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十

忆秦娥不经楚嘉禾她们同意,就私自答应又回了排练场,着实让楚嘉禾她们生了大气。楚嘉禾甚至端直骂忆秦娥说:“你就是个傻×。就是个撒(头)。就是个窝囊废。”任楚嘉禾再骂,忆秦娥也不还,就那样受着。骂得急了,她还是用手捂着,瓜不唧唧地傻笑。气得楚嘉禾就想踢她两脚。打从宁州起,楚嘉禾就没看上过这个贱骨头。那时烧火做饭,她就觉得,傻×就是这个的料。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货,竟然在两三年间,变戏似的,变得连她也不敢相认了。眉眼长开了,个子也长开了,平得跟碾过的场一样的直板脯,竟然也长得跟山峦一般,起伏陡峭起来。尤其是事业,简直就跟带刺的仙人掌一样,几个太晒过去,就疯长得一簇一朵地成了形状。但骨子里,她是真的瞧不起这个贱种。这就是个出暗力、使暗劲、不照路数出牌的怪货。她要路数出牌,就不会一边烧火做饭,一边还下那么大的气力练功。最后竟然超过了同班的所有人,一下戳到了台中间,挡住了所有人的出路。她楚嘉禾是避着避着都避不过,忆秦娥又在一夜之间,从天而降,来了省城。并且一来又有主角等着。她虽说不顺,却也是退一步两步地在朝前走着。她本想驾驭着,让忆秦娥替“外县人”先踢开场子,再做理。谁知这货,本就不听任何人指挥,但见有利,脑袋削得比锥子还尖,噌地就扎去了。气得她直跟周玉枝骂:“哎,你说这碎婊子是不是个人?说得好好的,让她别轻易答应。可人家连夜都没隔,端直就了排练场,你说是不是个贱货?”周玉枝说:“恐怕是犟不过领导。”“犟不过你也给我们说一声。等着瞧吧,皮亮不揭了这‘碎货’的皮才怪呢。”

无奈,大家又都得排练场号着了。人比过去还来得多了些,都觉得,排练场迟早是要发生一点什么事的。有人调皮地说,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就看什么时候爆发了。大家等等,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可还是风平静的。这中间,皮亮倒是来过几次。他每次来,也不去,就在门口站一站。有那好事的,但见他来,都要四努努,让大家注意观察向。还有的,脆上前给他递上一支烟,并砰地打着火,问:“亮哥,没事吧?”皮亮也不说话,就那样吐着长长的烟圈,看他老龚丽丽还在没在台中间站。只要还在,他就又扭走了。尤其让楚嘉禾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忆秦娥就有那么好的定力,无论皮亮什么时候来,她都心不慌、神不乱地做着自己的事,练着自己的戏。有一次,封导正让忆秦娥给龚丽丽示范“卧鱼”呢,皮亮就到了门口。有人还用嗓子咳了一声,可忆秦娥这个瓜货,还是啥也不管不顾地继续朝下“卧”着。龚丽丽虽然不待见忆秦娥,可当忆秦娥给她示范作时,还是在仔细看着里面的门。示范完,龚丽丽继续留在台中间走戏。忆秦娥还退到一边观看。皮亮也就毫无表地走开了。后来楚嘉禾还发现了一个秘密,但见皮亮来,单长也注定会一跛一跛地来到现场。他四看一看,坐一坐,见没事了,才顺着排练场的边沿,轻手轻脚地跛出去。原来上是有安排的呀!难怪忆秦娥这个“碎货”能这样安生了。

龚丽丽站在台中间的排练,持时间不长,封导又让忆秦娥上《鬼怨》了。封导开始是用了一点技巧的。他还是先让忆秦娥示范。示范着示范着,就再没让忆秦娥下去。当忆秦娥通通地把《鬼怨》《杀生》走完后,另一位导演,还有作曲、场记,以及在旁边看戏的人,都不自地鼓起了掌。封导就宣布说:

“时间不等人了。离全调演还有一个月零三天,我们不能把时间再耗在培养演员上了。就这样:《鬼怨》《杀生》由忆秦娥先排。其余的戏,丽丽继续上。《鬼怨》《杀生》丽丽下去也好好练着,若练得能达到排练要求,随时可以换上来。若达不到,等调演回来,我保证把你的戏全补排出来,你还是李慧A组不变。将来字幕上,你还排在忆秦娥前边……”

还没等封导说完,龚丽丽就将茶杯一拿,噗地把泼了一地,然后一脚踢开排练场门,气呼呼地出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封导说:“继续排戏!”

