳朵没有心灵有什么用,那蛇的耳朵还好得很呢,你能把它们叫来给你干活!”

安在天:“你不能这样说,铁院长,阿炳有心灵,他憎分明,心地善良。”

“我没看出来!”

安在天看着铁院长,无助地喊了一声:“铁伯伯——”

铁院长愣了一下。

“不是我相信我的感觉,你也说过,天才往往有些弱智的东西。亚山的《天书》中写道,‘天才,乃人间之灵,少而而贵,贵而宝,像世上所有珍宝一样。’所以大凡天才都是娇气的,一碰则折,一折即毁。他们一方面机敏出奇,才智超人;一方面又愚笨,顽冥不化,不及一个正常人。所以我建议我们现在马上回到那个房间去,跟阿炳道个别,你们先走,回头我与他交流,找个机会再见面。今天真的是因为我交代错了,过于急功近利了。”

铁院长站着没动,也没说什么,绝望的样子。

安在天上来拉了他一把:“走吧,头次见面,我们就出来而且长时间不归,阿炳一定会感觉不好的,这样会摧毁他的自尊心和荣誉感。他的心就像窗户纸,一即破。我们不能一开始就给他留下成见,他一旦对谁有了成见,是很难改变的。”

安在天和铁院长回来,里面的人都哑口无言,谁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阿炳要哭了的样子,他说:“……安同志吗?你去哪里了?怎么这样长时间……”

《暗算》第三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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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我和铁院长打开水去了。铁院长说你刚来,是贵客,要请你喝茶。”

铁院长也附和着:“……对对对,阿炳,我有好茶叶,还是你家乡那边出的。”说罢一使眼,周所长赶紧给阿炳泡茶。华主任松了一口气。

阿炳恢复了常态,说:“我就知道,安同志不会不要我的,我从来就不会不要我。”

众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阿炳……

一角,两只一大一小的狗正在玩闹。突然,两只狗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汪汪”地叫成一片……

狗叫声传进了屋里,所有人像被这狗叫声吓住了,都收紧了目光,看向一处——他们看的是阿炳,是被阿炳的神情吓住了。

阿炳屏声静气地听着狗叫声,用心又使力,他的两只耳朵隐隐地在动……

阿炳憨憨一笑,道:“我敢说,外面的两只狗都是母狗,其中一只是老母狗,少说也有五、六岁了;另一只是这老母狗生的崽,还不到一岁。”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又好奇又好笑。

铁院长问:“是不是这样?”

周所长回答:“也对也不对,那只老母狗是对的,它买来给招待所看门的。可那只小狗是公的。”

阿炳一下子涨红了脸,失控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你骗我!你……是个坏人,捉、捉弄我、我一个瞎子,你……这个骗子!你……大骗子……”

阿炳气急败坏的样子,跟安在天在乌镇见到的如出一辙。

安在天赶紧上前,学着三爸的样子:“是他骗了你,阿炳……周所长是个骗子,大骗子,我等一下就批评他,让他向你道歉,他还要给我们领导写检查……啊,没错儿,两只狗都是母狗,阿炳的耳朵怎么会听错呢……阿炳的耳朵比所有人的眼睛还好用……好了,阿炳,安静,安静……”

安在天一边说,一边对周所长示意。铁院长也冲周所长使了个眼——

周所长只好上前,委屈地说:“阿炳,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两只狗都是母狗!”

阿炳这才安静下来。

安在天:“阿炳,你累了,我们先回房休息,马上要吃中午饭了。”

阿炳听话地点点头,随安在天出去。

铁院长对周所长:“走,去看看你的狗,到底是公是母。”

周所长:“肯定是公的,那只小狗从去年生下来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雌雄我能不分嘛。”

众人出来,一见到两只狗,周所长顿时愣了:“天呢,他说对了……”

铁院长:“怎么回事?”

“这小狗不是我们招待所的,是食堂的,我们的小狗不在这儿。”

“这小狗也是老母狗生的?”

周所长:“对,一窝生了俩儿,一公一母,我们那只是公的,食堂这只就是母的。”

华主任笑了,说:“这小母狗连老母狗都不认了,敢跟老打架?”

铁院长:“也算个不孝之子。”

众人都笑了。

适时,安在天送完阿炳出来,来到院中,大家都看着他。安在天纳闷:“怎么了?”

铁院长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看来你确实给我带回来了一个活宝。他说对了,就是母的。”

华主任也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对周所长说:“按干部待遇,安排好阿炳的吃住。”

铁院长意犹未尽地对安在天:“给他找一副好看的墨镜戴上。”

铁院长、华主任往回走着。

铁院长:“你有什么感觉?”

华主任:“他是个怪人。”

“怪不怪跟我们没关系,能不能干事跟我们有关系。”

“应该有可能,但……也难说。”

“要不测试一下他,行就留下,不行就赶紧送回去。现在701成了一个竞技场,上面单位,兄弟单位,哪个单位的人都有,下个星期总部又要下来领导,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万水千山弄了这么个人回来,又不能干活,不能干出绝活儿,我看人家不是要说他是傻子,而是要说我们是傻子了。安在天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人,可别成为701的一个笑话。”

华主任称是。

铁院长又说:“所以,我在想,第一,他还不能住在招待所,那里太招眼,没两天人都知道了。第二,我们必须尽快有个方案,看他有没有可能搞侦听。他听力出奇,这一点现在看不用怀疑,关键是要看他有没有可能为我们干活,成为一个出的侦听员。”

“要不让阿炳住在培训中心,那儿人少,可以避开大家的耳目……”

培训中心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也是平房,有一个门卫,是个半大老头,穿一套不戴领章帽徵的军服。他的一只脚是跛的,行动缓慢,所以敲了半天门他才把门打开。因为开门时间长,等铁院长和华主任进了院子,培训中心的王副主任已经从办公室一路小跑着过来。

《暗算》第三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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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院长给华主任介绍道:“他是这儿的副主任王彬,培训中心暂时没配主任。”

华主任:“看你年纪不大嘛。”

王彬:“今年三十二。”

华主任赞赏道:“不错,年轻有为。”

王彬带路,往办公室走。

铁院长:“你这边应该有空房间吧?”

