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二天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应物兄想联系一下李医生,跟子贡见个面。他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见到子贡了。电话没有打通。那个流过鼻血的保镖,已经吃过饭了,神慵懒,剔着牙,玩着手机。没穿外套,穿的是衣。保镖这个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等他吃完了饭,保镖凑了过来,小心地问道,自己能不能回趟西安,看看父母。

“我明天早上肯定赶回。”保镖说。

“实在不行,我晚上十二点之前赶回。”保镖又说。

随后他才知道,子贡这两天竟然不在济州。来无影,去无踪!子贡这个惯,他是知道的。子贡说过,如果不在加州,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待二十四小时的。子贡是个双脚不着地的人,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汽车里。有时候早上在欧洲吃早餐,下午就到了日本,晚上又去了新加坡。不过,作为东道主,应物兄此时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他赶紧向陆空谷打电话询问。陆空谷说:“他们在阿拉伯。”

至于是哪个阿拉伯国家,陆空谷不愿透露。

利用这突然多余出来的时间,他去了一趟生命科学院基地。他早该去看看华学明了,看看他的济哥是否真的羽化出来了。他也想告诉华学明,他见到了邵敏。

华学明的一个博士告诉他,华先生刚刚睡下。

他后来见到的是生命科学院基地的合伙人雷山巴。幸亏见到的是雷山巴,心直口快的雷山巴。不然,他还不知道,济州市胡同区的重建工程,可不仅仅局限于铁槛胡同、仁德路一带。那只是济州市旧城改造的第一步,接下来旧城改造将分期分批展开。用雷山巴的话说,济州要玩大的了,要放大招了。“放大招”俚语指的是拉大便,但在雷山巴这里,显然指的是济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建工程。雷山巴胳膊卷袖,说,他领会庭玉省长的意思,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回家拿钱捧个钱场。雷山巴认为,自己和铁梳子等人相比,虽然属于没钱的,属于需要回家拿钱前来捧场的,但也肯定不会落下的。雷山巴说,他跟庭玉省长讲了,一定要吸取北京市旧城改造的教训,要一步到位。雷山巴是这么说的:“作为旧城改造的失败典型,丫的简直太成功了。”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肯定很难听,但因为雷山巴是北京人,还是所谓的大院子弟,所以说出来不仅不难听,还格外好听,因为它透着一点很稀罕的自省意识。

雷山巴喜欢自称雷先生,别人当然也都叫他雷先生。雷先生出生于五十年代初,父亲曾参加过开国大典阅兵式,专门负责放礼炮的,后来又参加过抗美援朝。雷先生原名雷三八,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志愿军曾经打到了三八线。雷先生总觉得这个名字有问题,容易让人联想到“三八妇女节”。于是,他就“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将“三八”改成了“山巴”。

与雷先生的每次接触,应物兄都会留下深刻印象,深感其粗中有细。雷先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原来学的是哲学,毕业论文是关于《道德经》的。他曾留校任教,后来下海做生意了。雷先生之所以会从北京来到济州,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外婆家。雷先生的父亲去朝鲜之前,攘外先安,把雷山巴的母亲打发回了家,也就是生命科学院基地所在的雷家庄。当时雷山巴已经在母亲肚子里长成肉球了。雷先生的父亲从朝鲜回来之后,征尘未洗,就娶了一个文工员。或者说,那征尘是被文工员洗掉的。不过,父亲并没有忘记雷山巴:1975年,雷山巴被推荐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后来,下海做生意的雷山巴,也并没有忘记生他养他的雷家庄,除了在北京安家,也在这里安了个家。

这两个家,应物兄都去过,都是和华学明一起去的。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两个家都一模一样:房子的式样,院子的大小,院子里的草坪和树木,甚至湖里的乌龟,都别无二致。雷先生称之为“京济一体化”。雷山巴曾对父亲非常叛逆,中年之后大变,对父亲格外敬重,提起父亲都称首长。因为首长很喜欢前苏联的一首歌曲,叫《苏丽珂》,雷先生家里就长年放着这首歌。他相信首长的英灵可以听见它,在歌声中重返沙场。那其实是一首格鲁吉亚民歌。据说,斯大林在自己的婚礼上放的就是这首歌。这首歌,乔木先生会唱,姚鼐先生也会唱,说明它是五十年代的流行歌曲。人们当时之所以喜欢它,很可能是因为歌中有着那个年代少有的被允许歌咏的异国情调。

雷先生经常把这首歌献给房子的女主人。第一段很忧伤,说的是到处寻找人的坟墓。所以雷先生每次唱,都会直接从第二段唱起:

丛林中有一株蔷薇,朝雪般地放光辉。我激动地问那蔷薇,我的人可是你?我激动地问那蔷薇,我的人可是你?

