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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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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炳下车来,他空洞的眼睛看向远方。由于旅途的疲劳和脏乱,以及由于心情过度紧张导致的面部肌肉瘫痪,再加上病眼本身就有的丑陋,样子惨不忍睹,可以说要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要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简直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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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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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冬天的夜,风中的空气有节奏地震颤着。

福特轿车从高墙里开了出来,驶出门洞,大门迅速在它身后关上了,只留上面的小门开着。外表看来,一切都并不起眼,无牌无坊,甚至是无岗无哨。

轿车在幽静的胡同里行驶,在路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两边高大的围墙,却没有树,只有一路低矮的冬青。没有树,围墙因而显得高深莫测,因为没有了人上树窥探墙秘密的可能,更加显得深奥、气派、诡秘。

这就是701的总部,像一个黑的秘密。

福特轿车开进了火车站。

整齐的步伐,捆扎结实的背包,推过来的一门门大炮,青春的脸,干粮袋和水壶,刺闪过的一道道寒光……

两列火车分停在站台两侧的铁轨上。官兵进站,着装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区别,但从牌上辨识,却能分辨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

队伍还在不断地涌进来,人头攒动。

站台上拉了一道戒线,轿车在线外停下。车上下来三个人,分别是总部分管701的领导华主任、701一号首长铁院长和目光犀利、生相沉的701保卫处长金鲁生。

金鲁生最先下车,他觉地看向四周,手里提着一只文件袋式的黑皮包。

哨兵挥着小旗子,跑了过来:“抱歉,今晚情况特殊,首长的车不能开上站台了。”

三人走向站台。

“这边是志愿军。”铁院长说。

“你们的车在那边,跟解放军一道儿。”华主任说,“看起来是一辆普通的列车,实际上隐蔽了一个师的兵力,直开大山,由何师长带队。”

“这多像那一年我们在胶东,两支部队分头出发,一支去打日本鬼子,一支去打国民。”

“看上去一样,本质上却相反。那个时候洋鬼子是穷寇,现在国民是穷寇。”

“但穷寇的下场是一样的,都是秋后的蚂蚱。”

“不管是土的还是洋的,只要敢跟中国人民对抗,跟新中国对抗,下场统统一样。目前是我们军事上最吃力、国家面临最大变数的时期,北方过鸭绿江要打美国佬和李承晚,南方大山要剿灭国民残部,大陆尚有国民潜伏特务达十万之众,斗争形势严峻,特务活动猖獗,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战争就是这样,战士们的荣誉和生命至少有一半都掌握在我们手上了。大家可能知道著名的战役或英雄,但一场战役谁胜谁负的背后,战争早在战场的千里之外就开始了。因为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贡献,已经注定了一场战役的结局!他们在炮火硝烟的战场,和敌人面对面、零距离;而我们,则是看不见的战线。”

华主任伸出手,对铁院长说:“回去代我跟小丁问好,有两年没见她了。”

“不说私事。”

华主任笑了:“老地瓜,不要乱发脾气,不要骂人,有事给我打电话。

铁院长一本正经地说:“有脾气就朝大姐你发,骂人就算了。”

华主任:“就是这个意思。”

志愿军的军列在长长的汽笛声中出发,铁院长庄严地望着军列和他们擦肩而过。

列车冲出隧道,行驶在山谷中。

金鲁生反手关上包厢的门,朝车厢两头分别转了一圈回来,拉开过道上的小凳坐下,俨然如一个门卫。他从身上掏出酒壶。

包厢里,何师长是个大嗓门,这会儿正与铁院长聊得火热。“都说你们神通广大,牛皮得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变成情报,让我们打胜仗。”

铁院长:“不是星星,是风。牛皮不是吹的,没两下子真功夫,腮帮子吹紫了也没用。”

“了不起,风都抓得住。这次我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三个月之,要把大山沟沟洞洞里的国民顽寇,灭个片甲不留。完不成任务,上面说了,就把我脑袋揪下来给他当夜壶用。”

铁院长呵呵地笑了:“我愿意这么着说话,一回到我们单位和我家,就没法儿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粗粮吃惯了,说不出细话来。我一说细话,就觉得自己成了们。”

何师长也呵呵地笑了:“你知道,大山那个大啊,那个深啊,像迷宫。仗好打,人难找。找不到人,怎么灭他们?听说你们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可以在千里之外,把敌人的行踪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铁院长卖着关子:“只要他们的声音上了天。”

“好,有你这句话,我这次当不了夜壶了。”

金鲁生像一只不倦的猎犬,坐在过道的凳子上,凝望着窗外——山连着山,层连叠嶂,显然火车已到了南方。

一滴水珠跌落在树叶上了。

树木的背后是一堵高大的围墙,拉着粗粝的铁丝网。隐藏在树丛中的是逢波天线……

《暗算》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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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关闭的铁门,厚实、沉重,显得庄严,又和树木的颜接近。

一块铜制的牌子上写着:禁止通行。

门口站着一位不到30岁的英俊男人,他就是侦听处副处长安在天。他在此等车,所以无所事事地看向远处。

细细密密的雨,林荫路上,两边树木高大,以至树冠相连,抬头不见天,有鸟在树丛间叫着。树的两边依然是高高的围墙,里面院中有院。严格地说,这不是一个院子,而是一个庄园,古木参天,建筑物都透着民居的闲散,雕梁画柱,少有人行走。

央,有一个石砌的池子,有金鱼在游。

这是一个秘密又秘密的地方,外表看来,这里是人民政府收缴军阀的庄园。

有人说,这个世界是由秘密组成的。随着特别单位701的入驻,这个庄园便有了不解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安在天是特别单位701的人,包括他的妻子。这是安在天的秘密,但首先是国家的秘密。任何国家都有自己的秘密,秘密的机构,秘密的武器,秘密的人物,秘密的故事。

他们的秘密,也许只有天上的鸟和水里的鱼知道……

吉普车在安在天的身边停下了……

县城火车站稀稀落落的,没有候车室,没有乘客,甚至没有工作人员,人进出无挡无阻,火车已经进站了。

车上下来铁院长和金鲁生,何师长在车厢门口简单地招了一下手,就一晃不见了。整个车厢像是空车,没有人影,没有人声。

有一个独眼老头,睁着一只鬼眼,一边拣垃圾,一直在窥视车上。

铁院长他们刚一下车,火车就又开了。尾部的几节平板车上,虽然有篷布掩盖,但可以想见掩盖的是木头。篷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果然也是一棵棵的树。

金鲁生亦步亦趋地跟着铁院长,安在天、钟处长和罗副院长跟在后面。一直走到两辆吉普车中间,铁院长看四下无人,挂起来的脸才终于发了火:“有这必要吗?来两个人,两辆车,这不是在用大喇叭告诉别人,告诉敌人,我们有要人出去了,现在又回来了。猪脑子!”

