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天还没亮,一向睡下去就没完没了的张英才,突然被一阵琴音惊醒,迷糊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问:这么好听的凤凰琴,是谁弹出来的?

等到完全清醒了,才听到夜空中弥漫着一首往日的歌曲。

张英才披上衣服,打开房门,朝着有灯光的屋子走去,原来是蓝小梅在轻轻哼唱。

见到张英才,蓝小梅说,本来已经睡下了,见孩子们的衣服破得实在看不下去,就爬起来帮忙补一补。

蓝小梅感叹,城里人也有穿破衣服的穷人,可他们晓得将破衣服补出花样来穿。

界岭人呢,衣服破了就当成破衣服穿,弄得窟窿连窟窿,穿着不舒服,看着更不舒服。

这大概也是外面的人说的界岭人的苕吧。

因为是女生宿舍,张英才在门口站了站,便又回去接着睡。

想不到一下子睡过了头,等到真真切切地听到笛声时,场上升旗仪式已经开始了。

张英才隔着窗户看过去,除了旗杆下多了一块大石头,此情此景与当初完全一致,连那笛声也没有因为有了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红头文件,而变出一丝一缕的欢快。

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张老师起床了吗?”

听声音是蓝小梅,张英才连忙打开门。

蓝小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要下山了,麻烦你对余校长说一声,我放了一样东西在他屋里。人家在升国旗,很严肃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张英才本来想要她自己去说,却又抵挡不住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蓝小梅刚从后门离去,张英才便去余校长屋里,果然发现蓝小梅将那双皮鞋放在床头的樟木箱子上。

张英才忽发奇想,将皮鞋拿起来,换个地方放下,掩上门退出来时,忍不住捂着嘴笑。

升旗仪式结束后,张英才装着刚刚起床,抱怨余校长没有叫他起床参加升旗仪式。

张英才刷过牙,见余校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说,是不是因为要转成公办教师,就觉得学生们也变得更可了。

余校长喃喃地说:“听学生们说,昨天夜里蓝小梅通宵没睡,将他们衣服的窟窿全补上了。”

张英才问:“蓝小梅人呢,她去哪里了?”

余校长也纳闷:“一大早她能去哪里呢?”

张英才心知肚明,却不做声。

余校长招呼学生们整理寝室,自己也回屋整理床铺。

张英才将几个手指撮在一起,等余校长发出惊叫时,顺势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这是谁的皮鞋?”

张英才心里笑了一下,进屋看了看说:“好像是你送给蓝小梅的!”

余校长的脸上堆满疑云:“干吗要放在我的被窝里?”

“这意思是说,她愿意帮你煨脚哩!”

“你别将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扯到一起。”

“难道界岭的风俗变了,嫁姑时,不再在被子里包一双给新郎穿的新鞋?”

余校长咧了咧嘴,算是笑了:“这么说,蓝小梅已经走了?”

张英才点点头:“人家掏心掏肺摆明了心事,下一步得看你了。”

余校长说:“张老师,你可不要开我的玩笑!”

张英才说:“余校长,像你这样当断不断,再多的好事也会被你耽误。”

余校长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说:“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亲手将这皮鞋送给蓝小梅。”

余校长摇摇头:“那我做不到。难道要我当面对她说,这双鞋没人要,请你帮忙穿上它吧!”

张英才说:“皮鞋的事,提都不要提,那只是一个借口。你应该对她说,我你,我要娶你。”

余校长开心地笑起来:“张老师是不是想培养我当电影明星?”

二人站在那里说话,忘了灶上的事。

猛地听到一阵咕咕声。

沸腾的米汤已经顶开锅盖溢出灶台。

见余校长手忙脚乱,张英才又说,上下的事情太多,如能将蓝小梅娶回来,后半生就不用太着急了。

余校长叹息一声说,就算人家愿意下嫁,可自己能不能养活人家还是一个大问题。

张英才这才明白,余校长是担心,民办转公办的红头文件只是一纸空文、空头支票。

张英才将昨天说过的话重说一遍:这一次的确与过去不同,是要普降甘露,救世济时。

他在县教育局帮忙工作,每次开会他都在旁边负责记录,所有政策条文非常过硬,没有任何钻空子或者打折扣的漏洞。

余校长还是叹息,张英才有些不懂了,问他是不是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情。

余校长犹豫再三,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王主任答应在省报头版头条发表的那篇文章。