夜莺站在树枝上歌唱,夜莺夜莺我问你,你这唱得动人的小鸟,我期望的可是你?你这唱得动人的小鸟,我期望的可是你?

既然有两个家,那么自然就会有两个女主人。雷先生在北京和济州的两个女主人也是一模一样的:她们是同双胞胎。什么是齐人之福呢?这就是了。当然,这也是雷先生“京济一体化”中的点睛之笔。每当雷先生在北京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姐姐就会说,到济州找妹妹去吧!反之亦然。当这对姊妹花待在一起的时候,雷先生总是无法把她们区别开。当然,如果了解得仔细一点,她们还是有区别的:姐姐眼睛畏光,在光线强烈的春天容易流泪,惹人怜;妹妹则容易花粉过敏,鲜花盛开之际容易起疹子,招人疼。有人曾跟雷先生开玩笑:看来雷先生喜欢重复,喜欢把同样一件事干两遍。雷先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立即反唇相讥:“别以为雷先生不知道,丫的,那些英人士,没有几个老实的。英人士不出轨,几率等于出门右拐活见鬼。可以说,雷先生是个例外。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嘛。这说明什么?正好说明雷先生对情忠贞不二!”当然,在另外的场合,雷先生也会提到她们的一些不同。雷先生是这么说的:“就是接吻有点不一样。一个舌头用得多,嘴唇用得少;一个舌头用得少,嘴唇用得多。”

雷先生虽然研究老子,但最崇拜的人却不是老子,而是孙子。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首长喜欢通过研读《孙子兵法》以治军,二是雷先生自己喜欢翻阅《孙子兵法》以经商。在一模一样的院子里,在一模一样的草坪上,都摆着孙子的金雕像。不过说是孙子,其实模特是首长,只是穿衣打扮不同罢了。那雕像足有姚明那么高。雕像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向前挥起。雷先生养的大狼狗,平时就拴在雕像的手腕上。那是一条昆明犬。雷先生说,那是中国唯一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军犬,呈草黄,强项是扑咬。晚上,它就睡在雷先生卧室的外面。雷先生把自己的卧室也搞得很大,床也很大,一半用来睡觉,一半用来放书。雷先生在济州的那个院子,是改革开放之后济州最早出现的私人宅院,虽然现在看来已经有点落伍了,但雷先生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更换。这倒不是因为念旧,也不是因为这边换了院子,北京那边也得换,太过于麻烦。雷先生这样做,是因为他尊重历史,准确地说是尊重自己的历史。雷先生说:“以后,这就是雷先生故居了。要是再换个地方,后人考证起来就麻烦了。丫的,别给后人添乱了。”

对于雷先生的发家史,应物兄并不清楚。雷先生的自传虽然送到了应物兄手上,但应物兄并没有翻过。雷先生现在的主打产业,应物兄当然是知道的,那就是蛙油贸易。一般从事贸易的人都是买来卖去的,雷先生却不是这样。雷先生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核心技术是企业之重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让别人卡了脖子。那么,他的核心技术是什么?就是林蛙的养殖技术。这个技术是谁提供的?就是华学明。

林蛙本来产自东北密林,是华学明把它引进到济州,培育出了适合在关大量繁殖的林蛙品种。林蛙形似青蛙,却不是青蛙。它的另一个名字家喻户晓:雪蛤。雪蛤全身皆宝。雌蛙怀成熟期的输管,就是所谓的蛙油,也叫雪蛤膏。华学明培育出的林蛙,输管更为粗大,一个比较可靠的数字是,比东北林蛙的输管的直径要大一又八分之一。华学明的目标是,在未来三年,将这个数字提高到一又四分之一。应物兄曾经看到过华学明拍摄的照片,本来光滑的输管现在变得疙疙瘩瘩的,就像蛤蟆的皮。根据吃什么补什么的原理,蛙油深受女消费者青睐。因为它的美颜效果,因为容貌对一个女人来说简直就是最高的道德准则,所以广告中提到雪蛤膏的时候,用到了一个词:道器并重。

雷先生说:“赚钱不是雷先生的目的,只是手段。”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当文化人,大文化人。

雷先生虽然毕业于人民大学,虽然自称雷先生,却没人把他当文化人。坦率地说,因为搞收藏,雷先生被看成文化人;又因为藏品来头很大,雷先生被看成了大文化人。那些藏品,来头确实很大:皇帝的朝服,也就是龙袍。迄今为止,雷先生已经收藏了三十位皇帝的龙袍。最早的一件据说是宋太祖赵匡胤穿过的,就是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穿的那件。虽然这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但已经有不少专家认为,如果没有另外一件龙袍冒出来,那就是它了。最晚近的一件龙袍是袁世凯穿过的,这已经得到了专家们的认可。不过,喜欢收集龙袍的雷山巴,自己最喜欢披的却是军大衣。