罗副院长不语,一副认错的样子。

安在天则浅笑着,道:“怪我,是我的主意,跟罗副院长无关。”

铁院长瞪了他一眼,没再继续发火,气哼哼地上车。

罗副院长对安在天:“谢谢,免了我一顿骂,他骂起来是要人死的。”

解放初期的县城,充其量是只有一条主街的小镇。细雨中,小镇越发得冷清、凄凉。街上行人稀少,没有汽车,只有几辆三轮车,因为下雨也都靠在街边。也许是汽车在当时不多的关系,也许是心理作祟,街上不时有狐疑或奇特的目光投向车,他们或在三轮车里,或在窗户后面,或在墙角……

街边在表演川地特有的“变脸”绝活儿,聚了不少人。

金鲁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司机:“改道儿!”

吉普车拐入前面一条小巷,后面一辆迅速也跟了上来。

街上有一家理发店,剃头匠老哈似乎很在意车子行踪,看它们要拐弯,还特意跑出来抖了抖巾,眼睛始终盯着那两辆吉普车……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山路上,路边树木葱茏,藏着一些人家若隐若现。前面的车突然停在路边,后面的车也不由刹住。

铁院长下车,往树林里走去,着脸看着前方。众人觉得蹊跷,都跟了过来。

铁院长指山腰处一架铁塔似的天线,不高兴地说:“你们看,那像一架有用的天线吗?”

安在天:“那本来就是用来迷惑敌人的假天线。”

因为是假的,所以无人维护,天线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树枝,有鸟窝,有破烂衣服,甚至有小孩子专门挂上去玩的东西。

“当然是假天线,可别说让人看,你就是让瞎子来、来听,也知道这是一堆没用的废铁!如果这玩艺儿也能迷惑敌人,那敌人就是傻瓜了。把敌人当傻瓜看,往往自己就是大傻瓜。”铁院长问金鲁生,“这应该是你的事吧?”

金鲁生:“没人交代过……”

铁院长:“那我现在交代你,派人来收拾一下。”

“是。”

“我们做稻草人,目的是要迷惑敌人,可你们看,那还是稻草人吗?那成了稻草堆,谁都骗不了,只能骗自己。”

路边,几个老乡扛着柴火走过去了。

几个人跟着铁院长从树林子里出来,正要分头上车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就在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刚走过去的几个老乡踩了地雷,人都翻上了天。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驶入701院大门。

门卫蔡大爷坐在小凳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既没有上来拦阻,也没有起身,他身后挂有一块普通的木门牌,上书:国家第701植物研究院。朴素的大门和蔡大爷的样子,跟其名称倒很合适。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掩人耳目。

《暗算》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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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卖泡菜的小贩偷偷地往里看去,院中似乎还有小院,里面的门口倒像模像样地站着配的哨兵。

蔡大爷搬起板凳,换了一个位置,刚好挡住小贩的视线。

作为机要处的办公室,这里最显眼的就是连排的铁柜和人们静肃的表情,好像长久跟铁柜在一起,血肉之躯都铁化了。

铁院长的人、安在天的义母丁姨,是701机要处长,丰韵犹存。机要员小秦跑了进来,对她说:“大姐,回来了。”

“谁回来了?”

“铁院长回来了。”

丁姨无所谓地说:“回来就回来了。他家在我这儿,能不回来?”

小秦调皮地:“去迎接一下嘛,都半个月没见面了,我知道你想院长。”

“都老夫老妻几十年了,半个月不见就想,那以前做地下工作,打仗,几年、十几年不见还不想死了。”

“谁知道你想没想死?”

“我这不还好好活着呢!小秦,要注意影响,这国家刚解放,别人的家属还都没来,我也就是沾了这份机要工作的光……”

小秦把丁姨推出门,刚好和铁院长一行撞个正着。

丁姨:“……回来了。”

铁院长:“看见了还问?”

罗副院长一拉丁姨:“走,看看院长从北京给你带什么了!”

铁院长手一拦:“你别过来,我跟罗副院长要说事。”

丁姨僵在那儿,嘴上说:“谁说要过来……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铁院长边走边说:“不知道。华大姐问你好,还有老李。”

“你见到‘大白兔’了?”

铁院长头也没回:“没见到他怎么跟你问好?另外我告你,以后别老说我脾气不好,今天要没我这脾气,我们一干人就被特务的地雷送上西天了,包括你的干儿子。”

院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是一间大屋,墙上挂着地图和特务电台组织关系表,还有泽东、朱德的画像和的亲笔书法:宜将剩勇追穷寇。办公桌上有三部颜不一的电话,沙发、茶几、茶几上放着一部高级收音机。

铁院长打开行李,出档案袋,说:“最近美蒋特务太猖狂了,上个月全国发生了一百多起爆炸,他们破坏公众设施,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民心,人民的生命财富受到了极大威胁。志愿军已经跨过鸭绿江了,老蒋在等着看我们打败仗,然后反攻大陆。所以,大陆潜伏下来的国民特务又都开始做梦了,死灰复燃,蠢动,想改写中国历史。”

罗副院长:“那都是垂死挣扎。”

“往往垂死挣扎的时候会回光返照。纠集在大山的流寇,末日到了。”

“部队开过来了?”

“和我们一趟火车。别看何师长人糙,心可细了,表面看那列火车,像运了一车木头。”

晚上雨下大了,打在树叶上有“啪啪”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窥视着各个岗哨和重要地带。门口,伞下的哨兵注意到一个神秘的黑影向他走来,拉上栓,喊道:“什么人?站住别动!”

金鲁生主动报出暗号:“4875!”

哨兵听出金鲁生的声音:“是金处长……这么大雨你还来查哨?”

