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小似眉弯】第四卷·人生果真如逆旅
第四卷 落英纷洒
人生果真如逆旅
疼,好疼,我感到头部与胸口有一种撕裂的疼痛,如锥。我渐渐地恢复了意识,只是眼睛也疼,无法睁开。
“水……水……”我虚弱地唤道,感觉嗓子像被利器伤过一样,干裂而疼痛。
有人将我从后背扶起,一杯水落在我嘴边,我闭上眼一饮而尽。迷糊地睁开眼,看见秋樨端着杯子,谢容华与舞妃坐在我床榻上,看着我。红笺和烟屏站在她们身后,脸上都写满了担忧与焦急。
“皇上……皇上……”我无力地喊着。
“看来还是没醒,又是在说呓语。”是舞妃的声音。
“是,没醒,时不时的叫唤皇上,皇上那头又叫唤她。”谢容华语气中带着叹怨。
我明白她们一直守在我身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说呓语,所以这次我真的清醒了,她们也认为我在昏迷。皇上在唤我,莫非他已经醒了,还是?我心中着急,却无法有力地说话,喘了一口气,虚弱地朝她们唤道:“雪姐姐,疏桐妹妹。”
舞妃握住我手,仔细地看着我,惊讶道:“妹妹,你真的醒了么?你可知我是谁?”
我轻轻点头,尽力睁开模糊的双眼,低声道:“是的,真醒了,雪姐姐。”
谢容华欣喜地握住我们的手,含泪笑道:“太好了,可算是醒过来了。”
我朝四周望望,见屋内就她们几人,忧心地问:“皇上,皇上呢?”
舞妃说道:“妹妹,你昏迷了三日,皇上此刻也还没醒来的。”
我努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
她们焦急地喊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皇上。”边说一只脚已经踏在床下了,她们忙小心地搀扶着我。
舞妃急道:“要看也得等妹妹身子稍微好些,现在这样子如何去?只怕还没到那,又要晕过去了。”
我不理会,一心只想去见淳翌,只要想到他是因为我落水,迟迟不曾醒来,心口撕扯着疼,只是此时的担忧胜过了疼痛。
我朝舞妃看去,轻声问道:“皇上在哪里?”
她见阻拦不了我,回道:“在玉清宫,只是皇上此时也还在昏迷中,你去了也没用,不如在此等候消息,待皇上醒来,再去也不迟的。”
“备轿,去玉清宫。”我朝身边的秋樨说道。
秋樨了解我性子,定了事,就不可更改,应允道:“是,奴婢这就让小行子备轿。”
出门方知是夜晚,抬眉望着苍穹,今晚月色独明,我已无心观赏这清凉的夜色。
谢容华与我同乘一轿,为的是方便照顾我,舞妃独乘一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玉清宫走去。
一路上,我拽紧谢容华的手。
“莫急,姐姐莫要急,太医说了,皇上体内的水已吐出,只是他不识水性,恰好颈部被水草缠绕住,引起了呼吸困难,这会昏迷久了,等气通了就没事。”谢容华用一番话安慰我。
我沉沉叹息:“嗯,只盼着皇上平安无事,我这才能安心,不然,千古罪人非我莫属了。”
“切莫要这样想,皇上一定平安无事的。”
玉清宫外守卫重重,才下轿,只觉得凉风拂过,衣袂在风中翩跹,我打了个寒战。
在舞妃和谢容华的搀扶下走入正殿,见正殿围着一些大臣,还有许多太医,有站的,有坐的,他们定是在商讨皇上的病情,每个人脸色都挂满焦虑。我自知伤了皇上,竟有些无颜见他人,深感愧疚。
有宫女迎过来,施过礼,方带我们往后堂的寝殿走去。
掀开帷帘,我急急地穿过屏风,一眼就看到淳翌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紧合双目。旁边坐着皇后,还有云妃等几个嫔妃。我看到淳祯,负手而立,站在一旁,他见我行来,脸上露出惊愕,继而又恢复平和。
也许,我的苏醒,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甚至是一件让人失望的事。皇上如今因我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而我却完好无端地立于她们面前,这对她们来说实在是一种伤害。这些人中,除了舞妃和谢容华,大概就只有淳祯不想我死了。
匆忙上前,也顾不得礼仪,只握住淳翌的手,唤道:“皇上……皇上,臣妾来看你了。”
淳翌平静地躺在那儿,表情并不痛苦,只是脸色太白,白得刺眼,他不应我,一句也不应我,甚至连一个皱眉的表情都没有,仿若我不存在。
他的手好凉,凉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我害怕了,我是真的害怕了。
我听到皇后传来的叹息声:“湄妹妹,皇上听不到的,就算听得到,也不能应你,你还是让他多安静。”她话音间透露出对我的埋怨。
我转头看向她,问道:“娘娘,请问太医是如何说的?”