事实上,就在见到邵敏的那个晚上,应物兄还想到了雷先生。邵敏走后,他抓紧时间修改了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即将收入《从春秋到晚清:中国的艺术生产史》,作者是两个人,一个是葛道宏,另一个是乔引娣。文章附有几张清代朝服的图片,并注明“收藏家雷山巴先生提供”。他觉得,其中有一段话有些眼熟,好像在一篇关于李鸿章的文章中看到过,但一时想不起那篇文章的题目,就把那段话拍了下来,用微信发给了张明亮。正在希尔顿房顶上看护白马的张明亮,很快就告诉了他出处,并且把两段话中完全相同的句子标了出来,做了适当的改动。因为署了葛道宏的名字,他非常谨慎,在张明亮改动的基础上又做了一些修改。

他想起来,葛道宏曾说过,太和研究院与黄兴的合作,可以参考生命科学院与蛙油公司的合作模式。关于这个模式,以及合作的细节,应物兄曾问过华学明,但华学明每次都说得很笼统:“模式嘛,我是略呈小慧,人家是略施小惠。一慧换一惠,互惠。”

这话基本上等于什么也没说。

这院子里有一丛丛的树林,有起伏的丘陵,有坟丘——那是村民们的祖坟。作为基地的合伙人,雷先生在基地里也有自己的房子,那是在院子西北角。你得绕过一片树林才能看到。雷先生的房子虽然是钢筋水泥盖的,却很像窑洞。水泥墙面因为加入了黄颜料所以很像黄泥。墙上挂着世界地图。房顶堆着土,远看上去与丘陵合为一体。房顶上种着枣树。不巧的是,枣树疯了,再换一株还是要疯掉。用土坯围个小院子,当然是少不了的。院子里栽着柿树。雷先生喜欢披着军大衣在院子里踱步。冬天的时候,雷先生还会在窑洞里生个炭炉子。他喜欢围着炭炉子与人谈话,夹着木炭给自己点烟,也给别人点烟。这房间摆着一张床,四帷柱的,是雷先生刚收上来的龙床。具体是哪个皇帝作威作福的龙床,暂时还没有考证出来。雷先生说:“不是光绪的就行。光绪太惨了,命不好。”

在应物兄的记忆里,雷先生谈到老区就会流泪,也格外牵挂“亚非拉”。上次,应物兄在西北角的院子里见到雷先生的时候,雷先生正在听销售人员汇报蛙油在老区的销售情况。听说销路很差,雷先生火了:“雷先生认为,要急老区人民之所急。只要老区人民需要,可以打折嘛。先打他个八折。遇到残疾人和军烈属,可以打七点五折。”

那天正谈话的时候,华学明接到了一个电话,一时愁容满面。

雷先生问:“怎么了,天塌了?”

华学明愁眉苦脸,甩着手,说:“他们又来闹了。真是没办法。”

雷先生说道:“是雷家庄的吗?”

华学明说:“雷家庄的人已经打发过了,这次是郭家庄的。”

雷先生将雪茄的烟头吹亮了,说:“遇到这种事,不能太书生气。小华啊,你就是太书生气了。丫的,给他们来点厉害的,让他们长长记。”

这个基地占的主要是雷家庄的地,但也占了郭家庄西边的一块地。郭家庄人闹事的理由是,林蛙太吵了,吵得人睡不着,孩子们的考试成绩直线下降,讨说法来了。对方来势汹汹,约有七八十人。竟然还带来了信访局的女工作人员。华学明将工作人员和三个带头的请了进来。说是坐下来协商,其实是请他们就近听听蛙鸣。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因院子里并没有蛙鸣。华学明随后向他们解释说,雌林蛙不会叫,雄林蛙除了求偶时叫,其他时间都不叫。“那么什么时候叫呢?”华学明问。

一个代表把脸扭到了一边。

因为接到了雷先生的指示,华学明这次真的来硬的了!他竟然动手了,把那人的脸扳过来,让对方看木桶里的一只林蛙。华学明说:“它听我的,我让它叫它才叫。你们等一会,我先请你们喝杯茶。”华学明开始用电水壶烧水。水烧开之后,华学明却并没有去泡茶,而是把水倒进了木桶。

吱吱——林蛙终于叫了。

“听到了吧,”华学明说,“烫死它的时候它才叫。有人好像没听到。没听到不怨你,怨林蛙。因为它只叫了两声,吱吱。你还没听见呢,它就已经死了。可惜啊,它不是为科学献身了,而是被愚昧害死了。”