金鲁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记住,8点钟之后启用3号暗号。”

金鲁生往院子里亮灯的会议室走去,看见里面一屋子人在开会,烟雾缭绕,从窗户里散出来。铁院长在讲话:“……特务活动是地下的,联络主要靠无线电,这是他们的命脉,也是我们粉碎特务组织的主要战线……”

金鲁生走进了更深的黑暗中……

这会儿,安在天指着地图,向众人介绍国民特务最新的电台布置情况。地图像一幅航线图,有四种线,分别是黑粗线、蓝线、紫线、黑细线。黑粗线连的是台湾和北京、上海、广州;蓝线连的是四大城市之间;紫线连的是四大城市至各省会城市;黑细线连的是省会至下面各地区。

安在天:“目前,国民特务在大陆的无线电联络是一种金字塔式结构,塔尖是这四条黑粗线,这是台湾本岛与大陆联络的中枢线,就是一号线,有4组即8部电台;蓝线,是华北、华南、华东、西南四大片互相联络的,就是二号线,有12组即24部电台;紫线,是四大城市至各地省会城市的,就是三号线,有26组即52部电台;最后就是四号线,是各省会城市到各地区的,这个电台就多了。之前上级没有要求,加上我们人手不够,所以没有全部侦听。除此之外,一号线、二号线、三号线加上部分四号线,总108部、上千套频率电台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铁院长:“好,我现在要求侦听处,密切注视和大山有关的几条线。”

《暗算》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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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问:“要扫大山上的流寇了?”

“对,部队已经开过来了,总部要求我们全力配合好他们,提供情报,尽快扫清大山流寇,让一方百姓早日过上安宁日子。”

“嘀嘀哒哒、嘀哒哒哒……”电波声仿佛飘进了屋里。

机房是一间教室一样的大办公室,布置得也像教室,高高在上的领班台,下面是长条形的办公桌,桌上至少放着8台老式接收机。每一台接收机前,都有忙碌的侦听员,有的在抄电报,有的在找电台,有的在听录音,有的在用手势交流,他们都戴着耳机……各种电波声、广播声、找台的噪声,互相交织。

陈科长坐在领班台上,面前有一排开关和指示灯,随时监视下面每台机器,下面也可以单独与他交流。陈科长按下5号开关:“5号,信号太飘了,往前微调半格。”

5号调了一下:“这样行吗?”

陈科长:“注意守好,打开录音,对方马上要发报。”

“明白。”

3号指示灯亮。

陈科长按下通话开关道:“3号请讲。”

3号侦听员焦急地报告:“信号太差,请协助。”

陈科长紧急按下3号开关,一边帮他抄报,一边叫道:“报告频率。”

3号:“123456。”

陈科长按下所有的开关说:“全体注意,谁现在没事?”

9号和7号灯同时闪烁。

陈科长:“7号注意,马上到123456协助3号。”

7号:“明白。”

7号迅速调频到123456,接上手后,报告:“7号已经接手。”

陈科长这才丢掉铅笔,恢复刚才按下的所有开关。

4号侦听员抄完电报:“科长,我这里刚截获一份3A级密报。”

陈科长按下一只开关,叫道:“来人,有急电。”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年青,陈科长只说一句“在4号”,他就径直跑到4号侦听员身边,取了电报就走。

陈科长问:“有问题吗?”

4号侦听员:“不是第一次空中拦截他们的电报了,没问题。”

侦听处的值班室也是一间大办公室,中间被一长排柜子隔开了,里面有一张值班员夜间休息的床,外面才是值班的地方,墙上挂有一幅巨大的地图,以及各种图表。办公桌上有颜不一的电话。一块黑板上,在“值班领导”一栏写着:安副处长。

安在天站在图表前琢磨着,值班员伏案记录。突然,外面传来人声,安在天走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看见小青年往机房跑去。

院子是一个三合院,合起的空地上长着几棵参天大树,房子都是平房,带有走廊,走廊上有昏黄的马灯,在风雨中摇曳着。

钟处长是侦听处的处长,他跑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雨,道:“这雨下得真大。正常吗?”

安在天回答:“急报多,都已经送到破译处了。”

适时,安在天看见小青年又从机房里跑出来,向他扬了扬手中的电报袋,急急地走了。

钟处长疑惑地问:“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急电?”

“可能有情况!”

机房,还是刚才那样紧张有序,闹中有静。安在天进来,一路左顾右盼,最后走到领班台前。陈科长看安在天有话要说,摘下一只耳机,对他点点头。

安在天:“你这边晚上好像有情况?”

陈科长:“已经送走5份急电了,都是3A级的。解放军好像开始攻打大山了。”

“电台都正常吗?”

“就是‘阿里山台’刚才跑了。”

“找到了吗?”

“当然。”

“这只老狐狸,总是偷耍滑。这回是谁找到的?”

陈科长客气地说:“大家找的。”

安在天一笑,道:“哼,哪有‘大家’的说法,你就直说是你!我不会表扬你的。”

陈科长也笑着说:“但找不到会挨批评。”

安在天故作正经:“那要看花了多少时间。如果一天都找不到,那就不是批评,而是处分!”

陈科长还是笑着:“如果两天都找不到,那就不光是我处分,你也要处分。”

两人似乎在说一件老调牙的事,都会心地笑了。

台上又有指示灯亮,陈科长回头去应付。安在天转而看着台下,听着“嘀嘀哒哒”的电波声……

安在天喜欢置身于这种被“滴滴哒哒”声音包围的环境中,对他来说,这是最美的音乐。这是天外之音,也是秘密之音,是他心灵深处最渴望听到的声音。只要听着这个声音,他的心情就会莫名地轻松起来。他无法想象,如果哪一天他在这里听不到这个声音了,他会多么恐惧……

机房夜间都拉着不透光的窗帘,从外面看屋子全是黑的,有些窗帘拉得不紧,透出一线光亮。和机房里相比,外面则显得过分静悄无声,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安在天出来,雨已经不下了。

《暗算》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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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的短波天线在无名光中若隐若现。

安在天仰望天空。

天空不是空的,天空里充满了各种无线电波。他们这些人是靠耳朵吃饭的,耳朵是他们的武器、饭碗、故事,也是他们的神奇,他们可以从风中听见星辰之外的声音,听见敌人心脏部的声音。所以,人们都称他们搞监听的人是“听风者”,他们的耳朵被誉为“顺风耳”,跟着风走,无音不闻,无所不知……

天空中电波的声音,使安在天陶醉地闭上眼睛。

铁院长黑暗中在听收音机。听播音风格,应该是台湾的“外台”。女播音员用嗲嗲的声音说:“下面播报刚刚收到的前线战况,是我台记者吴文宽先生今天晚上发布的第21条前线战报。”

陷在沙发里的铁院长坐直了身子。

女播音员继续广播:“就在半个小时前,解放军向我大山留守将士发起了猛烈的战火。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斗,也是一场向我方示威的战斗。目前还无法提供更多更具体的战况,但这场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一阵又一阵的炮声,响彻了天空……”

有人敲门。

铁院长:“进来。”

李秘书进来:“院长,总部有急电。”

“关了。”

李秘书关掉收音机,同时打开电灯。

铁院长:“不用念,我知道电报容,大山的战斗打响了。”

李秘书吃惊地问:“您怎么知道?”