虽然排练在继续行,可大家心里,都在等待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楚嘉禾昨晚得晚,今天一直是呵欠连天地坐着。这阵儿,突然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眼睛睁得圆鼓碌碌的,一直盯着排练场那两扇早被踢得无合严的烂门扇上。

终于,“嗵”的一脚,门扇被踢来,又反弹了回去。在反弹回去的一刹那间,皮亮已经冲了来。

所有人把眼睛都盯向了忆秦娥。周玉枝还吓得抓住了楚嘉禾的手。

忆秦娥还是那样无于衷地走着她的李慧,里正咿咿呀呀着:“裴——郎——!”

楚嘉禾想着皮亮是要手打忆秦娥的。谁知,这个“冲天炮”,是端直走到了封导面前。他劈头盖脸地质问:“封子,你和单跛子,是说话么还是放?你都咋说的?一个礼拜没完,咋可变了?你咋变脸比子还快呢?”

皮亮正质问着,单仰平就急急火火推门来了。那,自然是越发地颠簸得厉害了。有人在一旁还笑出声来。

没等单长跛到跟前,封导已经接上话了:“这事是我临时决定的。时间实在不等人了,丽丽好些作都达不到要求。我的意思还是让忆秦娥先上,丽丽可以加练。只要达到了,她还可以上全本戏。若达不到,我也保证了,等调演回来,一点点给她补嘛。保证让她有完整呈现《游西湖》的机会。演员想演戏是好事,我们谁还不盼着上多出几个李慧。”

“放完了没?”

“你说啥?”单长一下把话顶了上去,“封导都是给你当叔的年龄了,你咋能这没规矩的?”

“他给我当叔?呸,他也配。”

这时,封导气得把剧本一甩,啪地站了起来,斥:

“皮亮,想撒是吧?来,今天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我看你有多大能耐,敢把单位的摊子都砸了。这是艺术殿堂,不是街市上的卖场,谁吆喝声大,谁就有理了是吧?”封导突然提高了嗓门地喊,“出去!你给我立即出去!我要排戏。”

皮亮才不吃这一套呢,他死盯着封导,里直哼哼的:“哟哟,还真猪鼻子葱——生装起大象叔来了。我今天倒要看看,这个烂烂唱戏的殿堂,是咋把我赶出去的。”说着,他一起跳,肥囊囊的,端直坐上了封导的排练桌。谁知这张桌子,是《红灯记》里李铁梅家中的那张柴桌,本来就简陋,加之脚已有残缺,场记临时用棍支着,怕不好看,还用一块废布景遮挡着的。皮亮是二百三十多斤的重,朝上一坐,桌子就变形垮塌了下去。随着一声闷响,皮亮也在一堆崩散开的木板、木棍中,一塌在了地上。顿时,一排练场人都吓傻了。

皮亮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被单长拽起来。他恼羞成地一脚踢飞了滚到脚前的痰盂。而这痰盂,又刚好飞到了忆秦娥正“卧鱼”的上。有人当即发出了尖厉的口哨声。

就在这时,那两扇烂门再次被踢开了。

来的,是提着棍的刘红兵。

这下更有好戏看了,楚嘉禾不免有些暗自高兴起来。

周玉枝悄声说:“这家伙咋来了?他不是察呀,咋还提着棍?”

楚嘉禾说:“提着来才有意思呢。”她猛然看了一下忆秦娥,遇事那么淡然的一张脸,竟然一下也给煞白了。

只见刘红兵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大家一愣,还真以为是把察给招来了呢。

长急忙上前,挡住了刘红兵,说:“你来凑啥热闹,快出去!”

“我看他撒啥泼来了。”刘红兵没被挡住,还在继续朝前走。

长就从后把刘红兵抱住了,直:“出去,不允许任何人到排练场来撒。听见没有,出去!”

大家都没想到,单长还敢这样对察说话。

皮亮也有些发蒙,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见来人端直朝他扑来。单跛子自是抱不住,眼看着,那棍就一下要戳在自己要命了。他一闪躲,棍是戳到了肚子上,他被一电当下就击过去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直到上保卫科人来,才把刘红兵了出去。

就在刘红兵被出去的一刹那间,忆秦娥也低头跑了出去。

霎时,排练场就炸了锅。都问是咋回事,咋跟看香港武打片一样彩?楚嘉禾才说,那拿棍的,是忆秦娥的男朋友。

忆秦娥的事,这下是真正在省秦摇了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