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良友(6)
瑛五。一。
我在病榻上接到这封小简,十分高兴感动,那时正是杜鹃的季节,绿荫中一声声的杜宇,参和了忆旧的心情,使我觉得惆怅,我复她一信。中有“杜鹃叫得人心烦”之语,今年三月,她已弃我而逝,我更怕听见鹃啼,每逢听见声凄而长的“苦─—苦”,总使我矍然的心痛,尤其是在雨中或月下的夜半一连叠声的“苦─—”,枕上每使我凄然下泪……
世瑛毕竟到歌乐山来看我一次,那是去年夏日,她从北温泉回来,带着两个女儿,和她的令弟世圻夫妇,在我们廊上,坐了半天。她十分称赞我们廊前的远景,我便约她得暇来住些时─—我们末次的相见,是在去年九月,我们都在重庆。君劢先生的令弟禹九夫妇,约我们在一起吃晚饭,饭后谈到我从前在北平到天桥寻访赛金花的事,世瑛听得很高兴,那时已将夜半,她便要留我住下。文藻笑问,“那么君劢呢?”世瑛也笑说,“君劢可以跟你回去住嘉庐。”我说,“我住待帆庐太舒服了,君劢住嘉庐却未免太委屈了他。”大家开了半天玩笑,但以第二天早晨我们还要开会,便终于走了,现在回想起来,追悔当初未曾留下,因为在我们三十余年的友谊中,还没有过“抵足而眠”的经历!
今年三月初,我到重庆去,听到了世瑛分娩在即的消息。她前年曾夭折了她的第三个儿子─—小豹─—如今又可以补上一个小的,我很为她高兴。那时君劢先生同文藻正在美国参加太平洋学会,我便写信报告文藻,说君劢先生又快要做父亲了,信写去不到十天,梅月涵先生到山上来,也许他不知道我和世瑛的交情罢,在晚餐桌上,他偶然提起,说,“君劢夫人在前天去世了,大约是难产。”我突然停了箸,似乎也停止了心跳,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