铁院长一指收音机:“那玩意儿是摆着玩的?把他们都叫回来,再开会,正副处长都必须到。”

会议室放了不少长条凳,约有十余人与会。铁院长拿起面前那份电报,问:“这份总部的电报都看过了吗?”

李秘书替大家回答:“都看过了。”

“既然都看了,我也无需多解释,为什么才散了会又招大家来开会?也许有人已经上床睡觉了,有吗?”

无人应答。

“有也没错,都10点多了,该睡觉了。”铁院长用手敲着电报,“但是,这东西不让我们睡觉,战斗说打响就打响了。安副处长,今天是你值班,对方有什么反应?”

安在天报告:“截止我来开会之前,我们已经截获了特务7份3A级密报。”

铁院长问陈二湖:“破译了吗?”

陈二湖是破译处的处长。“已经破译了,都报给了总部,全都是今晚大山的战况,敌人损失惨重,我军大获全胜。”

铁院长又问安在天:“电台有没有异常?”

安在天:“我来之前还到各机房看过,全部电台没有异常,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必须严密监控,一分钟都不能放过,把人全压上去。你们侦听处可以先走一人。”

安在天请示钟处长,钟处长点头,他便走了出去。

机房里众人忙于案台,各种电波交织一。不同的是,陈科长似乎轻松了,他摘了耳机,正在闹中取静地看一份资料。

突然,面前有指示灯闪亮。

陈科长按下通话开关,问:“4号,什么事?”

4号站起来,慌张地说:“电台不见了。”

“不见了找啊,站起来干什么,等我来找?”

4号:“找了,几套频率都找了,没有。”

陈科长嘀咕,戴上耳机,转动旋钮,开始找台。过了一会儿,陈科长问:“你最后听到是在哪套频率?”

4号坐下说:“在三套,654321。”

陈科长在该处转了转,未果;翻开一本子,查阅了几处,在多处转了又转,还是未果。适时,又一灯闪亮。

陈科长:“9号,说。”

9号:“我的电台也不见了。”

陈科长:“我忙着,自己找。”又连着监听几个号,见6号无动静,按下通话开关,“6号,9号电台不见了,帮忙找一下。”

6号:“我自己的台也不见了,正在找呢。”

陈科长吃惊地抬起头来……

安在天回到侦听处,值班员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屋里冲出来,十万火急地说:“安副处长,有情况!”

“说!”

“刚接到三科报告,他们那边监控的特务电台都神秘失踪了。”

电话响,两人跑了进来。值班员接起电话,听罢,对安在天:“是二科的,他们监控的特务电台五分钟前,也都神秘消失了。”

电话又响,安在天接,另一部电话再响……

值班员:“现在只剩下一科没有报告。”

安在天拨通一科电话,问:“一科,你们那边电台有无异常?”

听筒里传出陈科长的声音:“安副处长,情况十分异常,所有特务电台在几分钟之都消失不见了……”

《暗算》第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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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听着,如梦如幻。

会议还在继续,但人已比刚才少了,留下的都是正职。他们围在铁院长身边,察看着一份图表。图表上,画有好几十个各箭头、红星、圆圈、三角等图形,它是特务和台湾电台联络的分布示意图。李秘书走到铁院长身边,耳语一番。

铁院长瞪大眼睛:“什么?”

李秘书又想跟他耳语,铁院长拒绝了,他显然已听明白了,只是本能地问了一句。他尽量平静却又难掩绝望地指着面前的图表,冷笑道:“看来你要变成一张废纸了。人老了就会变成巫师,我今晚右眼皮一直在跳……”

李秘书接过铁院长手里的图表。

铁院长:“说了大家不相信,象假的。特务电台就在我们开会期间,都神秘地失踪了。”

在场的人脸一下子全都僵白了。

在值班室,安在天手上握着话筒,愣着,不知该给谁打电话,还是打了电话不知放下话筒。墙上挂钟11点了。

安在天对值班员:“零点是个大联时,一般电台都会出来正常联络,是我们找台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错过了。你马上下去通知,所有在家的人员一律都来加班。快去,要赶在零点之前,全部到位。”

随着值班员肆无忌惮的敲门和叫人声,各个窗户的灯一盏盏地都亮了,整个院里有种着了火的感觉。有人披了件衣服就从屋里跑出来。一人刚去,一人又来……手电光交错着……

安在天既要守值班电话,又要催促来人进机房,所以立在门口,以便照应两头。只要有人进来,安在天不管是谁,都大声喊道:“特务电台不见了,快去找!记住,只找特务电台……”

铁院长一行疾步走来。

安在天远远地,没有看清是谁,大喊道:“你们快一点儿,马上就到零点了,怎么还慢吞吞的,大姑上轿呢!”

钟处长:“安副处长,是我们,是铁院长。”

安在天:“抱歉。”

铁院长:“你又不欠我的,道什么歉呢?”

安在天满脸沮丧:“说消失就消失了,简直不可思议。”

铁院长:“急有什么用?走。”

一行人进了机房。机房里没了惯常此起彼伏的电报声,大家都在埋头找台,除了一些找台必然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别无动静,连众人的神都是凝固的,死气沉沉的。陈科长脸铁青,不敢抬头。

起风了。风不大,只是拂动树叶而已。所以,看上去万物都静止着,唯独树叶无缘地沙沙而响,像是来了夜鬼。

铁院长在看值班记录,其余人都大气不敢出,室静得可以听到外面树叶的响声。

铁院长问:“事情都发生在半个小时之?”