王彬:“有。”

铁院长:“我要安排一个人住。”

“现在我们这儿没什么培训任务,有空的房子。”

“那个周所长是个猪脑筋,这里不是有房间嘛,还假惺惺地说自己要住树上,好像我是军阀……”

华主任问:“条件怎么样?有厕所吗?”

王彬回答:“厕所都在外面。”

“那就给我找个房间。”铁院长又对华主任说,“你不是还要测试他嘛,那里又有试听室,到时都在一起了。”

华主任:“言之有理。”

铁院长对王彬,命令道:“靠着厕所,腾一个房间,一个人住,马上落实下去。”

王彬刚要走,铁院长又喊住他说:“是一个瞎子,安排一个人照顾他。”

华主任补充道:“安排一个心细的人,这瞎子的脾气不太好,对他要小心一些,不能惹了他。”

安在天路过卫连门口时,恰好碰见金鲁生带人出来。

安在天:“怎么也不睡会儿?”

金鲁生:“你不也没睡?”

“有阿炳我能睡吗?”

“有特务我能睡吗?”

“又有特务?”

“敌人真是要布上一张天网了,不光想弄瞎701,还想要701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几个人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在等待金鲁生的命令,他们全穿着便衣。

金鲁生一挥手:“出发!”

安在天问:“有行动?”

金鲁生没有回答,和众人迅速地离去。

培训中心,王彬已经指挥上几个人打扫房间了。这个房间原来是用来堆放宣传用具的,这会儿都被移放在了走廊上,有大、小锣鼓,标语,彩旗,还有一块大黑板。黑板上画着哭丧着脸的国民兵,下面是一句话:别打了,我投降!

蔡大爷正在吃午饭,见金鲁生等人跑了过来,忙起身,把碗撂在桌上。

金鲁生:“不急,你先吃了饭。”

蔡大爷一瞪眼:“一顿不吃饿不死!”

金鲁生:“前面带路……”

蔡大爷:“你可得留一个人替我看门……”

一行人迅速地出了大门。

铁院长家里,鱼已经下锅了。安在天进来,丁姨赶忙上前:“怎么才来?是不是铁头又留你汇报工作呢?”

安在天:“没有。”

和丁姨的热情相比,安在天在她面前话不多,声音也是平平的,那恰是子女对父母常有的一种疏远和平淡。

丁姨:“那怎么才来?”

“我先回了一趟宿舍。”

“你别收拾屋子,你也收拾不好,我空儿过去。真是的,这明明成了家,还像个单身汉一样……”

安在天不好意思地:“去了趟上海,什么都没给你带……”

“带什么嘛,那么忙。”丁姨拉安在天坐下,“嗳,小家伙长高了吧,照片带回来了吗?”

安在天:“我都没回家。”

丁姨嗔怪地:“你也真是,到了上海还不回家看看,再忙也不至于。”

安在天解释道:“不是忙,是不敢。”

“听说你们这次被特务盯梢了?”

“所以回家不安全。再说,领导也没批准……”

“那你为什么不打报告申请呢?”

“走得太急。就是打了报告,没准儿也批不下来。”

“那我可以去帮你跟铁头闹啊!”

“……我在车里看见他们过马路了,小家伙长高了,走路也走得很好了……长得越来越象我小时候了……”

“说话了吗?”

安在天眼圈有些红,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呀?三过家门不入,但都碰上了……”

“……小雨一个人带着孩子……”

丁姨眼圈也红了。

安在天干脆把头埋进膝盖里。这个时候,他像个孩子,喃喃地:“……小雨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她比我小几岁,看上去比我老多了。”

丁姨叹气:“女人生孩子,都会老的。”

安在天:“我常常后悔要了这个儿子,不是我不喜欢他,不他。作为他的父亲,儿子生,儿子长,我都没在他身边。小雨生儿子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把命丢了,可我那会儿正在南京,解放军正百万雄师过大江呢。家里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丁姨安慰道:“已经回来了,想也没用了。我听铁头说,老李要调回总部做一把手。”

《暗算》第三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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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是谁?”

“他是你父母和我们的老战友,就是把你托付给我们的那个人,算是你舅舅吧,假舅。三几年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时候,我们都叫他‘大白兔’,他公开的名字叫罗进。”

安在天问:“我父亲和我母亲有没有代号?”

“当然有。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小组一十二个人,按照十二属相分别起了代号,你母亲叫‘公牛’……”

“我父亲呢?”

“‘毒蛇’。”

安在天冲口而出:“为什么在我和国民的烈士档案里,都有我父亲的名字。为什么你告诉我,我父亲和我母亲很相。但是在南京烈士纪念馆里,我母亲的名字却和另外一位同志并列在一起,被称为夫妻。”

丁姨没有回答,默默地站了起来,到一边去了。

县城里,蔡大爷在前面带路。小巷弯弯曲曲的,狭长,幽暗。

金鲁生几人在后面跟着,时隐时显。

长着青苔的地面,踏上去滑极了……

蔡大爷又拐过一个弯来,忽然有个东西,冲他的头顶砸来——是一个泡菜坛子,碎了,泡菜和水全流了出来,继而,又融进了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