迄今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见到。

报纸是社会情绪的晴雨表,王主任的文章能否发表,表明民办教师的社会地位。

张英才劝他,就当王主任没写这篇文章,或者写了这样的文章你却不晓得。

这种事情很多,有些社会问题没人关心时,还能过得去,一且有人关心起来,反而觉得晚一天解决都会活不下去。

余校长说,不能因为没有晴雨表,就不知道天气冷热,也不能明明吃了苍蝇,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些话,也就是说一说。

吃完早饭该上课了,余校长便又恢复常态。

孙四海与余校长的情形差不多。

唯有邓有米,讲起课来声音特别洪亮。

张英才还要将文件送去给村委会的人看一看。

他问过余壮远,村长余实前几天回来住了一夜,好像为了买摩托车,在家里吵了半夜,第二天一早又出去了。

张英才将余壮远重重地盯了几眼,看他不像是在说谎。

可他不明白,界岭这地方,要摩托车干什么。

果然,只有老会计像和尚守庙一样守着村委会,无所事事。

老会计还记得那次到学校喝酒,想占王小兰的便宜的事,见到张英才,有些不好意思。

张英才将文件给他看。

老会计做事很认真,他将文件的主要神抄在本子上,还注明是国发第三十二号文件。

老会计每抄一个字,就要惊叹好几声。

抄完之后,忍不住彻底感叹道,当初老村长让他去学校教书,他却听余实的话,选择了当会计。

老会计问,如果他现在去学校教书,能不能赶上这次转正。

张英才说,别处是否有人搞歪门邪道他不清楚,他负责的地方,谁都别想做伤天害理的事。

老会计笑笑,歪着嘴说,张英才到底涉世不深。

就算是叶碧秋的母亲,如果有个当县长的舅舅,也能开后门转成公家人。

说归说,老会计还是很高兴,余校长他们全都转为公办教师,对村委会来说,是最好的一种减负。

离开村委会时,张英才选择了另外一条小路。

小路先经过叶碧秋家。

叶碧秋的母亲仍旧拿着一年级语文课本,像小学生那样面对天空背诵课文。

叶碧秋的父亲正在整修家门前的台阶。

张英才做了一个手势,不让他打招呼,然后走到叶碧秋的母亲面前,大声问:“你今天背了哪篇课文?”

“第十七课,张老师要检查吗?”

叶碧秋的父亲听了,指着张英才追问她十七课是什么。

叶碧秋的母亲说:“张老师是来考我的!第十七课:这个办法真好。席七岁的时候,有一回,和小伙伴们到山上去放牛。怎样又能放好牛,又能多砍些柴,还能捡些野果子呢?他和大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们分成三个组,一组放牛,一组砍柴,一组捡野果子。天快黑了,放牛组把牛喂得饱饱的,砍柴组砍到许多柴,捡果子组捡了满筐的野果。他们把柴和果子分成几份,每人一份。大家高兴地说:这个办法真好。席把自己的一份让给了最穷的伙伴。”

叶碧秋的父亲大叫奇怪,张英才在界岭小学时,叶碧秋的母亲没见过他几次,离开三年多,这女苕居然一点不差地记得牢牢的。

张英才没有进屋去,就在稻场上站着。

叶碧秋的父亲说,叶碧秋每次写信回来,都要问张老师是不是回到界岭小学了。

她小姨给她回信,说像张老师这样的男人,应该去外面寻找更广阔的世界,界岭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不需要重要人物来守护。

叶碧秋总与小姨辩论,她说,不管张老师走多远,最终还是要回界岭小学的。

她还与小姨打赌。

张英才很好奇,他想看看叶碧秋信里还写了些什么。

叶碧秋的父亲说,叶碧秋的信都是写给小姨的,她小姨只将与父母有关的部分念给他们听,一个字也不肯多念。

这样说着话,张英才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有种留恋,连忙站起来,很决绝地走开了。

小路更小了,深秋,各种成熟的颜,或浓墨重彩,或轻描淡写,涂满了所有植物与山岩。

这样的路更加让人牵挂。

小路变得最小时,老村长的墓地出现了。

虽然是独自走来,张英才已经没有当初的害怕了。

他在那块擦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前面站了好久,才继续往前走。

时间不长,就到了王小兰家。

稻场上没有人,只有一鸡在觅食。

一只大狗从竹林里钻出来,正要吠叫,忽然将两只前爪一伸伏在地上,身后的尾巴在地面上来来回回地摆个不停。

很显然,它还记得张英才,也还能从张英才身上嗅出粉笔气味来。

张英才正在想这是谁家的狗,屋里有人喊王小兰,说外面有人,让她出去看看。

出现在家门口的王小兰,与在学校里的王小兰判若两人。

虽然昨晚已经见过张英才,王小兰还是有些惊喜。

王小兰大声说:“张老师一去好几年,外面世界那样彩,怎么舍得回来看看自己的发祥地?”