安在天:“从发现第一部电台,到全部电台失踪,前后也就半个小时。”

“108部电台,全部失踪,无一例外……你们想过没有,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众人互相看看。

娄总工:“应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理论上来说,应该有两种可能。一,台湾岛沉没了,大陆的国民特务都死了;二,这是国民特务自上至下的一次有预谋的行动,目的就是想甩掉我们。事实上,前一种可能是不存在的,等于零。”铁院长顿了顿,“既然是有预谋的,我认为,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再出来。”

“对,现在已经12点半了,我们还没有发现一部电台,如果电台都正常出来了,这么多人在找,瞎猫碰死耗子也能碰得上一部。”安在天难以启唇地,“我在想,会不会……今天晚上,包括明天,甚至后天,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一部电台了……”

钟处长看了安在天一眼。

安在天低下了头,说:“当然,我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铁院长坚决地:“收工。”

钟处长吃惊地问:“收工?”

“对,同志们都睡去吧。”

陈科长:“院长,你是不是认为这是一次无线电静默行动?”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娄总工叹了一口气:“但愿不是。”

铁院长:“可它偏偏就是!我们701就在今天晚上,来了夜鬼。”

静寂的机房,工作人员颓废的神情,都不忍离去……

陈科长在黑板上“找到电台”一栏中,懊恼地写下“无”字……

一名女侦听员难过地哭了……

干他们这行的,最害怕就是无线电静默。静默是对他们判刑!因为,这意味着经过多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资料、经验、技术等,统统都将被洗白,一切要从头开始,从零开始……

这个不眠之夜使安在天永生难忘,因为他们一双双顺风耳都被敌人捂住了,成了有耳无闻的聋子,用他们的行话那叫:701瞎眼了。

《暗算》第一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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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院里干净如洗,屋檐下还在滴水,砸在石板上,日久成凹……

安在天跟着丁姨过来,他总是喜欢缠着问她过去的事。“铁院长在上海的时候叫‘火龙’,您叫什么呢?”

“老虎!”

“您叫老虎?”

“他是发报员,我是译电员,那时候是白恐怖时期,上海地下只剩下我们这一部电台了,大家都称我们是‘地下的天空’。”

安在天停下步子:“丁姨,那我父亲呢?”

丁姨脸一沉,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进了铁院长办公室。不料,铁院长正在发脾气,他把茶杯拿在手上,举起——

丁姨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这像什么?”

“像被困的老野兽!”铁院长手一挥,“出去!”

丁姨:“刚回来,这家你都没照一面……”

“你再说一句,老子就调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701唯一的家属。”

丁姨委屈地:“我是机要员。”

铁院长一急,将茶杯摔了过来。安在天眼疾手快,把丁姨一把推开。

茶杯被摔得四分五裂。

丁姨眼圈一红,安在天迅速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铁院长不看她,对安在天说:“我看他们是疯了!”

安在天:“敌人是疯了。就说是战争需要,这种谋略也是破天荒的。与其被称为谋略,倒不如说是疯狂行为。无线电静默,等于是他们自己切断了与自己的联络,上下之间不能沟通,左右之间不能呼应,一个整体变成了一盘散沙,每一股流寇都成了一支孤军。这在军事上是大忌,这一招绝对是疯狂透顶。”

“他们疯,也是被你们疯的。台湾本岛和大陆特务之间的电台已被你们牢牢掌握,你们就像‘第三只眼’,控制了他们的行踪。这是他们实施无线电静默的根本原因。昨晚的大山战斗只是一个契机。”

丁姨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趁铁院长不备,偷偷搁在桌子上,然后退出去。

安在天:“可以明确,大山战斗打响之前,敌人肯定不知道我们对他们的无线电监控达到这种程度,可能连怀疑都没有,他们小看我们了。但战斗打响后,从我军选择开战的时间、地点、炮火的准确、投入的兵力等诸多方面看,他们又很容易做出判断,我们已经牢牢监控了他们的电台。为什么?因为这一仗我军打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其实是反复思议,他们在反复思议失败的原因时,最后一定会想到是自己的电台出了问题。现在蒋介石做梦都在想、在说反攻大陆,但国真正有组织、有规模的国民部队就剩大山的了。可想而知,这是老蒋的心头肉,如果反攻大陆,这可能就是一把尖刀。现在听说‘心头肉’面临剿灭,他自然会召集智囊来替他出谋划策。为了反拦截,无线电联络常常需要更换联络频率和时间,以便甩掉侦听方。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甩掉我们,宁愿自己当聋子瞎子,也不让我们当明眼人。换句话说,他们是在跟我们‘同归于尽’。这是一步疯棋,通过自杀也实施他杀,他们疯狂,同时又充满理智。”

“对。昨晚的战斗表面上我们赢了,但实际上我们输了,因为把‘底细’暴露了。这次静默的时间如此之长,对方电台一定会趁此机会,改头换面。密码呢,会不会也换掉?”

“我个人分析,密码不会换。实施无线电静默对他们来说,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如果有可能换密码,他们就不会走这一步险棋。换密码是洗他们自己的脑袋,全部机要员都要重新进行培训。而换电台是洗我们的脑袋,一部电台以前在什么频率联络,现在换到哪里,对他们来说在一只烟盒上就可以写完,但对我们,恐怕是要把整个无线电海洋搅翻了天,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在茫茫的无线电海洋里,电台多如鱼虾,要找到一部特定的电台,犹如在森林里找一片特定的树叶。”

“甚至他们连烟盒都不需要,只要听听收音机就可以了。现在一打开收音机,就可以听到一妖里妖气的声音,好几套频率,一天24小时都在广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是‘美蒋特务广播电台’,专门给大陆特务用暗语传递情报。他们只要通过这个电台,用暗语就可以在新的地方联络上。比方说,你是特务,我是台湾总部,你的生日,甚至你人、孩子的生日都是登记在册的,我在广播上告诉你,说明天我们在你生日时间加上多少,那个地方去联络,等联络上了,再把以后联络的一整套频率用电报发给你,这不就成了。”

“但对我们来说就瞎眼了,我不知道你的生日,就是听了广播,又怎么知道你们在哪里联络呢?”

“是的,以前哪部电台,什么时间,在多少频率,你们通过跟踪已经了如指掌,周期啊、规律啊、频率啊、联络暗语啊、声音特征啊、手法啊,都已订制成图表,到时间跟查字典似的,去查就是,去验证就是。但是,现在这本‘字典’没用了,报废了,哪部电台,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只有天知道。”

《暗算》第一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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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字典’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次你给我们多长时间?

