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羽

女记者李缅第一次到矿山。

他们这个“部级”公司的总经理要到最偏远的基层去,作为行业报纸,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李缅先到后,京城情况有变,总经理要三天后才来。

在这山清水秀人不知鬼不晓的地方呆三天,对于在城里泡酥了的李缅,真是快活事。

清早,她被像锥子一样尖税的鸟鸣刺醒。披衣出去,空气清鲜得像刚打罐的矿泉水。鸟儿隐在竹林深处,仿佛竹叶子自己在响。

有香气像小蛇似地在林中缠绕。寻过去,见是简陋的招待所的灶间。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白炊事服,正在烧麻油,香味很冲。

“好香呀!”李缅夸张地赞美。要想让一个女人对你有好感,最巧妙的办法是夸她手里的活。

“不过是乡野小菜哦。”女子果然高兴地搭话。

“我是记者。”李缅说。她很欣赏域外槍匪片中“我是警察”那句,移植过来,终没人家那样振聋发聩。

“也是跟大头头一道来的吧?看得出的,衣衫好漂亮。”女人停了劳作,渴慕地说。

好晦气!李缅几百元一套的时装,被一个山野乡姑欣赏,这说明衣服的档次还不够高雅。

李缅想走。

“问你个事,可要说真话。”女子凑过来,李缅闻到盖过辣椒的乳腥气,注意到她胸前像挂着两颗地雷一般隆起。

李缅想她一定是问自己结婚没有,孩子多大了之事。乡下女人,除了这些,还知道什么!

“你可知道总经理最爱吃什么菜?”女人俯下(禁止),像个拙劣的特务在刺探情报。

唉呀!这可难煞李缅。她到报社并不久,见总经理不过有数的几回。

不能在这个乡下女人面前掉价。李缅想,总经理是四川人,肯定爱吃辣的……李缅迅速检索着头脑中关于总经理的菲薄记载,很矜持地说:“爱吃辣的。对,肯定爱吃辣的!更正确地讲,是麻辣烫鲜……”李缅想起一家四川饭店的招牌。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说:“我叫小杜。”然后拼命地眨眼睛,好像眼珠是录音带。

“还有呢?”她接着问。

还有什么呢?李缅可真不知道了,她有些窘,突然觉得这个浑身散发奶腥辣气的小杜有些可恶。一个山野中的丑女子,还想讨好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吗?纵是做得还算好吃,端出去,总经理吃完了抹抹嘴,也不会问一声是谁做的,难道还能给你转正式户口、落城市户口、长工资分房子么?想得美!她挑起嘴角说:“总经理最爱吃鳅鱼海参燕窝鱼翅,你们这里有吗?”

“没……有……没……”小杜手足无措地在白工作服前襟胡乱抹着,留下辣子油浅淡的红痕。这是为了给总经理做饭特地买来换上的,因为延期,总经理人还未到,工作服已经脏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李缅很得意地说,心想叫你刨根问底!

“好记者姐姐,帮个忙吧!我这么倒霉,给总经理做饭的事,像个鸟屎,巧巧地落到了我头上。原说是从几百里外请个好厨子来的,人家要的价码太高,矿里开不起的,矿快死了,再也没几滴血了。听说总经理兜兜里有钱,哄得总经理高兴,手指缝缝里漏出些,我们这个矿就有救了。矿里说在职工老婆媳妇里挑个最会做饭的,给总经理做好吃顺嘴的。我说我不行哪,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娃子。可矿上说,这个菜就得你做,谁都知道你最巧,你能眼看着全矿人封了坑去当土匪啊!做饭的事,我就答应了……”

一天的饭菜都很可口,而且开始突出辣的特色。第二天早上的小菜尤为精致,李缅知道自己成了总经理的替身,现在是演习阶段。虽说对菜肴的干净程度还不敢完全放心,而且李缅还隐隐嗅出一股奶腥,但实事求是地说,小杜的手艺确实不凡。