这时候,雷先生披着军大衣出现了。

雷先生是不是要来个更厉害的?可是不像啊。雷先生走过来,一抖肩膀,基地一个工人就把大衣接住了。雷先生还戴着白手套呢。雷先生开始脱手套,不是一下子脱下来,而是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拽。这个过程中,雷先生围着华学明转着,盯着华学明看。华学明都被他弄傻了。正要问,雷先生大跨步走到村民代表跟前,热情地跟他们握手,又问信访局的工作人员,多大了?孩子上学了没有?几年级了?那个工作人员说:“我还没结婚呢。”

雷先生说:“别挑挑拣拣了。找对象,重要的是人品。别让父母太心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应物兄简直反应不过来。雷先生对着华学明说:“教授同志,该注意了,啊,有点脱离人民了!与父老乡亲的感情有点淡了。不与人民站在一起,与谁站在一起?该反思了,该改一改了。从思想到作风,都得改一改了。”

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安静。

倒是能听见蛙鸣,不过那不是林蛙,也不是青蛙,而是癞蛤蟆。

雷先生说:“教授的思想问题,作风问题,雷先生回头教育他。现在,雷先生宣布一个通知。本想早点宣布的。晚了几天,对不起父老乡亲们了。我宣布,为感谢村民朋友长期以来的支持,村里的电费,雷先生替大家缴了。村里的孩子,凡是考上北大、清华、人大的,雷先生一律奖十万。凡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雷先生一律负责安排工作。育龄妇女,只要结了婚的,持身份证、户口本,可以到这里领取一盒蛙油。听好了,不是一次的,是每年都可以领取。”

一个代表说:“村里孩子哪有考上北大清华的!”

雷先生说:“人大呢?”

另一个代表说:“人大,市人大?省人大?”

信访局工作人员不准那位代表说下去了:“别扯了,听雷先生的。”

雷先生说:“还是要把教育搞好。村里的小学,雷先生已经捐过十万奖学金了,从今年起,丫的,翻一番。”

那些代表听了这消息,正要心满意足地离开,被雷先生叫住了:“回来回来,都回来!教授同志还没有道歉呢。”

华学明迟疑了一下,还是向村民代表弯下了腰。

村民们都走远了,那腰还弯着呢。

雷先生给泡了茶,说:“行了,小华!应物兄,你看这个小华,就是个死心眼。丫的,搞科学研究可以死心眼,做众工作你也死心眼,那不是找死嘛。”

事实上,雷先生当天晚上还给村民们放了露天电影:《开国大典》。雷先生到场发表了讲话,曲里拐弯地透露自己的父亲就在剧中。村民们最喜欢的导演是冯小刚,所以后来两天,雷先生又放了两部,分别是《甲方乙方》和《天下无贼》。

前面说了,雷先生的窑洞在院子的西北角。华学明的博士带他朝窑洞走去的时候,他问那位博士:“济哥已经诞生了?”

那位博士说:“应先生,您注意脚下。”

脚下是新铺的麻石路,很平整,有什么好注意的?

他又问:“济哥是不是已经羽化了?”

博士委婉地说:“您知道的,如此重大的新闻,不该由我们来发布。”

他问:“那就是真的喽?”

博士说:“您看,谁来接您了。”

从那个院子里跑出来一个人,一条狗。他首先关注的是那条狗。是雷先生的那条狼狗吗?不像啊。那条狼狗是草黄的,这条狗却是白的。他本能地觉得,白狗要温顺一点,所以他不那么紧张了,得以把目光从狗身上转移到走过来的那个人的脸上。不是雷先生嘛。那就不用客气了。他就又把目光从那个人的脸上转移到了狗脸上。它的脸乍看像羊,慈眉善目的。耳朵很大,垂着,就像冬天人们戴的护耳。一般的狗眼通常又大又亮,这条狗的眼睛却是小的,呈暗褐。最离奇的是它的尾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长的狗尾巴,似乎比它的身体还要长,似乎可以随便将它自己五花大绑。

那狗一点声音都没有。

咬人的狗不叫!他突然感到脊背发凉。

随后他听见来人说:“应物兄,没见过这宝贝吧?”

哦,原来是畜牧局局长侯为贵。侯为贵体态肥胖,脸却是瘦削的,令人想到鹰隼,沉,尖刻。脚与脸或许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所以他的脚又是小的。他之所以注意到侯为贵的脚,当然是因为那双脚就在狗的旁边,因为视线的关系,好像处在狗肚子下面,给人的感觉相当怪异。

他说:“侯局,这狗,哈 ,这犬——”

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侯为贵手里拿着一只煮熟的兔头。他把那只兔头放到了地上。那狗先后退一步,前弯曲,向侯为贵施礼。与此同时,那尾巴竖起来了,旗杆似的,缓缓向前倾斜,放到了自己的背上。那尾梢先是抵达狗头,然后又慢慢缩了回去,就像一条白蛇要退回到洞中。侯为贵叫它哮天。侯为贵喘着气,说:“哮天,说你呢,别光惦记着兔头!记住了,这是我的朋友应物兄。”

哮天点点头。哮天似乎很懂计划经济,一口下去,咬掉了四分之一兔头,然后,咔嚓,咔嚓,细嚼慢咽。另外的四分之三,在地上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跑,哮天用一只前爪按住了它。

侯为贵并没有立即把他领到窑洞所在的那个小院子。“我们先支烟。雷先生在里面谈事呢。”侯为贵说,“黄兴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侯为贵都知道子贡走了?