张英才也大声说:“当初上山时,舅舅就提醒,要我当心别中了界岭小学的毒,想不到还是没逃过,没办法,只得回来找解。”

王小兰说:“只怕是中了哪个女孩的毒!”

话音刚落。

王小兰的丈夫就在屋里破口大骂,说别的女人还懂得要卖笑就去外地,王小兰太不要脸了。

丢丑丢在家门口。

王小兰也是听惯了,扭头回应丈夫:从今往后,就算外面杀人放火了,他也别想叫她出来看一眼。

紧接着她用极低的声音,让张英才捎话给孙四海,下午她会照常去学校接李子。

张英才将王小兰的话转述给孙四海后,学校里马上响起让人心动的笛声。

张英才又一次想起当年万站长冒着大雪带他下山时说过的那句话。

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只是中了界岭小学这几个人的毒,而且还出现了不可救的趋势。

到头来也许真的会被万站长言中:那几个人,是会让你上瘾的!

只要沾上了,这辈子都会被缠得死死的,脱不了身。

张英才本想中午离开,听说余志和李子要回来,又改了主意,决定多住一天。

正常情况下,余志和李子,吃过午饭动身上山,走得再快,也要四点半左右才能到。

下午上课后,张英才到六年级教室听课,第一节课才上到一半,教室后面的山上,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轰鸣声。

见学生们动起来,张英才说:“这是摩托车的声音,不用害怕!”

话说出口,他也有些惊讶,实行包产到户之后,通往界岭的机耕路无人整修,连手扶拖拉机都开不上来了。

哪来的摩托车呢?

张英才出了教室,走到旗杆附近,才看到一辆摩托车,正沿着小路往学校驶来。

再近些,看到后座上坐着余志和李子。

摩托车顺着小路驶到场上,沿着场高速转了两个圈后,才缓缓地停在旗杆下。

余志和李子从后座上跳下来,高兴地叫了一声张老师,用更高兴的声音冲着骑摩托车的人叫道:“都快颠死人了!”

张英才看着骑摩托车的人眼熟,但又无法确认。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余壮远第一个跑出来,冲着骑摩托车的人大声叫:“爸爸!我也要骑摩托车!”

张英才想起来,余壮远说过,村长余实要去买摩托车。

余壮远猛跑过去,突然停下来。

骑摩托车的人取下头盔,竟然是万站长。

万站长像电影里的时尚青年那样,挥着金光闪耀的头盔叫:“余校长!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老万专门来讨喜酒喝!”

余校长从讲台上下来,同邓有米、孙四海一起来见万站长。

那辆摩托车当成了中心,万站长笑得合不拢嘴,无论谁问他从哪里弄到如此崭新的摩托车,他都要对方猜。

余志故意说:“越新的摩托车,越是绣花枕头,若不是我和李子在后面拼命地推,将汽油烧干了,也爬不上界岭。”

万站长哈哈大笑:“三十里路,只推了三五里,还是比走路划算得多吧!”

万站长将摩托车拍了两下,说这些年大家全都低估了机器的力量。

只要有信心,界岭也是可以征服的,对机器来说,这是真理。

万站长不肯透露摩托车是如何得到的,非要等吃晚饭时再揭开谜底。

万站长很高兴,要余校长提前放学,反正是周末。

也不差那一堂课。

余校长不同意,上课铃一响,便与学生们一起回到教室。

万站长让李子回到摩托车后座上,轰轰隆隆地要送她回家。

李子只让他载到场边,就跳了下来。

万站长没发现,顺着向下的小路一直往前跑,直到碰上王小兰才停下来。

万站长说。

我将你女儿送回来了!

一扭头,才发现后座上空无一人。

再往学校方向看,李子还在场边站着。

万站长掉转车头。

又载着王小兰开回学校。

王小兰问,这么漂亮的摩托车是不是公家配置的。

万站长不再卖关子,他告诉王小兰,上次因为皮鞋的事,李芳跟他闹得几乎要彻底反目了。

想不到夫妻关系就此开始触底反弹,前几天,李芳去县医院看病,在县城住了两天,昨天下午回家时,竟然给他带了这么一件大礼,还说全乡的干部中,只有当教育站长的丈夫最辛苦。

对他赔了许多不是不说,人也变温顺了,并且破天荒说了一句,我你!

