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名女八路 一只灰鸽 一簇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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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战军结束整训,从安十陽十地区出发,以五天时间连续强行军,向黄河一线运动,准备南渡,发起鲁西南战役。
午夜时分,九旅终于宿营了。一路狂风暴雨,连背包最里层都浸透了水,再没有一件干衣服可换。战士们脱了个溜光,围成一个个圆圈,烧起玉米秆集体在烤衣服,火焰升腾照亮天空,场面十分壮观。女同志可就倒霉了,只能以自己的体温焐干军服。
汪可逾有一块军用雨布,本可以把几件小衣服包裹起来,雨停了可以换穿一下。可是雨布包了古琴,只好任凭大雨浇了一个透。她被彻底累垮了,什么也顾不了啦,在一家门洞里支起门板,光着身十子睡下了。管他呐,先舒舒服服睡个好觉,听到了起床号,再把衣服穿上也不晚。不想一觉睡过了头,天大亮了。
哎哟!这个玩笑开大了。
不难想象,如果有哪一位老兄起得早,看见一个女人赤身十裸十体睡在门洞里,还不吓坏了!先是蹑手蹑脚通过门洞旁边,随即加快步子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心里直祷告,千万不要再撞上第二个人,对方一口咬定你在偷看女人,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们假设的这一位出现了,不是别人,正是“五号”首长。
参谋长齐竞总是全旅起床最早的一个。他倒背双手站立在十操十场正中,查出了哪位处长科长没有到场,当即把人找了来。一般情况,迟到者喊一声“报告”,带十操十的首长便会回应:“入列!”齐竞全当没听见,迟到的人立正“晾”在那里,直至早十操十结束。从此,再没有谁胆敢无故误十操十。
今早,“五号”把带十操十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远远望见,两棵小树之间扯起背包带,晾晒着女人的十内十衣以及短袜什么的。恰如从瞭望塔远远发现了海平线高十耸的桅杆,齐竞凭直觉断定,一艘壮观美丽的“航船”就会出现了。相距很近,他认出了,是女文化教员赤身十裸十体睡在门洞里一块门板上。
跟随在首长背后的曹水儿,也发现有情况,随即提醒说:“首长等一下!等一下!”他即刻止步下来,令他大为吃惊的是,“五号”还在继续朝前去。
事情过后,齐竞自己也大为惊奇,当时怎么竟会那样过分冲动。仿佛多年前在东京投入人十体摄影实十习十,整个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想着,“一定要抢拍下来,一定要抢拍下来!”他从挎包里取出了他那架战利品破旧相机“罗来可德”,顺手打开了镜头盖。
女模特仰卧在门板上,两臂交叉,似在掩护着丰满的十胸十部。明显是大雨中浸泡时间太久,全身肌肤变得雪白雪白,如同一尊抛光的一比一汉白玉人十体雕塑,陈列在这家农舍门洞里。晨曦辉映下,那样丰十腴润泽。从镜头所在方向,正可观察到她两十腿十蜷曲,不啻于一部翻开来的《辞海》,查阅任何一个词条,都可以提十供给你最权威最确切最翔实的诠释。
全世界男士们均无例外,观赏女十性十裸十照或人十体绘画,难保有谁不会投以“望梅止渴”的目光。这实在是人类最具有普遍十性十,也是最不易走出的一个误区。难为参谋长齐竞做到了心无旁骛,保持着亚当尝到禁十果之前那样的清纯无邪。
人十体艺术,是他隐秘在心底的一个醉洋洋的梦,早已幻灭殆尽,不想竟在顷刻之间成为现实。齐竞显得那样英勇果敢,以致预感值得他此生引以为自豪的绝唱之作,已经十拿九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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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
这嗓音这语调他太熟悉了,既然已经躲避不及,只能和对方打个招呼。他自觉不自觉地藏掖了相机,硬着头皮近前去。原来小汪是在睡梦中,向什么人发出一声友好的问候。
齐竞放大了胆,咔嚓咔嚓连连按下了快门。他正在调整焦距,从取景框里看到,拍摄对象睁大了眼睛,正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五号”来不及收起单十腿十跪地那个别别扭扭的拍照姿势,一下被“定格”在那里。
“首长,洗印出来,不要忘了送照片给我。”
作为拍摄对象,汪可逾即时提出了她的合理要求。在齐竞听来,哪里是要照片,分明是以讥讽的语言向他兴师问罪。他一时不好作答,背转身去,不看汪可逾,支支吾吾说:“小汪同志,对不起!你先穿好衣服再讲。”
汪可逾取下晾在背包带上的衣服,坐在门板上,一样一样穿戴起来。里面的小衣服稍好一点,军服半干半十湿十,穿在身上难受得要命。“五号”的军服是十警十卫员连夜烘干的,他本想把上衣脱给小汪,可怎么能穿着衬衣去带十操十呢?
