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熟了叶儿枯
果子熟了叶儿枯
春寒料峭,冷风瑟瑟。冷风凄月中,柳枝在窗外忽左忽右“嚓……嚓”地响,把一地的白光一揉一成一块块若隐若现的碎片,任其在黄土地上游弋、呻一吟。
爹意外的逝去,让瘦小母亲的脊梁骨再也无力直起了。二斤看着一娘一,怎么看都像眼前这支红蜡烛,随时都会在冷风中熄灭。
二斤不能再没了一娘一。
“一娘一,二斤明天不去学校了。”二斤盯着眼前的烛光。
一娘一弯腰缩背,心窝抵着桌角,眼角的肌肉倔强地拉扯着就要合上的布满血丝的眼,枯瘦的双手轻柔却熟练地侍弄着竹笾里的蚕宝宝。
“一娘一,听见吗?”二斤好像有些恼怒,“二斤不念书了,二斤要帮一娘一!”
一娘一还 是侍弄着她的蚕宝宝。
一娘一,爹一交一代二斤的,要二斤孝敬一娘一提到爹,二斤的泪又扑簌簌地滚落。
二斤没想到一娘一竟然走过来没头没脸地打他。那手,瘦,却有力得很。二斤一头栽进一娘一的怀里,一娘一的泪像断线的珠子滚到二斤头上裹夹一着二斤的泪再大个大个地滚进竹笾里,滚在一片片桑叶上,营养了蚕宝宝……
苍天没有被大山的贫穷蒙住眼,二斤上了大学。一娘一没出息地跪在爹的灵位前烧了一一夜的纸钱,也流了一一夜的泪!
又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冷风瑟瑟。再过三个月就是四年了。四年里,二斤没有回过那山窝窝,没有见到过一娘一,甚至是一娘一一声轻轻的咳嗽也没听过!有的只是只有儿子才能读得懂的那些所谓的信。这次,二斤读出了一娘一想儿子的心。一千多个日夜里,二斤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山窝窝里的一娘一,贫血的脑细胞只要从书本里挣出来,哪怕一秒钟,他也要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全给了山窝窝里的一娘一。多少次,二斤恨不能长出翅膀,飞过城市,越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落上一娘一的炕头。但二斤不能——四年前二斤步出山梁走向外面世界时一娘一就警告道:不许回家,不许想一娘一,一娘一也不想二斤四年来,这是一娘一第一次不小心泄露了想儿子的心声……
楼前一树树枝叶想在春一光下静静地照个影儿,但瑟瑟的冷风就是不如意,偏是一刻也不曾停下,一逼一得那些影儿婆娑着,似有似无,光怪陆离。二斤想立即回去,但不能——就要毕业考试了,过几天人才招聘会也要举行了。二斤不能离开这个人生的加油站!二斤想等毕业后有了工作,第一时间回去看一娘一,那时就能对一娘一好好尽孝了现代都市的节奏时刻如赛车赛,连加油都要分秒争夺。转眼,又是五年。五年里,二斤不断地拥有工作,又不断地失去工作,他埋头在都市里寻找着,如一头从庄稼地里迷失进城市的黄牛,寻找着能把自己永久扔进去的地方。其间,一娘一也来过信,都说一娘一好着,不想二斤,二斤也别想一娘一但二斤总是能从那错别字连篇的信里读到一娘一想二斤的眼神。每次,二斤都决定回去,但每次不是正在准备着接受别人的挑选,就是有重要的任务正等着他去完成,或者是陪老总……每次,二斤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一娘一再等一等,等二斤好起来,好好的尽孝苍天有眼。已经是公司部门主管、拥有如仙妻子和活泼儿子的二斤终于能去看一娘一了。他和妻子为一娘一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把十二年没见的一娘一接进城,尽孝……
秋景萧瑟,晚风凄凉,落叶飘零。二斤长跪在一座新垒起的土坟前。守坟的小松树多少次想静下来倾听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衷诉,但风儿不随意,将漫动的树影柔柔地撒在二斤向一娘一弯曲的背上……坟那头,一片柿林,枝头上一个个火红的柿子涨开了脸,宛如一张张灿烂的笑颜,但笑颜上下不再是春之绿叶,却是一片片僵枯的黄叶。二斤看着,那涨开了脸的柿子,恰似自己哭丧着的嘴巴:绿叶啊,怎么就不能等待开颜的红柿呢?开颜的红柿,若是有绿叶的呵护,将是大自然何其完美的一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