临近界岭小学的那段路有些陡,摩托车几乎熄火了。

万站长叫王小兰跳车,王小兰却不会跳,幸亏余志和李子跑过来一齐用力推,张英才也迎上来,抓着摩托车的把手用力拖了一下,才将他们连人带车弄到场上。

王小兰与余志说了一阵何时返校的话,便领着李子回家。

王小兰不停地催李子快走,说若是回去慢了,管闲事的亲戚就会找到学校来。

张英才听得很明白,王小兰这样说,是要自己转告孙四海,李家表哥又来了。

等余校长他们举行完降旗仪式,又将那些寄宿学生挨个送回家,万站长才将邮递员托他带来的一封信交给余校长。

信是王主任写来的,里面附了一张《文学少年报》,上面登了余壮远的那篇作文。

一个小学生能有作品公开发表,在全乡教育界都是大事。

王主任在信里说,他自己写的那篇歌颂民办教师的文章,因故没有在省报上发出来,但他会将其收入即将出版的个人华作品集中。

重要的是,民办教师问题已经受到高层领导的高度重视,有关部门正在出台一系列相关政策,余校长的心结很快就能彻底解开,专心从事乡村教育事业了。

王主任信中所说,与张英才送来的红头文件神一致,余校长他们更安心了些,有滋有味地分享万站长带来的一只烧鸡、两斤卤肉,还有两瓶白酒。

万站长主动交代了摩托车的来历,万分感慨地坦白,结婚多年,但凡要肌肤相亲,妻子总是作为恩赐赏给他,唯独昨天晚上,四十几岁的女人竟然柔软得像一摊水。

一汪汪地将他淹得连枕头都找不着。

万站长再三感谢余校长,没有那双皮鞋,就没有这种效果。

别人还没劝酒,万站长已喝了几杯。

一会儿他就醉了,拉上大家,到场上去祭旗。

万站长将酒洒在旗杆上,余校长也像他那样,将酒轻轻一洒。

邓有米、孙四海和张英才,却争相将酒往旗杆高处洒,一个比一个洒得高。

万站长说,当年自己从中心小学来这里时,为了旗杆的位置曾与老村长过不去。

他和明芬都希望仿照天门广场,将旗杆树在场正中央。

老村长却非要将旗杆立在场边。

现在看来,老村长是对的,如果按照他们的意思将旗杆立在场中央,肯定被那块大石头砸倒了。

凡是在界岭小学教过书的老师,后来都转为公办教师,这也是万站长最高兴的事情。

万站长喝得够多了,还不肯放下酒杯,说有摩托车骑就不怕路远,今后要常来,同大家一起将界岭小学办成乡村教育事业的小延安。

邓有米真心实意地恭维说,真到了那一步,万站长就是界岭小学的席。

万站长一挥手,拒绝了邓有米的好意,他说,界岭小学已经出了余主席、邓主席和孙主席,他自己只能当一名万克思了。

万站长不厌其烦地对大家重复着这些话。

还一遍遍地追问张英才:“还记得上次下山时,我说过的话吗?界岭小学这三位,孙老师是迷,邓老师是还魂汤,余校长则是用迷加还魂汤炼成的九膏,无论哪一种,只要沾上了就躲不开。”

张英才心里塞满了问题和答案,却不知用哪一种来回答,猛地冒出一句:“在界岭小学待过的老师,只有你最特别,既是毒,又是吃毒的。”

万站长禁不住仰天狂笑:“知我者,外甥也!”

这天晚上,除了余志,所有人都喝醉了。

夜好梦之后,张英才醒得最早。

已经是上午九点了,除了断断续续的鼾声,学校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爬起来在场上转了几圈。

从头到脚才算完全清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粥香,张英才想起来,昨夜酒喝得正酣时,余志问过余校长,明天的早饭是不是煮粥。

张英才正在想着,余志从后山上下来了。

见到张英才,余志将头一低,不住地用左脚踢右脚。

张英才心里—动,问他:“你去明老师的墓地了?”

余志想了想,突然说:“我爸是一个饱暖思欲的家伙!”

张英才吓了一跳:“你可不能乱说自己的父亲。”

余志咬着牙说:“那他为什么要别的女人?”

在张英才的再三询问之下,余志说,昨天夜里,余校长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刚开始还一声声地叫着明芬,告诉她自己终于转为公办教师了。

后来却叫起了蓝小梅,还说是小张老师要他大胆地向蓝小梅求,之后就开始不停地说我你。

说一阵,笑一阵。

张英才知道,余校长人生第二春的桃花就要开了。

“难道你不希望父亲身边有个可以信赖的女人?”

