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计策
我有个记事本,专记关于未来职业的打算。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爱好,我当然也有。记事本上值得尝试的职业记了不少,比如当外交官、当陆军学校的指导,但最令我向往的是,挂牌办一个计策公司,专门帮助那些软弱无告的人们,为他们抱不平,或出点子,如果办好了,没准会荣获个"当代佐罗"的称号。 ——摘自贾里日记
贾里不是个读过许多书的人,这是事实。不像陈应达,读的书成百上千,活像个书橱,无论贾里谈起哪本书,他就能滔滔不绝地接过话去发挥一通。陈应达是个天才,贾里没笨到去同天才比高低的地步。但撇开陈应达,比起那些整天只捧着教科书,连报纸都不翻翻的同学,贾里当然是十分出色的。
贾里时常不失时机地在那些普通学生中间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当然,有时这得运用计策。
一天,几个女生在讨论一道趣味数学题,正争论个不相上下,贾里从从容容走过去。那几个女生忙上来求教,贾里当场把答案说出来,而且准确率百分之一百。
"喔,贾里不得了!",她们的眼睛全充满崇拜。
假如这时候再不表现一番,那就是大大的傻瓜。贾里接过书,翻开看看那本书的出版单位,响亮地说:"这样的书真该扔出去。我得写封信给编辑,建议他们下回登些难点的题!"
周围鸦雀无声。贾里正为自己制造的效果叫好,不料,后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零星掌声,一听就有些喝倒彩的意思,贾里回头一看,竟是陈应达。
"贾里,真有你的!"陈应达笑眯眯的,却比那凶神恶煞更让人毛骨悚然,"那本书上的题你上次不都做过两遍了吗?其中有两道题还是我帮你分析的!"
"是吗?我记不清了,这几天事情特多!"贾里只能迅速地转换话题,"喂,说个新闻给你们听,有位百万富翁,他有个千金小姐,那小姐应有尽有,但染有偷盗癖,常常去超级市场偷东西。父亲为了防止丑闻,就想了条计策。喂,你们能猜出吗?"
那几个女生连连摇头。其中一个叫王小明的女生,名字虽与贾里的熟人,那个爱乱投稿的王小明相同,但文风截然不同,她写作文,往往是超短型的,三两句话,五十字左右。她那种写作文几句话就拉倒的人,平时说话就更节省她回答道:"打她!"
"不,不!"贾里回答道,"假如你们回答不出,我只能公布答案了。"
那可怕的陈应达忽然开口了:"让我来回答吧,这个计策就是雇佣个人跟着小姐,她这头偷,那头就把帐结清,"
"陈应达就是高明!"
"妙!这计策妙!"
陈应达大受赞美却仍不知足,说:"这则社会新闻登在第二期的《情趣》里,我只不过翻过那本杂志。噢,这本杂志其实没什么大意思,知识性大差,不能给人真才实学!"
贾里不得不含恨甘拜下风,尽管他的目标是当全班第一棒的男生。
陈应达这大才子在学校像块金子,被老师们捧在手上,因此,他多少有些骄做。比如,他曾评论说贾里和鲁智胜不是循规蹈矩的规矩人,这听起来像是含点褒义,但他立刻又补充说,因为这个"不规矩"的缘故,他们两个才会凑在一块儿。那样,话里又掺上些贬义。也许只有粗人才会说话直通通的,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却偏爱把话锋藏在话里,只露出一点线索。
但是,陈应达确实有骄做的资本,他天文地理都有些通晓,经常会有些深刻的立论,比方说,校园里有个蜂窝让人捅开了,大家只是好奇地凑上去瞧上几眼,他则蹲在那儿研究了半天,最后说:"这真是精密的构造,即使是伟大的建筑师面对蜜蜂的创造也会发呆的。"除此之外,他在为人方面也极为老练。他家请客时,据说他能陪着一桌陌生的客人吃饭,同大家聊天,这真值得佩服。
然而,贾里万万没想到,陈应达会落难。
陈应达是个极珍惜时间的人,每天中午,他匆匆吃完饭,总要到附近的几家书店去兜圈子。这天,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不料回来时,脸涨得通红,那种红有些像猪肝色,发紫,一头头发蓬着,就像个小老头。
"岂有此理!"他一屁股坐在那儿,呼呼地喘,就像肚子里装了一台发动机。
课问时,陈应达脸上的紫红色淡了些,也不再大口乱喘了,但仍是气愤异常,贾里从未见过他这样气急败坏过,就问:"是不是被人抢劫了?"
"比这还坏!"他这个文绉绉了十多年的人,破天荒地偷偷骂了句"娘的"!
鲁智胜早已闻风而动,说:"谁敢惹你,我们去同他算帐!"
原来,今天陈应达去了一家开架书店,恰巧翻到一本介绍古代兵器的书,他在造武器方面一向极有兴趣,因此如获至宝,当场就读起来。读着读着发觉时间不对头,拔腿就往外跑,刚跨出门,就从那些长矛短剑中清醒过来,于是再回去想付款,刚露面,就被维持秩序的纠察抓获。
"他说我是孔乙己……"陈应达满脸痛苦,仿佛到了世界的未日,"这不是咒我吗?我是贼也没有那么傻,再转回去自投罗网!"
"你为什么不同他评理?"贾里说,"你的口才一向很好!"
陈应达叹口气,脸黄掉了:"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让我付了书款,还扣留了我的学生证!"
"真把你当贼了!"贾里气得嚷嚷起来,"让我想条计策对付他!"
"那太好了!"陈应达说,"要是能要回学生证,我真要好好谢你。"
鲁智胜急忙把贾里推开一步,点着陈应达说:"你说具体点,如果把学生证要回来,你出个什么代价?"