总部华主任给铁院长打来电话。

华主任:“老地瓜,总部急电看到了吧?上级指示,你们得尽快做出一本新‘字典’。我们已经得到情报,敌人持续52个小时后将结束这次无线电静默活动。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及时雨,也是挑战书。”

铁院长吃着鸡蛋,边接电话,做出无赖的样子,道:“总部能多给点儿时间吗?”

“你想多长时间?”

“一年。”

“一年?”

“我不会要求一年以上的。”

“就三个月。”

安在天把另一只鸡蛋剥好,正要递给铁院长,铁院长却像被烫了一样,跳了起来:“大姐,你现在就撤我职吧,这不是着我淡出江湖吗?”

会议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每人的表情都很肃穆。

铁院长:“敌人将在明天结束这次无线电静默,敌人的结束也就是我们的开始。总部指示我们组建一支突击队,已经特批了80个人员编制,行动名称就叫‘深海突围’,意思是敌人把我们抛弃在汪洋大海里,我们要突围出去,要上岸,不能被淹死。”

钟处长:“80个人,这么短时间,让我们去哪里找人?这又不是部队征兵、工厂招工,可以凭一纸命令,用汽车去拉的。”

铁院长:“是的,我们要的是特殊人才,不是那么好找,但也不是绝对找不到。总部从有关单位临时给我们调派了30个人,头一批人今晚就到,明天还有一批。”

安在天:“我建议成立一个招人小组,专门负责四方奔走,招贤纳才。”

铁院长:“可以,我们每个人都要成为伯乐,去相马,为701相来千里马!”“招人小组”当天就成立了,由铁院长亲自挂帅,安在天是副组长,下面有

7个成员、14部电话,另外加上两本比天都大的“特别通行证”。

铁院长再三重申“特别通行证”:“凡是我们看中的人,不管是谁,在什么部门工作,想来还是不想来,凭着这个,你们就能一路通行,谁也挡不住,不想来也得来。”

在“特别通行证”的协助下,“招人小组”很快从有关部队、院校、邮电、公安等部门,调到28名“靠耳朵吃饭”的专家能人,汇同总部派来的30名同志,一起组成了“特别行动小组”,每天在茫茫的无线电海洋里苦苦寻觅失踪的敌台。

双倍的努力,收获并不喜人,甚至令人担忧。“特别行动小组”,加上701原有的侦听队伍,浩浩几百人,每天24小时忙碌,一个星期下来,却仅仅只在45个频率上听到了敌台的声音,而且都是转瞬即逝。

安在天正在“招人小组”办公室接电话,铁院长破门而入,冲到安在天的面前,抢过话筒,狠狠地扣掉。

铁院长:“我半个小时前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说,你在打什么电话,如果不是工作电话,我撤你的职。”

安在天:“是工作电话,长途,要的是贵州803情报所。”

“……整天在家打电话管屁用!”

“我下午3点45分刚从湖南归来,带回两个人。”

办公桌旁边放有安在天的旅行袋,铁院长自知理亏,缓和了语气,转移话题,道:“马上告诉我,找到全部电台的话,大概有多少套频率?”

安在天回答:“按静默前情况,有将近2000套。”

“这么多?”

“有108部电台嘛。军用电台不像民用广播电台,使用的频率固定不变。军用电台为了保密,频率必须常变,一个最低密度的军用电台,一天至少要用三套频率,上午、下午、夜间各一套,然后三天为一个周期。这就是说,至少有9套频率。这是最低密度的,而一般的军用电台通常有15或者21套频率,也就是5天为一个周期,或者7天。还有个别军用电台,变频的周期有可能长达一个月,一年,甚至没有周期,永远都不会重复使用频率。少的9套,多的20几套,平均一下,一部军用电台大概有18套频率,100部就是1800套,108部还不接近2000套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仅仅找到了45套频率,只有要求的2.5%。以此类推,我们少说需要25个星期,将近半年的时间,才能建立起正常的侦听秩序,别忘了,总部给我们的期限只有三个月。我最害怕和最担心的,我们不是在和时间赛跑,而是在和百姓的生命、战士的鲜血赛跑。特务每天都在制造流血事件,爆炸,暗杀……”

“所以我从湖南回来就想去找你,我对目前的招贤纳才工作提出质疑和批判。我们老在圈子挑来选去,这些同志尽管优秀,工作敬业,每天十几个小时找电台,陈科长一个星期都没迈出过机房一步。但是行家是行家,能干也能干,可就是少了那种神奇。701现在更需要的,是在听觉方面有过人之处的怪才偏才,甚至天才。”安在天说着,拉起铁院长就往外走。

《暗算》第一章(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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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院长问:“去哪儿?”

“去找丁机要员,她当班。”

“我不想见她,她又不是特务电台!”

安在天显然是有备而来,丁姨告诉铁院长说:“你记不记得那个康巴人,扎西达达,我们长征时候的炊事员?”

铁院长白了她一眼:“我怎么会记得,你参加长征的时候,老子受伤在南方大山里跟国民兜圈子呢!”

“他整天背一口大锅,像个乌龟,我们都喊他‘抓起乌龟’。我们都是重装的人,他背锅扛粮,我们背机器,总是走在一起。每到一个地方,他埋锅烧饭,我们开机工作。后来熟了,他没事时就凑到机器旁看热闹。有一天,跟的国民电台跑了,我们都聚在机器周围满头大汗地找,他也跟着急。电台一部接一部转出来,我们一个一个信号地听,后来出来了一个信号,不到半分钟,我们还在分辨,他就叫了起来‘就是它,就是它’,还真就是它了!”

安在天:“他其实并不懂这个?”

丁姨:“他连汉语都不大会说,他就是耳朵好,可惜后来牺牲了。”

铁院长问:“他有孩子吗?”

“死的时候刚二十,婚都没结,哪来孩子!”

铁院长又问:“他有什么亲人?”

“不知道。就是知道,有,也找不到。他是康巴人,四海为家的。”

铁院长发火了,说:“那你叨叨半天干吗?”