余志摇着头说:“我只是觉得太可怜了!”

张英才说:“其实你爸更可怜。”

“我晓得。每次做梦,都要跟我说这句话。”

“当儿子的,千万不要说父亲的坏话。”

余志狡辩:“这不是坏话。饱暖思欲说明身体好。”

这时,余校长也起床了。

他在门口伸了一个很大的懒腰,然后双手不断地在额头上抚

“这酒喝得让人头痛,是不是假酒呀?”

“是你自己想的事太多了,还怪酒不好。”

心里有牢,又怕父亲听到,余志的声音很小。

张英才听清楚了,他笑得很开心。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孙四海露面了。

只见他就地一串侧手翻,然后说,余校长是自己将字写歪了,怪黑板不好,胃里不能装酒,怪酒不好。

趁着老师们在一起说笑,余志回屋将早起做好的粥盛到碗里,喊大家吃饭。

孙四海自然也在列。

一碗热乎的粥喝下去,张英才感慨,余校长哪怕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孩子找一个能知冷知热的

孙四海也觉得应该如此,最好趁热打铁,和转正的事一起,作为双喜临门来办。

余校长不好意思,要大家留点口德,别在孩子面前信口开河。

想不到余志张嘴说了一句四座皆惊的话。

“我家好久没有喜事了,别说双喜,就是百喜临门,家里也装得下。”

“儿子,你考上大学,才是百喜不如一喜呀!”

“我可不想等到自己找女朋友时,还要与你举行恋比赛。”

人们被父子俩的话逗得笑个不停。

孙四海又补上一句,喜多了装不下,可以送到他家去寄存。

他不要利息,只要大喜事怀后生下来的小喜事。

听到这话,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屋里忽然响了一声喷嚏,万站长醒了。

餐桌上立即安静下来。

万站长着眼睛走出来,说,怎么他一醒,大家就不笑了。

听他这样说,大家更不笑了。

万站长问余志,是不是有谁说了他的坏话。

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余志站起来告诉万站长,没有人说他,大家都在关心余校长,要余校长赶紧谈恋

万站长说,大人们要注意说话方式,不要将余志这样的纯洁少年污染了。

大家还是不笑。

万站长问余志,余校长的恋对象是谁。

余校长抢先否认恋的事,说是因为自己怀疑昨晚喝的酒是假酒,被大家起而攻之。

万站长哪里会相信,他一定要余志说出来,余校长在同谁恋

余志每次嘴唇一动,就被余校长用一声咳嗽堵了回去。

万站长像是生气了,他盯着余校长咬牙问道:“是不是蓝小梅?”

不容余校长否认,张英才在一旁替他做了回答,又将自己制造的蓝小梅放皮鞋到余校长被窝的故事,绘声绘地讲了一遍。

张英才的故事让万站长醋意大发,他脸铁青地对余校长说:“前次你让我带皮鞋给她。当时没细想。事后才觉得奇怪。想不到为了女人,你也跟我玩的。”

余校长的眼睛都快急红了,想解释又无从说起。

张英才对万站长说:“余校长谈恋,当领导的要坚决支持才对。”

万站长说:“难道还要我代他向人家求婚吗?”

张英才说:“有些话,你出面说,效果更好。”

万站长走到余校长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天,愤愤不平地说,自己一直将余校长当成没有城府的男人,结果连亲外甥都被他争取过去了都不晓得,还以自己是大智若愚的天才。

余校长的样子像是被万站长吓唬住了。

这时候,孙四海说,他不相信蓝小梅会将皮鞋放进余校长的被窝。

否则,他会劝余校长不要搭理这个女人。

这件事恐怕是张英才张老师画蛇添足。

本来余校长与蓝小梅之间那种朦胧的感觉很美好,如此一来,倒像是风流寡妇弄点小伎俩勾引男人。

因为孙四海这么说,大家都不再提这件事了。

万站长严肃地提醒大家,这一阵要同村长余实搞好关系,接下来就要办理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相关手续,切不可节外生枝。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民办教师转正这件事。

然而听起来,总觉得是在告余校长。

不要对蓝小梅有情感上的企图。

余校长用最诚恳的语气向万站长解释,自己与蓝小梅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

万站长也平静了些,他叹息着对余校长说,姓万的也是民办教师出身,虽然有点不满情绪,但断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