小杜风风火火地从灶间钻出来。换了一件天蓝色的干净衫子,年青利落了不少。

“快!跟我走!”小杜一把钳住李缅,干脆得像在捋一棵葱。

“哎哟哟……到哪去……”要不是当着众人,李缅就要大声叫起来。但优雅女性是应该很有教养的。

“你随我。”小杜捏着她,简直像押犯人,拽出了饭厅,外头停着一辆沾满泥巴的130货车。小杜扯开车门,把李缅捅进去,然后鱼跃而进,砰地砸上门,对司机吼了一声:“开!回来晚了,娃又饿了!”汽车就像拖拉机似地,轰隆隆驶上了蜿蜒的山道。

李缅被夹在当中,汽油味和奶腥气熏蒸着,觉得很憋气。

“你这是要把我劫持到哪里去?”李缅问。总经理明天到,今天是最后一日轻闲。她很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事,但肯定不是这种事。

“领你到一个好耍的地方。”小杜一本正经地说。

附近的好地方李缅都要过了,无非是一些很绿的山和一些无色的水。短时间内当然还是有情趣的,但李缅已经开始怀念城市了,怀念那些光怪陆离的灯火和热带鱼群般的车流。

“我可不愿意看庙了。”李缅已经看过一座小庙,庙里登记奉献香火钱的黄榜上,赫然写着矿里工会的名字。这也是集体福利事业,求佛门菩萨保佑矿工井下平安。

“道观也不看。”李缅又补充。恍惚听说附近还有这样一个场所。

“不是道观。那些都没用,到了井下能不能活着回来,全凭本事和运气了。”小杜说了一句很哲理的话,“拜佛还不如拜总经理呢!”

车甩过儿道山坳,在一处空场停下。浓烈的腥气、潮气、青莱气、野草气、(又鸟)鸭禽粪气、猪臊气、苹膻气,还有暖烘烘的人气,搅和在一起,像一块毛茸茸的气毯子,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一处极大的露天市场。

“逢大集,瞧,多热闹。比北京怕也不差!”小杜得意洋洋,仿佛一个女孩在显示她衣裙上最美丽的那块补花。

原来小杜是拉她来参观农贸市场啊!作为采风,李缅乐意。也许在某个偏僻的小摊上,正有个造型古朴的木雕或石锁,等着她去购买。带回北京,会令朋友们惊叹不已的。

李缅刚想感谢,小杜嘻笑道:“请大姐来,是让你帮着拿个主意,看总经理爱吃哪一口,我今天买下明天做给你们吃……”

不管李缅乐不乐意,这个采买参谋是不容推辞了。

集市上脚跟碰脚跟,李缅的白色皮鞋很快成为黑色,一旦成为黑色,她倒不再为弄脏皮鞋而懊恼,索性专心一意跟小杜采买了。

小杜个矮,能从高个人们的胳膊弯下钻,高挑的李缅跟不上她。

“这肉怎么卖?”小杜问。

老板报了价。“太贵太贵。”小杜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肉很瘦,有着上好葡萄酒的艳红,温暖而湿润。

“这肉多好!在北京这种肉4块钱一斤,还要票。”李缅赶过来说。

“哼!瘦肉卖到这个价,那么肥肉哩?”小杜把自己的头发抓得像茅草一样乱。

“肥肉两块吧。”李缅没多少把握地说,因为她从不买肥肉。

“肯定记差了,肥肉要比瘦肉贵!”小杜听出李缅底气不足,一针见血地揭穿她。

“这个大趋势是一点不会错的。瘦肉要比肥肉贵,肥胖是第三世界病。”李缅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说,总经理不喜吃肥肉?”小杜又开始拼命眨眼睛。

“对。”李缅毫不迟疑。虽说她并不谙总经理的饮食爱好,但对这一点坚信不移。

“好,听你的!”小杜折回去,同卖家飞快地讲着土语,讨了价,然后气指颐使地点点猪屁股。手起刀落,一块极好的臀尖斩了下来。

李缅这才发觉没带容器。已经深入市场腹地,这坨肉若一直用手拎着,重且不说,也太似个屠户了。这个小杜,办事太不周到,让她一个堂堂记者干这种打杂的事!