“首长!洗印出来,别忘了送照片给我。”小汪提出了她的合理要求。
“五号”很清楚,事情弄到了这一步,任凭你赌咒发誓,说到天上去都没有用。只有当场把胶卷取出来,原封不动交给对方,才有望求得宽恕。他以平平常常的语气回答说:“小汪!这是一个例外,一个偶然机会拍下来的。我不可能不征得你的同意,私自洗印下来。现在就当面把底片交给你,所有权是你的,我只不过完成了拍摄。”
他连忙打开相机后盖,这才知道,机子里根本没装胶卷,刚才他兴致勃勃抢拍下的每一个镜头,全部成了无效劳动。此时此刻,他的这一个低级错误反倒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就差没有高声欢呼了!他以两军阵前缴械投降的正规姿势,双手把他的“罗来可德”举过头顶,亮出空空的机箱给对方看。
“汪参谋,我机子里根本没装胶卷。你看,你看!”
战争期间胶卷奇缺。有谁求齐竞给照张相,他不好意思当即拒绝,端起“罗来可德”咔嚓一下,好了!等洗印出来拿给你。过后问他,我的相片呢?哎哟一声,对不起,曝光啦!
“哦!我明白,又曝光啦!”小汪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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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汪参谋发笑不止的样子,“五号”首长忽的一下意识到,门洞里出现一名胆大妄为的偷猎者,汪参谋却全然不曾在意,原来这事她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里。齐竞心里一块石头扑通一声落地了!
十十八岁的军人女模特,于纯自然状态下,奉献出了她的一个不拘一格的姿态。无论你在怎样的距离拍照,也无论取的是什么角度,均无不可。无论你投以怎样高贵的目光欣赏艺术人十体,也不可能为她增添一分美感;无论你以怎样下流的眼神从取景框里窥视,也不可能有丝毫污秽沾染晶莹纯净的汉白玉雕像。
齐竞心血来十潮,要玩一次人十体摄影,未能成像不讲,一场狼狈不堪,禁不住心突突地跳。哪里想得到,女文化教员反而作为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与自己顶头上司友好地交谈起来:“我发现,部队记者们常常要抢镜头,抓拍一些所谓‘战地即景’,悄悄在积累自己的摄影作品。‘五号’要惦记着装胶卷,遇上什么有用的题材,不至于给耽误过去。”
“就说得是嘛!小汪你想,我自拟一个标题:《暴风雨中强行军三十个小时之后——战地即景之一》,拿到欧美一家摄影刊物上发表,结果会如何?不客气地说,最有名望的人十体摄影大师们惊叹之余,都会把他们那些价值连城的作品付之一炬。”
“那倒也是!”小汪完全认可这位军中人十体摄影艺术家。
“西方人看待人十体摄影专业无比纯洁与神圣,说什么‘要求女人十裸十露无遗,是为了使她们成为不朽’。他们无非是把活生生的人,从社会生活中剥离开来,更采用灯光布景等艺术手段,突显出女十性十身十体曲线及某个特定部位。说他们贫瘠苍白毫无生气,也算是高抬他们了。”
“等打完了仗再看,‘五号’一定会拍出最佳的人十体艺术照!”
“不不不!我从此不再拍人十体,我的机箱里存有一幅最佳人十体形象,熟睡中的一位漂亮女八路,我会原本原样永远保存着。”
“首长总是哄我高兴!”
传来起床号声,司号员尽可能把号音吹得悠扬辽远,免得雨后无法安睡的指战员和老乡们一惊一乍的。
“五号”说:“好了,我们该出十操十去了!”
“我还没有上好门板,这是一扇枣木门板,死沉死沉的。”
“交给我好了,不能让你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骑兵通信员曹水儿一力承担。远远看见汪参谋穿好了衣服,他便近前来了。上好了门板,他和“五号”、汪参谋一同跑步向十操十场赶去。
这家门洞十内十外一时变得静悄悄的。屋檐下一只灰鸽,才大胆站在窝边,挓挲着翅膀,抖落掉残留的雨水,使全身羽十毛十从十内十到外干燥过来。如同女八路汪可逾一样的,只不过小汪抖落掉了“羽十毛十”上浸泡的雨水,还需要好长时间把衣服晾晾干。
门墩旁边生长着好大一簇蒲公英。不妨说,这种菊科草本植物,也在重复着小汪暴风雨后打理自己的一系列动作,沥干了十茎十叶上的雨水,渐渐挺十立起来,舌条状的花十瓣儿悄悄在张开,浮现出一抹淡黄十色十。只待日照一段时间,白十色十冠十毛十结成一个个小绒球儿,有哪个孩子吹一口气,绒十毛十便会飘飘然飞向高空。
一名女八路、一只灰鸽、一簇蒲公英,生息与十共十,感受一同。大家一起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一起迎来冀鲁大平原又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