他问:“你怎么知道他离开济州了?”

侯为贵笑了:“天下人都知道,和尚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铁总、陈董的股票,今天开盘都降了。”

他说:“他去那边,处理点事情,马上就回来了。”

侯为贵说:“我说呢。刚才它又往上蹦了一下。”

随后他们谈的是哮天。那狗果然来头不小,是侯为贵亲自从蒙古带回来的。原来,侯为贵当初去蒙古,就是为了寻找优良的蒙古白狗,也即蒙古细犬。应物兄由此知道,那天随着子贡一起来到济州的,除了白马,还有三条白狗。这只哮天,就是侯为贵送给雷先生的。按侯为贵的说法,是雷先生给它起名哮天的。哦,这个事实说明,雷先生不仅喜欢养狗,而且对狗文化略有了解。哮天,作为狗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干宝的《搜神记》中。而在元杂剧中,它则被称为白犬。当它在《封神演义》中出现的时候,它已经成了天狗,其特征是“形如白象”。“我是一只天狗啊,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郭沫若的《天狗》写的也是哮天犬。

“另外两条送给谁了?”

“一条给了慈恩寺,一条给了铁梳子。”

“慈恩寺的那条狗,莫非叫谛听?”

“你见过那条狗?”

不,他没有见过。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地藏菩萨经案下趴着的那条白狗,就叫谛听。谛听明辨是非,可以避恶驱邪;通晓天地,可以广开财路。哦,想起来,他其实是见过那条狗的。那天在慈恩寺的香泉茶社,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望,他看见两条白狗一左一右,在麦田里跳跃,在白马身边跳跃,有如明月出没于清波。其中一条是卡尔文带来的,另一条就应该是侯为贵送给慈恩寺的。照此说来,铁梳子现在有两条白狗了。多天以前,在动物诊所,那只白狗他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送给铁梳子的那条狗叫什么名字?”

“就叫卡夫子,卡尔文给它起的。卡尔文愿意与狗分享自己的绰号。等你的太和建起来了,为贵也送你一条。狗是好狗,就是喂起来比较麻烦,必须少吃多餐,吃的还必须是煮熟的兔肉和羊肉。兔头更好,嚼起来咔嚓咔嚓的,自带音响效果,能让它心情愉快。最好给它当夜宵。冬天,狗掌容易冻裂,需要涂上蒜泥。把它们弄到这里,其实是委屈它们了,因为它们最喜欢捕捉狐狸。桃都山原来倒有狐狸,可现在连只野兔都没有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啊。我亲眼见过它捕捉狐狸。狐狸进了洞,它也能跟着爬进去,咬着尾巴就把它拖出来了。它聪明得很,知道狐狸皮值钱,所以只咬脖子。”

“里面在谈什么事?”

“也谈事,也念经。”

“念经?”

“为贵进来的时候,释延安刚到,还带来了一个和尚,说是要给‘小嫂子居士’念经。我对延安说了,家电终生保修,念经也要终生服务啊?释延安说,小嫂子居士相当于VIP会员。应物兄和为贵就别进去影响人家念经了。为贵是这么看的。你说呢?如果你一定要进去,我带你进去。”

一会儿第三人称,一会儿第一人称,这使得应物兄有一种错觉,好像同时在与两个人说话。这样一种说话惯,芸曾经有过彩的分析,但他一时想不起来芸是怎么说的。他的脑子跑到了另一个问题上:陆空谷说是要见芸,怎么又不提了?陆空谷这两天在干什么呢?

“认识小嫂子居士吗?”

“见过的。”他说。

他想起来,以前有人称她为“小嫂子同志”。其实不能叫“小嫂子”。雷先生跟她们两个都没有结婚。雷先生说过,离婚太麻烦了,能剥掉你一层皮。既然没有结婚,那就不能称嫂子,更不能称小嫂子。自古以来,“小嫂子”的意思都是妾。如果一定要叫嫂子,不妨叫“新嫂子”。“新嫂子居士”?“新嫂子同志”?也够别扭的。他对侯为贵说:“没听说她吃斋念佛啊。”

“上周开始的。”

“受什么委屈了?”

