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三

楚嘉禾做梦都没想到,易青娥也来省城了,并且还改名忆秦娥了。听这名字,就是想在秦界出风头来的。要不然,咋不忆江南呢?而且还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几个月前,省上几家剧四招人才时,易青娥的《白蛇传》演得正红火,那么多要挖她走,她是一再表示,决不离开宁州的。朱继儒还在大会小会上表扬,说易青娥怎么怎么以为家,怎么怎么知恩图报,这才几天,咋就叛逃了呢?关键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上正要排《游西湖》,李慧一角儿,都已定是她做A组了。她这几天正做业务科的工作呢,忆秦娥就从天而降了。据说古存孝那个老不死的,死说她挑不起戏,力推忆秦娥上A组呢。气得她已经几夜都没着觉了。

她跟忆秦娥是在练功场见面的。忆秦娥被长单仰平领功场时,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唰的一下,盯向了这个新来的女人。忆秦娥竟然是穿了一练功服功场的。她修着剪发头,一门,有人竟然还倒了一口冷气说:“呀,奥黛丽·赫本的翻版么。是混血儿?”楚嘉禾浑一下就不服起来。这个烂货,的确是长得有点赢人了,并且还从来不收拾打扮,永远就是一练功服。乍一亮相,竟然就把一的轻薄男人们,都给撩拨得不守舍了。站在楚嘉禾边的一个女人,见自己男人把忆秦娥盯得太是丧眼,端直扎起一条来,定定挡住了他的视线说:“小心把你那眼珠子跌到灰里了。”

单仰平长是个跛子,据说前几年演《杜鹃山》里的雷刚,为营救代表柯湘,从高台上摔下来,一条断成三截后,接起来,就再没恢复正常走路功能。他在前边一跛一跛地走着,忆秦娥跟着。他直跛到一个桌子前,坐了下来。他招呼忆秦娥坐,忆秦娥见大部分人都在功场四周站着,就没敢往下坐。

忆秦娥头低得很下,眼睛只死死盯着自己的脚背,哪儿也不敢看。并且还是那个老作,迟早把手背挡到前,来回磨着。单仰平就宣布:

“忆秦娥同志,十九岁。汉族。是原宁州县剧长。三级演员。县政协常委。曾在《杨排风》《白蛇传》中担任女一号。现正式调来我工作,大家欢迎!”

掌声虽然有些稀落,但楚嘉禾和周玉枝明显感到,一些单男人,把巴掌拍得还是十分卖力的。

说完忆秦娥的工作调后,就由业务科宣布《游西湖》的角分配了。

果然,李慧A组是忆秦娥。B组是原来上的一个主演。C组才是楚嘉禾。还有D组,E组。周玉枝排在了F组。

长最后讲话说:“这次李慧分给了六个人,全的闺阁旦都给了机会。不要看现在有个ABCDEF排名,将来主要还是看谁更适合这个角。大家都努力,都竞争,谁演得好,谁就是第一个登台亮相的李慧。”

然后,剧组就宣布成立了。

导演组组长是古存孝。但上还有两个导演同参与排练。

部会一完,忆秦娥就主朝楚嘉禾和周玉枝跟前走了过来。尽管心里再不服,但表面上,楚嘉禾还是装出了极其愉快的样子。她先是主迎上去,把忆秦娥抱了一下。这在过去,易青娥当“烧火丫头”时,都是绝对不可能有的待遇。此一时,彼一时,一个烧火做饭的,突然发达起来,她也不得不表示出一点接纳的姿态了。尤其是自己和周玉枝先到西京,对于后来的同学,自然是不能不有点热表示的。她们约定,中午到她和周玉枝租住的宿舍去,做蛋西红柿面吃。

导演组在第一次演员集中时,就发生了矛盾。古存孝持要过去的老传统,一点一滴地“照模子刻”。而另外两个导演,一个持要“有所创新”,一个持要“全面创新”。第一次剧组会,就在吵闹声中不欢而散了。单长还一跛一跛地跑到门口,把几个导演朝回喊,结果,一个都没喊回来。业务科就宣布,演员都回去看剧本,对词等通知。

会一散,楚嘉禾就忆秦娥跟她和周玉枝,去了她们租住的地方。

她们租住在剧旁边一个信义巷的村子,里面好多都是西京的土著。早先这里全是菜农,现在地快被占完了,也就都靠房子出租过活了。一家一户的,几乎都盖起了几层楼。主东一般住一层,上面的全出租。楚嘉禾和周玉枝租住的这一家,就有十好几间出租房,大多被附近几个文艺的人住了。也有浙江来做布匹生意的。

楚嘉禾直到把忆秦娥领房里,才问她,来了住哪里?当忆秦娥说,上在待业厂后边给分了一间小房时,楚嘉禾一下就显得不高兴起来,撇着凉话说:“哟,你好牛哇,一来就分上房了。”

忆秦娥急忙解释说,就一间偏厦房,还是牛毡顶子的。

“那也比我们牛哇,毕竟是住到单位里边了。我们还在外边打游击,不知啥时才能搬回去呢。”

周玉枝也不不地撂了一句:“到底是角儿,一来就吃上偏碗饭了,让我们好眼馋哪!”

忆秦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看着墙上贴满了从《大众电影》杂志上剪下的一排排明星照,又从窗户看看天井院子,就说:“这里多好的,不行了,我也搬过来住。”

“哟,还给我们上刀哩。妹子,你这两个傻姐姐,还没傻到听不来话的地步。”

“真的,我是真的想跟你们一起住。”

楚嘉禾说:“我们可不敢乱攀扯。你可是人家上调来的一号主角呢。”

忆秦娥说:“你看,我是说真心话。”

“别真心不真心的了。来,妹子,你是做饭出,今天这顿西红柿蛋面,还是你亲自来‘掌做’吧。”

楚嘉禾本来是想把忆秦娥刺痛一下,没想到,忆秦娥还真挽起袖子,做起臊子面来了。她就又补了一句说:“哎,咱们在宁州剧那阵,臊子面每顿还真是做得好吃呢。那臊子,都是廖耀辉那个老氓‘掌做’的吧?”

忆秦娥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楚嘉禾还故意看了看周玉枝,看她是啥反应。

周玉枝本来是在一旁看着忆秦娥和面的,听楚嘉禾把话题朝这儿一引,就故意转下楼提去了。楚嘉禾看着周玉枝的背影,偷着一笑:头。

忆秦娥什么也不说,就撅起,使劲地和起面来。

楚嘉禾在周玉枝把提回来后,到底又问了忆秦娥一句:

“哎,妹子,你在灶房待了那么多年,你觉得宋光祖和廖耀辉这两个家伙,到底谁手艺更好些吗?”

周玉枝还斜瞪了她一眼。

可她还是要追问。

忆秦娥就回答说:“都好。”

周玉枝怕楚嘉禾再问一些难堪的事,就急忙把话题岔开了。

这顿饭,其实吃得很不愉快,虽然忆秦娥没有表现出来。

在送走忆秦娥后,周玉枝还埋怨了她一句:“哎,嘉禾,过分了噢。”

“啥过分了?”

“对忆秦娥过分了。”

“哟,你还欢迎她来抢咱饭碗,得是的?”

“我不欢迎,可也不该再提那些陈芝烂豆子的事。她毕竟才来,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咱容易?”楚嘉禾反问。

周玉枝说:“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