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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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画家发现小猫在他的垫子上蜷缩成了一个小球。
“哈哈!我看你是捡了个最柔软的地方!”他说。好运立刻站起来走到一边,开始仔细又灵巧地舔起自己的一身毛来。
老管家从市场回来,开始在小火炉上做饭。好运没有走到炉边去,尽管它的目光不时地朝那里看一眼,几根稀疏的胡子因饥饿而轻轻颤抖着。老管家端来一张小矮桌,放到主人面前,然后,在小桌上摆了一碗鱼汤——天晓得老管家要费多少口舌才能买到一条鱼——虽然好运正待在一边,可是它的眼睛却望向了别处。
“我说,”看着它的行为,画家非常高兴,“它准知道瞪着别人吃饭是不礼貌的。它的教养很好,你是从哪儿把它买来的?”
“是从市场上一个渔夫手里买下的。”老太婆说,“这小猫是他们家船猫生下的最小的女儿。您知道,要是没有猫,船是绝对不出海的,因为猫可以吓跑水怪。”
“瞎说!”画家道,“猫才不会吓跑魔鬼,他们是亲戚。水怪之所以放过渔船,不是因为害怕猫,而是出于谦让。”
老管家没有反驳,比起水怪之类的事,她更了解自己的位置。好运依然坐在那儿,脸对着墙壁。
画家又喝了一两口汤,然后对老管家说:“给我拿米饭来的时候,行行好,顺便给好运拿个碗来,它一定饿坏了。”
碗拿来了,画家很有礼貌地叫它来吃,更准确地说,是邀请它来吃。好运停止东张西望,坐到主人身旁。它小心翼翼地吃着,尽可能不把自己白白的下巴颏弄脏。虽然它饿得很厉害,可还 是留下了一半食物,大概是为了不添太多麻烦,特意省出了明天的伙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每天早上,画家都静静地跪在垫子上,画一些漂亮却没人来买的小画儿:佩戴宝剑的勇士啊,抚弄长发帘儿的可爱妇人啊,将腮帮吹得鼓鼓的风魔啊,在月光下奔跑的淘气小兔啊,像打鼓一样敲打自己肚皮的胖獾啊。当他工作的时候,老管家就带上所剩不多的几个小钱去市场;剩下的时间里,她做饭、洗衣、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爱护着他们破旧的小屋和破旧的衣裳。小猫好运呢,发现自己既帮不上主人也帮不上管家,于是就静悄悄地坐在阳光下。它尽可能地少吃,大部分时间都低头坐在矮矮的搁板前,搁板上摆着一尊佛像。
“它在祈祷呢。”老管家羡慕地说。
“它在捉苍蝇。”画家说,“你把你的小花猫想得太好了。”也许他羞于记起自己近来是多么疏于祷告,他的心沉沉地装满了苦恼。
可是有一天,他不得不承认好运确实跟别的猫不一样了。那时他正坐在房间里,看着一群麻雀在窗外的绣球丛里飞进飞出。突然,好运从阴影里跳出来,捉到了一只麻雀。麻雀那对褐色的翅膀、那颗黑盖儿小脑瓜、那两条荆棘般细瘦的小腿儿、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刹那间都被按在小猫的两爪之间了。画家可以拍巴掌把小猫吓跑,但是他还 没来得及动一下,就看见好运在犹豫,它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一只小白爪,然后又抬起了另一只,麻雀毫发未伤,它“噗啦噗啦”扇动翅膀,转眼便飞走了。
“多么善良慈悲啊!”画家喊道,两行热泪流下脸颊。他知道,他的猫一定非常非常饿,而他又偏偏了解饥饿的滋味。“我好羞愧啊,竟然把它称为恶魔。”他想,“它实在是比僧侣还 有善德啊。”
就在此时此刻,老管家走了进来,兴奋的神情难以自抑。
“主人!”最后,她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主人!寺院的方丈亲自来我们家了,正在隔壁,他想见您。哦,天哪,您可知道这位贵客为何事而来呢?”
“寺院里的方丈想要见我?”画家一遍遍重复着问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这位方丈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绝不会浪费时间来随便拜访他这样的无名小画家的。直到老管家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时,画家才变得跟她一样兴奋起来。可是,他还 是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快去!快去!”他喊道,“快去买茶买点心。”他把自己最后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塞到老太婆手里,那是一个花瓶,总是站在屋角,里面插满盛开的花枝。可是,就算拿走它使房间变得更加空荡,画家也在所不惜:没有殷勤的款待,是不会再有客人来拜访的。想到让方丈在那里等候,自己却没有站在门口欢迎,画家就感到非常害臊。他匆匆跑出去,连好运蹭着他的脚踝表示鼓励,他都没有注意到。
方丈在隔壁的房间里,正在打坐冥想。画家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礼貌地屏住呼吸,等着他注意到自己。画家站在那里,简直像过了一百年,僧人才抬起头,射来遥远的一瞥。画家又鞠了一躬,然后表示:尊贵的方丈光临寒舍,真是不胜荣光。
僧人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直奔主题。
“我们想要为庙堂画一幅佛祖释迦牟尼的升天图。”他说,“至于请哪位画家来执笔,大家各持己见。所以我们就做了一些字条,每张字条上都写了一位画家的名字,然后把这些字条放到了大殿的中心佛像前。到了第二天早上,所有的字条都被吹走了,只剩下了先生您的。于是我们明白,佛祖愿意把这件事交托给您。对于您的境况我们也听说了一些,我随身带来一笔定金,可以使您不用担心生计,而静心创作。只有清澈的池塘才能映出最美的倒影。要是您的作品,正如我们期望的那样,能够成功,您就会时来运转,因为被寺庙认可的画作,也会被全城仰慕的。”说着,僧人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接下来的事,画家再也记不清楚了,怎么对方丈千恩万谢,怎么为他敬茶倒水,怎么站在窄小的门口鞠躬送别,他再也想不起来了。这是一个挑战声望和命运的机会,他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佛祖为什么会选中他?他因愁苦而疏于祷告,老管家也过于忙碌——难道,佛祖会听一只斑点猫的祷告吗?他担心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幻,钱袋里塞满的只是一些枯叶。要不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没准儿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是两种奇怪的吵闹声,画家不敢肯定以前是否听过这种声音。他怀着极大的好奇,朝厨房走去,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没错,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老管家和好运,一个在快乐地哭号,另一个在兴奋地“喵喵”大叫。你很难说清她们俩谁叫得更吵更难听。画家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不是平日那种痛苦的笑,而是如同男孩般的朗声大笑——同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们。破旧的小厨房,差点儿被不同声部的三重唱胀破了。
老管家的第二首打油诗
让我哭,让我笑,
幸福突然就来到。
怀才终遇我死前,
贫困转眼成过去!
园中沙土成小路,
贵客名流笑声欢。
流连交谈日日见,
主人门前车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