安在天:“丁机要员是用这个故事提醒你,我们现在需要这种天生有三只耳朵的神人。在找人时不妨打开思路,走出圈子,到社会上、到民间去找像扎西达达这样的奇人。世间什么奇人都有,扎西达达也不会只有一个。”

铁院长:“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找,去哪里找?找这样的人,比找失踪的电台还困难!找电台是大海捞针,找人有可能海里本来就没有针。”

丁姨突然冒出一句:“我想起一个人来……”

安在天问:“谁?”

“一个像扎西达达一样有三只耳朵的人。”

丁姨当时就给华主任打去电话,华主任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说:“小丁,你说的是罗三耳?”

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叫,火车开走了,一切重新清寂下来。

独眼老头假装还在拾垃圾,看着远去的火车……

在列车上的软卧包厢里,安在天摆弄一台收音机,里面放着一首闽南歌曲:

啥格花开节节高,芝麻花开节节高;啥格花开像腰刀,蚕豆花开像腰刀;啥格花开青草里,荠蕃花开青草里;啥格花开南河梢,萝卜花开南河梢……

在当时的人听来,这完全是一个妖里妖气的声音。金鲁生推门进来,听着那嗲嗲的女声,皱起眉头。

安在天:“听不惯?”

金鲁生:“像香脂的味道。”

安在天笑了:“我不是在听之音,这是‘美蒋特务广播电台’,台湾经常通过这种方式,对潜伏在大陆的特务发号施令,频率是公开的,普通收音机都能收得到,但上面说的暗语,一般人听不懂。当然,特务、还有我听得懂。”

金鲁生像没听安在天说话,手上不离那个黑皮包,从怀里掏出酒壶。安在天想泡茶,发现热水瓶是空的,他拉开门,准备出去打水。金鲁生站了起来,又拉上了门。

安在天晃了晃手中的热水瓶说:“我去打开水。”

金鲁生接过热水瓶,放下:“这不是你干的事。”

安在天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以为是对他客气,也客气地说:“这点活儿,累不着。”说着又要去拿热水瓶。

金鲁生拦住他,严肃地:“安副处长,请记住,我负责你的安全,一路上你要听我的。”

安在天反应过来,尴尬地说:“好好,我听你的。”

“听我的,就坐下来。”

安在天坐下来,看着对方,笑了。

金鲁生戴一顶毡帽,穿着西服,打扮得像个生意人。

金鲁生:“看我不像是不是?我是工农干部,可这一路上,我就是你的老板,你叫我金老板,是负责接待我的政府工作人员,我叫你安同志……”

安在天为证明他记住了,叫了一声:“是,金老板。”

金鲁生也坐下来,继续说:“你要记住,你是701核心部门的领导,美蒋特务的名单上,还有对方JOG电台的广播里都有你的明码标价。这趟火车上肯定有特务,哪趟火车都有。县城火车站上,那个独眼老头就很可疑。”

安在天附和道:“据说老蒋现在经常派飞机往这边空投特务。”

“空投,偷渡,还有像我这样,打着华侨身份来报效祖国的,什么名堂都有。加上以前一直潜伏的,都冒出来了。”

《暗算》第一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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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看着那个黑皮包,问:“里面装着吧?”

金鲁生不理他,手却从包里出一把手来。安在天一眼看出那是一把德国造的勃朗宁。

金鲁生:“你打过?”

安在天:“还在苏联的时候。”

“你去过苏联?”

“我在苏联长大的,36年去,46年回来,整整十年。”

金鲁生指了指耳朵,问:“就学这个?”

安在天卖着关子:“也不全是。要不怎么打过呢!”

乘务员来送开水,金鲁生迅速地取下毡帽,把手里的遮住,口始终对准来人。安在天配合地接过开水,又把空的热水瓶递给乘务员,道谢,同时也表现出对金鲁生尊敬的样子。乘务员走了,金鲁生收起来。

安在天泡了茶,问:“你的茶杯呢?”

金鲁生指了指桌上的酒壶:“我喝这个。”

“是美国货?”

“解放重庆时缴获的,搭了我两根肋骨。”

“酒量呢?”

“我的酒量比你的耳朵还好,天生的。武松喝十大碗过景岗,说到底还是醉了,我就没醉过。”

“大家都叫你‘铁嘴’,就是指这个?”

金鲁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安在天:“回去我送你一瓶好酒,伏尔加,过去的同学从苏联带给我的。”

“但愿这次我能把你,还有要接的人顺利地带回701,这样就可以喝你的好酒了。”

安在天又看了一眼黑皮包,打趣道:“身上的就是口袋里的钱,随时都会被主人用了。一旦你这把被使用,就说明我们遇上了麻烦,会把麻烦消灭掉,像水扑火。但也许不会,因为水有时候也灭不了火。”

“你什么意思?”

安在天哈哈大笑:“寡不敌众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子弹,你会毫不犹豫地打死我。”

金鲁生白了他一眼。

安在天:“没什么,这是你的纪律,也是701的规矩。”

火车钻进了隧洞,轰隆隆的……

金鲁生像是安在天的保镖,他带着一把,尽管他出门带就像安在天出门带一只钢笔、一本书一样。他是保护安在天的人,也是有可能消灭安在天的人。安在天就这样踏上了去上海接罗三耳的征程。

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急驶,李秘书坐在前面,后面是铁院长和华主任,大家表情都很严肃。铁院长刚把华主任从军用机场接出来。

华主任问:“接罗三耳的人走了吗?”

铁院长回答:“走了。”

“可靠吗?派谁去了?”

“侦听处的副处长,也是‘招人小组’的副组长安在天。”

吉普车进701大门时,那个卖泡菜的小贩又闪身出来了,蔡大爷不觉皱紧了眉头。

一进铁院长办公室,铁院长就问华主任:“罗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主任介绍道:“罗山是他解放后才改的名字。他曾经是国民央乐的调音师,给宋美龄调过钢琴。宋十分赏识他,亲笔赠他三个字:罗三耳。那时候,罗三耳的名字在南京,总是和蒋夫人连在一起。他有才,人又风流,有一次勾引了一位军长的五姨太,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军长要毙他,还是宋出面才救下他一条命……解放南京的时候,他做了俘虏,得知他和宋的关系,部队就把他当做要人关在紫金山上,恰好跟我们侦听组在一起。那时南京城里经常有零星的战,他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也是为了讨好我们,一有声就报告我们,战发生在哪一带,用的是什么。听他老这么说,但谁会去信他?直到有一天,两个同事各提了一把出去打猎,他在窗洞里看见了,喊住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同他做个游戏,说只要他们先各自放一让他听了,到时他就能听出哪一是谁打的。这怎么可能呢?两把一样的,子弹也一样,能分出彼此才怪呢!于是就跟玩儿一样,两人各开了一,让他听了。结果,等他们打猎回来,他递出来一张纸,上面记录着谁开的这一,谁又开的那一,哪一击空了,哪一击中了,清清楚楚,无一拉下,都神了!”