“太医说皇上已无碍。”说完她转向淳翌看去,忧虑道:“只是迟迟不见他醒来,难免令人心忧。”
云妃一脸的气恼,蹙眉道:“好好的来避暑度假,竟不想才来第二天就遇上这事了,这明月山庄本是多么吉利的地方,怎么就……”她话没有说下去,那眼神瞟向我,分明在指责这一切的过错归结于我,而我就是那个不吉利的人。
许贵嫔叹怨道:“是啊,现在只盼着皇上能逢凶化吉,早就说过,有些人是亲近不得的。”看来兰昭容的死,只是令她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害怕,事情一过,又觉得烟消云散,此时趁着我的过错,更好煽风点火,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极力地忍耐,我不想在昏迷的淳翌面前争执什么,也无力去与她们争辩。莫说是她们,我自己都觉得应验了红颜祸水的谶语,若不是我任性要采并蒂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好了,都给我住嘴。”皇后压低着嗓音,却分明听得到她话语的重量。
她看着我,停了一会儿,方沉沉说道:“湄妹妹,这次的事虽不能尽怪你,可是你确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皇上不识水性,你让他摇桨划舟也就罢了,还饮那么多的酒,他身为帝王,不比寻常人,身系天下,心念苍生,倘若有点儿什么闪失,这罪责谁也承担不起的啊。”
“是,是臣妾的错,纵然臣妾一死也抵不了这罪过。”我低眉认错,第一次听到皇后的责备,心中甚觉惭愧,无限的懊恼与悔意涌上心头,只是事已如此,我追悔是徒劳,我所能做的,只剩下祈祷。
我感觉许多热拉辣的眼光朝我看来,带着嫉恨与怪怨。淳翌,你醒来可好,为了我,你也要醒过来啊。
半晌,听到淳祯开口道:“现在也不是怪怨谁的时候,我们就静心地等待,少安毋躁,我相信皇弟会平安地醒来,他是真龙天子,有神的庇护,我们还担忧什么呢。”
他是真龙天子,有神的庇护,仿佛这句话是说与我听的,无论怎样,我此时心中豁然了许多,隐隐地我也感觉到淳翌一定会醒来。我记得我的梦,梦里是我与他坐在一起,如今我都醒了,他一定可以化险为夷,躲过此劫。曾几何时,我与他已经是两个以命相系的人,他牵系着我,我牵系着他。
皇后叹息道:“湄妹妹,你还是先回宫休息吧,皇上这边有我。”她朝着身边的几位嫔妃道:“你们也先行回宫,都坐在一起,我心里不得安宁。”
“可是,臣妾担忧皇上。”她们齐声道。
“一有消息,我会命人去传话的,都退下,本宫想安静下。”皇后下命道。
“是,臣妾们告退。”
待到她们走出寝殿,我依旧站立在淳翌的床榻前,一旁的舞妃和谢容华也等着我。
皇后疑惑地看着我:“你……”
我恳求道:“皇后,让臣妾留下,臣妾要在此处陪着皇上,直至他醒过来。”
“只是你的身子可受得了。”她问道。
“臣妾已无碍,受得了。”我回答坚定。
淳祯走过来,朝我说道:“我看湄婕妤还是先回宫去歇息,等皇弟醒来了,会遣人去告知你,若你执意在此,只怕皇弟醒来,你又病了。”
我明白淳祯的话意,他忧心我身子受不了,此刻我又怎么还能离开淳翌。我对他施礼:“臣妾谢过王爷,只是臣妾心意已决,再难更改。”
他无语,负手而立,在他的身上,我总能看到淳翌的影子,孪生,太像了。
我又朝舞妃和谢容华施礼:“眉弯谢过雪姐姐和疏桐妹妹的照顾,你们且先回去,我留下来陪皇上。待皇上醒来,我遣人去通传于你们。”
她们看着我,无奈地点头。
我对着皇后一福:“皇后娘娘,您也先回去歇息吧,您身子本就不好,禁不起这般劳累,这里有臣妾,让臣妾来照顾皇上。”
“好吧,本宫也先回去歇会,明晨再过来。”说完,她走至淳翌跟前,用手轻抚他的额,才眷眷不舍地离开。
淳祯给了我一个鼓励地微笑,随着皇后一同出去。
“你们都到外面候着去。”我对着身边的宫女说道。
待一切静下来,只有我和他。熠熠的红烛在窗下泪垂,往事历历在目,那时我中毒,他曾经将我抱在怀里半月不眠,七日不饮。如今又因我,才落得昏迷不醒,生死难明,如此情深,究竟是谁欠了谁?
握着他的手,想将我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输进他的体内,让他感觉到我的存在,我的呼唤。
可是任我如何呼唤,他依旧那般苍白。
我守着他,握紧他的手。
直到夜半,在我疲倦不堪时,仿佛听到淳翌的声音,低低地唤着:“湄儿,湄儿……”
我猛然惊醒,难道淳翌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