“跟着樊冰冰学的。演艺界人士,把美容、吃素、瑜伽、念佛统一到了一起。”

去年秋天,他曾在这里见过樊冰冰。实验基地成立三周年,雷山巴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仪式,请了两个演员来助兴:一个是樊冰冰,另一个是樊冰冰的男友。最后,樊冰冰却没演,樊冰冰的男友一个人既演了《夜奔》,也演了《思凡》。樊冰冰先把男友送走,然后回来道歉了,把事先领取的演出费给退了回来。雷先生没接:“拿着吧,权当死了几只林蛙。”

樊冰冰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雷先生说道:“违反协议,首先是道德问题。道德问题,还是要用做思想工作的方法来解决。先问一下,是不是刚从西方回来啊?受了资本主义影响,道德水平滑坡了?”

樊冰冰说哭就哭,抹着泪,说:“要是演了,对不起观众,才是道德问题呢。人家今天嗓子不好。”

雷先生说:“就这么巧?偏偏今天坏了?看不起我们文化人吧?”

樊冰冰说:“今天早上,大来了。”

怪了,雷先生拥有一对姊妹花,却不知道什么叫大。雷先生恼了,雪茄在烟缸里一拧,说:“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明知今天有演出,看演出的还都是大文化人,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话?非得把嗓子说哑?归根结蒂还是责任感不强。丫的,你还敢犟嘴?这不是道德问题是什么?”

这时候,那个妹妹凑到雷先生耳边悄悄解释了一下。雷先生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无法理解那玩意为什么叫大。随后,雷先生又把雪茄点上了,并且表现得格外怜香惜玉:“来人啊,上一碗红糖水,煮一碗姜茶。”当时铁梳子也在,她是作为本地企业家代表来的。铁梳子率先鼓起了掌,说:“雷先生对女的尊重,令人敬佩啊。”这句话,又惹得樊冰冰流了泪。樊冰冰说:“也不是不能唱,要唱只能唱些原生态民歌。如果你们想听,冰冰可以唱一曲。说来都怨我,本来事先可以吃,让它晚来一天的。”

雷先生说:“讲到这里了,我就说一句,先打发大走了再说吧。”

樊冰冰说:“雷先生越这么说,冰冰越是羞愧难当。冰冰知道,雷先生挂念老区人民。冰冰还知道,雷先生喜欢格鲁吉亚民歌《苏丽珂》。那相当于苏联老区人民的歌。冰冰就来一曲陕北民歌吧。这民歌平时还真是唱不好,来了大,嗓子充血了,反倒可以唱出味道来了。”

这话把刚刚赶到的栾庭玉都感动了。栾庭玉作为政府大员,不能够随意参加企业活动的,所以他是在庆祝活动结束之后以私人身份匆匆赶来,陪大家吃夜宵的。栾庭玉说:“山巴同志,那咱们就接受一下老区人民的教育?”

雷先生打了一个响指:“听栾省长的!”

于是,添酒回灯重开宴,一时言笑晏晏。樊冰冰接过铁梳子递过来的一杯水,抿了一口。在把杯子还给铁梳子的同时,她已经微微地晃动着脸,手抚口开始唱了。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唱得可真好啊!多么质朴,多么清新,多么活泼!应物兄不由得浮想联翩:遥想当年,孔子编辑《诗经》,之所以把乡间民谣放在文人诗歌和宗庙歌词前面,不就是看中了民歌的质朴和清新吗?“风”不是士风,不是官风,而是直接与土地紧密相连的民风。应物兄确实认为,他听到了最纯正的民歌。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大?

大雁雁回来就开了春,妹妹我心里想起个人。山坡坡长草黄又绿,又一年妹妹我在等你。牵牛花开在后半夜,哥哥哎妹妹有个小秘密。大日头升起来照大地,看得清我也看得清你。山丹丹开花羞红了脸,哥哥你让我咋跟你言?司马光砸缸就一下,妹妹豁出去说句心里话。黑夜里月牙牙藏起来,扑通通钻进哥哥的怀。云从了风儿影随了身,哥哥妹妹不离分。山沟沟河沟沟任你走,一夜里三次你没足够。小河沟的水哗哗地响,妹妹我快活得直喊啊生了儿的身,哥啊哥啊全都给了你。花瓣瓣落下果子熟,生一堆娃娃遍地走。

给樊冰冰伴奏的是风声,是虫声。虫声唧唧,使基地的夜晚显得更加寂静,使樊冰冰的声音更加悦耳动听。有些虫声是羞怯的,有如雏莺初啼,樊冰冰的声音中有这个。有些虫声却是清越的,有如临窗吹笙,樊冰冰的声音也有这个。但是唱着唱着,孔子所批评的“郑声”就出来了。孔子说:“放郑声,远佞人。郑声,佞人殆。”本来唱得好好的,樊冰冰却奇怪地向“郑声”、向“郑卫之音”的方向走了,声音也一点点“”起来了:

眼一闭呀眼一睁,河沟沟里起大风。树苗长高蹿上了天,哥哥你要进城挣大钱。树叶落光了只剩了干,你走后我夜里干瞪眼。水咕嘟嘟开了没有下锅的米,白马刨着蹄子没有人骑。晴天里打雷真真个怕,哥哥你在城里在弄啥?工地里干活你要吃三碗,小寡妇打饭你要扭过脸。妹妹知道有人带松,你可不要钻进那黑咕隆咚。啊,哥啊哥啊。一阵阵狂风一阵阵沙,妹妹的心里如刀扎。大河没水小河干,妹妹整天吃不下饭。大雁雁南飞一天天凉,哥哥你上了小×的炕。一夜里三次累死个你,旱了责任田你浇了自留地。白花花的大水灵灵的×,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从此后我带着娃儿一个人过,你敢进门看我打断谁的

越唱越,炕上的事都唱出来。但没有人笑。,樊冰冰还是动了感情,把自己都唱哭了。在唱完的那一刻,现场鸦雀无声。雏莺初啼似的虫声还在,临窗吹笙般的虫声也还在,现在又加入了一些粗声粗气的虫声,有如铜锤花脸在挥斧叫板。最先说话的是铁梳子。铁梳子站起来,说:“直抒臆啊!老区的姐妹提出的问题很尖锐啊。”然后问栾庭玉,“您说呢?”

栾庭玉说:“除了‘生一堆娃娃遍地走’违反基本国策,别的都好。”

雷先生喊道:“来人啊!丫的,给双份,必须的。”

樊冰冰抹了泪,说:“冰冰不能拿。冰冰这是将功补过。”

雷先生说:“好!不拿,也不能亏了你。明天把你们长给我叫过来,雷先生有话要说。里给你发的,总可以拿吧?里给你的提成,总可以领吧?”

栾庭玉率先鼓起了掌,说:“我这就代表京剧,感谢雷先生了。”

据华学明说,雷先生捐给了济州京剧一百万元人民币。

这会,侯为贵介绍说,上周末,就在这,樊冰冰给雷先生唱了《苏丽珂》。庭玉省长的夫人豆花女士也在。他们吃了烧烤。烤的可不是羊,是王八。“她们想吃烤王八蛋,这就难办了。也不是吃不到王八蛋,但那是人工饲养的,要吃野生的王八蛋,还得过段时间。”侯为贵问,“吃过王八蛋吗?过段时间,我请你吃。别笑。王八蛋像鹌鹑蛋那么大,高蛋白、高钙、低脂肪、低糖、低胆固醇。你大概不知道,王八之间会互相捣蛋。有意思吧?王八找到满意的沙地,正准备下蛋,小眼珠一溜,发现旁边已经有王八蛋了,它就会恶从胆边生,一定要把那些蛋全都捣烂。发现哪只王八在捣蛋,你就悄悄溜过去,把它翻过来。它正琢磨怎么回事呢,你已经把它的脑袋剁了。那时候,它的蛋是最嫰的!脑袋剁了,放在火上慢慢烤。烤着烤着,鳖裙下面,一会儿蹦出来一个王八蛋,一会儿蹦出来一个王八蛋。豆花夫人和小嫂子说,吃过两次就上瘾了,戒不掉。豆花夫人那天还带来了庭玉省长的小外甥。小家伙以前也吃过的。回忆起吃王八蛋的经历,小家伙竟然当场作了一首诗:王八吃木炭,黑心王八蛋;木炭烤王八,把我香死了。真是个小天才。”

程先生会喜欢吃吗?

侯为贵接下来问道:“豆花夫人好像情绪不对啊,以前见到我,从来都是很亲切的。这次,因为没让她吃到王八蛋,她竟然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朱贵。她说,朱贵失职了。她不是喜欢用《金瓶梅》给别人起外号吗?《金瓶梅》里有朱贵吗?好像没有啊。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栾庭玉与金彧的事,让豆花知道了?

他当然不能提到此事,他对侯为贵说:“他们挺好的。”

“那就好。你是庭玉省长的朋友,方便的时候不妨提醒他一句,正是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要后院起火。”

“你的意思是,庭玉可能会往上走?”

“如果各方面不出差错,那便是指日可待。豆花要吃王八,我就赶紧送来王八,为什么?我们做下属的,得替他考虑啊,得替他把夫人的情绪稳住啊。这个时候,后方一定要稳定。我自认为我们跟他都是一条线上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贵还想跟着庭玉省长进步呢。”

莫非这就是侯为贵手持兔头,主动跑来迎接我的原因?