铁院长感叹地:“还真是三只耳!”

“可惜他的历史复杂,和宋美龄沾上了边,没办法来我们这种机要部门。后来他被释放了,移居上海,才到了上海音乐学院工作。”

铁院长问:“你这次怎么会同意让他出山?”

“因为上头下了死命令,三个月拿不出‘字典’,你我便都是历史罪人。用罗山这种人是有政治风险,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刀尖上行走,也只能铤而走险。”

“但愿罗山是孙悟空,我们靠他能上西天。”

软卧包厢的走廊里,金鲁生发现一个留八字胡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暗算》第一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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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鲁生进了包厢,提起热水瓶。

安在天:“水是满的。”

金鲁生:“把门反锁上。”说完拉开了门,出去了。

走廊里,金鲁生返身关门,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一眼周围——“八字胡”果然还在那里窥视,被他看见了,躲闪不及。

金鲁生再次进来时,安在天问:“有情况?”

金鲁生没理他,掏出手,顶上了子弹……

夜深了,车厢走廊,“八字胡”离安在天所在的包厢越来越近了……看四下无人,他突然拿出一把手,对着安在天包厢的门连连射击。

这一夜金鲁生拽着安在天连换了三次地方,几乎每到一个大站都换一次,最后干脆躲进了行李车。换一次,对他们来说就增加了一份安全感;但这样下去,他们一夜根本就没睡成觉,死里逃生。

安在天就这样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上海。这里,不光有他生身父亲的遗骨,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也居住在这座美丽的城市。

早晨六点多,火车鸣叫着进了站台。

行李车里,两人正准备下车。

金鲁生:“这趟火车两个小时后返回,如果顺利,我们可以跟着它回去。”

安在天打着哈欠,道:“两个小时怎么够?上海可大了,一趟来回都来不及。”

“那就赶下一趟火车,下午1点的。”

“这还差不多。”

“但那趟列车条件差,没软卧。”

安在天开着玩笑:“没特务就行。”

“吓着你了?”

“吓着我的胆了。”

金鲁生嘟囔着:“咱俩换一下衣服吧,你来做老板,我当政府的人,这样像一些。”

安在天大笑。

二人下了列车,互换了衣服,安在天派头十足,像极了生意人。金鲁生则带着他,并没有随人流出站,而是七拐八拐,不知要去哪里。

“我们去哪儿?”

“跟我走。”金鲁生顿了顿,客气地说,“安老板,请跟我走。”

到了上海火车站公安值班室,金鲁生跟回家似地带安在天进来。老公安忙站起身来。

金鲁生问:“许处长呢?”

老公安反问:“你是谁?”

“叫你们处长来问。”

“你找我们处长有什么事?”

正说着,进来一个中年公安,客气地说:“啊呀,是金首长,你怎么自己就来了,我还去站上接你呢。”

二人像是打过交道。

金鲁生真像首长一样,不客气地问:“车呢,派好了吗?”

许处长:“派好了,司机早早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司机指的就是老公安,他没想到等的人就是面前这两位,不好意思地说:“啊,你就是金首长,你早说嘛。”

安在天:“辛苦你了,这么早就让你出车。”

老公安又对安在天:“还有这位首长,你太客气了,你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三人往站台走去。

安在天问金鲁生:“你怎么跟处长这么熟?”

金鲁生:“我不光在山沟里打过仗。你家在上海?”

安在天“嗯”了一声。

“老家还是小家?”

“我哪有老家?我是革命孤儿,要说老家,算在苏联吧。”

“你父母都是铁院长的战友?”

“三几年一起在上海做地下工作,不过他们没有铁院长这么幸运,没有看到新中国成立的这一天,就牺牲了。”

“你成家了吗?”

“儿子前天刚过的三岁生日。”

“来得及的话,回家看一眼。”

安在天笑了,说:“只可惜,这你说了不算!”说着,已经走到了一辆吉普车前。安在天对老公安,用上海话说,“去上海音乐学院。”

老公安看了安在天一眼,加倍热情地:“侬也上海人呀?请坐好!”

道路两边长满了法国梧桐,洋楼里传出钢琴的声音,安在天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心绪似乎一下子远了……

来到上海音乐学院主楼前,安在天和金鲁生下车,朝楼里走去。

金鲁生:“姓罗的知道我们来这儿接他吗?”

安在天:“华主任电话里已经通知他了。”

金鲁生交待老公安说:“你千万别走开,在这儿等我们下来。”

校园里,到处都有与音乐有关的声音:钢琴、小提琴、黑管、笛子……还有人在引吭高歌歌颂志愿军的歌曲。

笼式电梯里,安在天和金鲁生升了上去……

教研室门口,金鲁生径直就要闯进去,被安在天拦住。安在天礼貌地敲了敲门:“请问,哪位是罗山老师?”

一名教员转回身来:“你找罗老师呀,他刚刚出去。”

《暗算》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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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哪儿了?”

“就在楼里,他说外地有一份重要工作需要他离开上海,忙着和同事们告别呢!”

安在天拉着金鲁生退了出来,又往另一间教研室走去。安在天敲着敞开的门问:“请问罗山老师在这儿吗?”

里面的人摇摇头。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罗山的踪影。

金鲁生不耐烦地叫道:“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楼梯口上来一位女教师,安在天忙上前去问:“同志,看见罗山老师了吗?”

女教师:“好像下楼了,他说要在主楼前和同事们合影留念。”

安在天道谢。

两人下到一楼,金鲁生大声喊着:“罗山!罗山!”

无人应答。

从楼里往外看,吉普车还等在原地,老公安正在擦车……

安在天和金鲁生跑出楼来,感觉眼前飘过一个黑影……老公安擦着车,忽然,车顶像被天外来客砸了一下——有人从高处落下来,先掉到车顶上,又被弹了回去,最终摔在他的脚下……

没有血出来,但人已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