陈应达想了想说:"共进晚餐怎样,那书店边上就有一家小西餐店!"
其实,贾里倒没在乎这些,他只是为陈应达不平:那个纠察肯定是个不怎么看报纸的人,报纸上说,天才只占普通人的万分之二,应该重点保护。而这纠察,却如此粗鲁地用对待小偷小摸的坏坯子的办法来对待亲爱的陈应达天才。
贾里费了一节课的时间出谋划策,这节课,他就像个木头人,不插嘴,不做小动作,甚至都没笑一笑,因为许多校园里有效的办法,出了校门往往会一文不值,要让那个读过孔乙已的纠察把陈应达的学生证交还,那绝不是小事一桩。直到放学,他才隐隐约约摸出些门道。
"走呵!"陈应达急切地说,"我的学生证干吗要在他手里过夜呢!"
"商量商量,骂他什么才能让他投降?"鲁智胜专出馊主意,"或者,放他自行车的气,再把自行车藏起来,作为交换条件。"
"那样做不合法,"陈应达说,"等于表明我们是无赖!"
鲁智胜不服气:"这叫以毒攻毒!就是摊开来,也是两方面都有问题!"
贾里说:"别吵了,我有个精彩的主张,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让那纠察承认自己有错误。"
"除非你有把真枪,把它对住那人的腰眼,"鲁智胜做了个游击队持枪擒敌的动作。
"这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陈应达也不大起劲。
"听我指挥吧。"贾里说。
走到那家书店门口,陈应达站住了,死活不肯进去,说那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那老兄,就是个死要脸面的人。贾里只好带着唯一的助手登台了。
这天,那书店里顾客不少。这年头,倒也有这么多人爱书,贾里真想同这些有出息的人们交换通讯地址。只是书店空间不大,一排排书架上挤来挤去的入,空气有些不够用,闷了点。他们很快就看见那个戴红袖章的纠察,是个老头,眼睛练得雪亮,因为他的职业就是东看西看。
贾里和鲁智胜走到离纠察不远的书架边。贾里悄悄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本书,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书架上,这是他带来的诱饵。隔了一会儿,待那纠察往这边看时,他很夸张地拿过这本书,一下子塞在掖下,大步走出去。他原以为没走几步脖领就会让人揪住的,可一直走出大门,那老头仍未跟上来,原来他正在注意别处。
"你想让他上当?"鲁智胜跟过来,"他有特异功能!"
初次出场就遭惨败,贾里有些心灰,但想想肯定是因为自己长得一脸正气,才不被人疑心,因而又有些找到安慰,他端详一下鲁智胜,说:"你去试试。"
"何必呢!"鲁智胜说,"还是去藏他的自行车吧!"
"不,你长得有点像贪小便宜的人,你去他肯定会上当。"
鲁智胜大为光火,说:"我去试,假如他不怀疑我,就证明你的论点全是胡说,你得向我道歉!"
那个不走运的鲁智胜又照贾里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他是希望瞒过纠察眼睛的,因而举止绝对鬼鬼祟祟,完全像一个真正的孔乙己--亏他想得出,居然把书往袖笼里塞进去,这一个动作倒证明他有些创造性。
鲁智胜走私似的弄走了那本书,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他挺着胸脯刚想同贾里舌战一番,忽听背后一声大吼:抓住他!鲁智胜哪里领教过这个场面,几乎吓瘫,挣扎之间,一个趔趄,口鼻擦地,弄得比贾里的预想狼狈十倍。
"好,又出了个孔乙己,书店的书是那么好拿的吗!"那纠察说。
"别污蔑好人!"贾里说,"谁偷你们书了?"
鲁智胜吓出窍的灵魂又回来了,大叫大嚷:"你干吗?你看错人了!"
那纠察沉着地一笑,说道:"口说无凭,我总不会看错你往袖笼里塞书吧?请拿出来吧,孔乙己!"
当鲁智胜从袖笼里抽出一本书,那纠察一看脸就变色了:那是本《情趣》杂志,而且封面上敲着学校图书馆的大红印。
"这……真是误会!"纠察不停地擦汗,一张老脸上显出些丝丝拉拉的红,"怎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真怪!"
"你至少是第二次犯这错误了。"贾里说,"我们一个同学受了冤枉!"
陈应达就在这时露出了脸,说:"你快把学生证还给我,我们立刻就走!"
那老头咧咧嘴,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还掉了学生证,他说:"我懂了,也算是佩服你们--办法不少!"
贾里很得意,有些飘--让一个老头佩服这还是新感觉。哪料,当他们临出门时,那老头冲着他们叫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坏,不教育怎么了得?我记着你们的学校、班级!"
他们三个落荒而去。出了门,鲁智胜怅怅地问:"他会不会真的去学校?"
陈应达说:"听口气,他必去无疑。不过,你们的手法也太过头了,我不欣赏!"
贾里没作声。前景难卜,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反正,他是主谋,假如告到学校,最倒霉的就是他。陈应达一向很维护自己的形象,他有个目标:说是要保持一生无污点,估计是他爸的说法。因此,路过西餐店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三个人进去,各自要了一碗浓汤,一份红肠面包,呼噜呼噜就吃个底朝天。付帐时,陈应达像等待什么似的,动作特别缓慢。那服务员收了陈应达的钱后,又间他们两个:"你们两份钱呢?他交了自己的一份!"
鲁智胜白了陈应达一眼,终于没说什么,因为陈应达刚才确确实实只是说:"共进晚餐",看来,以后再同陈应达谈代价时,就得拟一份详细的合同。
还好,贾里带着爸爸给他买球鞋的钱,这才没在西餐店中再一次制造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