侯为贵问道:“知道那匹白马是怎么来到济州的吗?不知道了吧?嘿!为了他,我的脸都不要了。”

白马与侯为贵的脸有什么关系?他看了一眼侯为贵。侯为贵的嘴唇油乎乎的。大概是跑来的路上,不经意地咬了一口兔头。

侯为贵说:“入境动物必须提前报检,必须经过现场查验,必须通过隔离检疫,必须领到体检合格证。可黄先生队提交的报检单,压根都弄错了。你想,填的是一头驴,来的是一匹马。还有比这更离谱的吗?”

“这个我也没有想到。”

“要不是为贵,白马就来不了了。白马要来不了,黄兴可能就不来了。黄兴不来了,你的太和不就抓瞎了嘛。”

“侯局,真没想到——”

“幸好为贵的大学同学就是负责边境动物检疫的。是个女同学。不瞒你说,当年我们好过一阵的。毕业后她去了北京,把为贵给甩了。我发誓再不理她的。毕业三十年同学聚会,我之所以没去,就是不想见她。我从朋友圈里知道,她就在那个边境口岸挂职,就硬着头皮去找了她。唉,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水蛇腰变成蟒蛇腰,鸭蛋脸变成了鹅蛋脸。栽到她手上了,怎么办?只能夸!为贵硬是把她夸成了水仙花。这还不算,为贵还不得不做出非常痛苦的样子,说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什么叫痛?痛就是的代名词。您说,我这张脸是不是丢尽了?然后我才告诉她,白马其实不是马,而是学术研究的对象和工具。她说,你现在研究白马啊?我又得做出吃醋的样子,说,当不成某人的白马王子,研究研究白马也不行啊?没错,我充分利用了她的愧疚心理。这么说吧,为了那匹白马,我他的差点对不起老婆啊。我跟你说,要不是为贵,那匹白马可能已经销毁了。报检手续不全,体检不过关,要么退回,要么销毁。”

马匹怎么销毁?火化吗?一匹马的骨灰该有多大一堆?他越过脑子里的那堆骨灰,向侯为贵表示感谢。

“真是委屈侯局了。”

“能替应物兄做点事情,为贵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听说太和下周即可动工?”

“侯局也关心太和的一举一动,让人感动啊。”

“为贵也是关心文化建设的。为贵可不是今天才开始帮你的。学明兄把蝈蝈弄到希尔顿,严格说来都是不允许的。严格说来,它们都是野生动物,是不能私下贩运的。最后还是为贵派人给它们收的,下的葬。为贵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做好事从来不留名。白马的检疫费谁掏的?侯为贵!我那个前女友要替我掏,我没让她掏。我倒是开了发票。为了向她证明,我除了当局长,还做研究,发票上写的是太和研究院。她问太和研究院是什么单位?我说,就是研究马匹的。我对她说,我是太和研究院的特聘教授。她立即说,这些年,她把学业都荒废了。”

这个侯为贵,不是想到太和研究院兼职吧?

“检疫费,我得给你报销了。”

“看不起为贵?为贵虽然两袖清风,这点钱还是掏得起的。”

“那我怎么报答您呢?”

“为贵不求报答。为贵只是想,你哪天有时间,我做东,咱们喝一场?如果你能把庭玉省长请上,那就更好了。”

“好的,这事我记下了。今天你怎么有空了?”

“这不是为了工作嘛。庭玉省长现在抓扶贫了,咱不能给庭玉省长拉后啊。我负责的是双沟小学的改建工作。改建工作早就完成了,就是个别硬件、软件,有些小问题需要解决。篮球漏气,校服掉,羽球上的鸡不合格。主要是水马桶必须换成蹲式坐便。水马桶太高了,有些孩子发育不良,个子太小,必须由老师抱上去。因为屁股太小,屁股蛋子太尖,很容易掉下去。夏天还好,冬天呢?让孩子们湿着屁股上课吗?这些东西当初都是雷先生捐的,我想让雷先生再去一趟,亲自看看。他已经答应了。我想请他吃个饭。当然,我还要告诉他一件事。他把两个老人的生日记错了,差点闹出笑话。就为这个,他帮我把双沟中学建起来,也是值得的。”

“他父亲不是已经——”他担心自己也记错,不敢往下说了。

“不是,他把小工他老的生日,记到了庭玉省长母亲的头上,让我帮着筹备一下。这个错误太严重了。要不是邓林提醒我,我就栽了。邓林不是你的学生吗?为这事我也得感谢你。我没有别的东西好送你。太和肯定需要个能看门的,我给你也弄条白狗?”

研究院里养条白狗?

不合适吧?

不过,那白狗可真是漂亮。此时,它就走在他们前面,长长的尾巴垂着,晃着,像钟摆。在暖烘烘的光下,它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它好像不是狗,而是匹微型的白马,一匹微型的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