谁想小杜甩甩手,径直往前走。

“肉不要了?”李缅吃惊。

“谁说的?”小杜更吃惊。

“那怎么不拎上?”

“我给他一个条,让他给送到车上去,司机会给他钱。”

“他要是把肉又换了呢?”李缅觉得这还颇存古朴之风。

“他敢!谁还不知道矿上!再有,这已是最次的肉了,还能瘦到哪里去呢!”小杜叹了口气,这是一种豁出去了的叹息。

李缅说:“你不用叹气。也就是这里离北京太远了,要不我还想拎半扇猪上飞机呢!”

又往前走。

李缅突然看到一只美丽的山(又鸟)。羽毛翠绿得像一堆油汪汪的苔藓,发出铜镜子般的冷光,眼珠是棕黑色的,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缓缓转动,眼圈镶着一团暗黄色的绒毛。

“快走哇,大姐!”小杜牵她,有力得像一台推土机。

“野(又鸟)!”李缅快活地大叫,好像小孩子在动物园里。

“这叫雉。”小杜纠正她。这里与世隔绝,有些口语居然很文言。

“这只雉多少钱?”李缅入境随俗。

卖雉的老汉眼光像羊一样茫然。他听不懂李缅的话。

“8元。”小杜说。

“你也没问他,你怎么知道呢?”

“雉就是这个价。他看你问了,就要涨价,然后我就要给你还价,最后还是落到这个价,白费口舌,我有数的。”小杜显得很老道。

“太便宜了!便宜得不可思议,快,把雉买下来!”

“买下来做什么?”小杜觉得女记者这样眉飞色舞才不可思议。

“把雉肉给总经理炖着吃,把雉的羽毛给我。”

“雉的肉不好吃,像棺材板一样老。有药味,我们这里都是有病的人才吃呢!你不能为了要雉的羽毛就让我买雉。这是公家的钱。”小杜正色道。

李缅发现自己人为地把事情给搞拧了。应该把话分开说,两句烩在一起,便串了味。

“好,我们不提雉毛的事了。但是,我敢向毛主席起誓,”这里家家户户都挂毛主席像,有着神灵一般的权威。李缅本来想说“上帝”,恐小杜不信服。“把雉炖了汤,一定是一道美菜。山珍海味的山珍,指的就是这种东西。总经理一定会喜欢的。”李缅真有些急了,她不能眼看着自己那么好的一个主意被愚昧糟蹋掉。

小杜迟疑着然而终于还是同雉的所有者开始交涉。“寡些!再寡些!”小杜讨起价来寸土不让。求的主人终于委屈地点了点头,小杜又撕了一个条给他。

李缅感到了一个谋士的快乐,对小杜也亲切了许多。

她们看到一方带鱼,瘪薄,鳞是瓦灰色的。唯有镶着它们的冰,还是无可非议的干净。

在离海这么远的地方看到平日不屑一顾的烂带鱼,也平添几分亲切。纸牌上写着:每500克,7元。

“贵死了!”李缅一向认为带鱼是下等鱼,如今在这里招摇撞骗。

“不贵的!海离这里远得很。还有这冰,冻起来也不易。”小杜狠劲嗅着鼻子,好像鱼腥是一种美妙的花香。

山里人啊山里人。你真闹不清他们是怎样一种价值标准。

“买不得!”李缅严正告诫。一转身,她叫起来:“多么好的玉兰片!”

“这是笋。最便宜不过的东西。”小杜不屑地撇撇嘴。

“快买快买。”李缅不由分说。

“这个咱矿上房前房后都掘得出,拿来待总经理,不是太怠慢了吗?”小杜大惑不解。

“听我的,小杜。要是你真能挖出上好的竹笋,明天一大早你就到房前屋后去挖。如果你没把握,现在就买。千万记住要有这个菜。”李缅命令式地说。

“是——吗?”小杜拖长了声音。这位北京来的记者大姐怎么尽出跟别人差样的主意呢?别是成心要她的好看吧?对她的话,可不能当天王老子的圣旨。一个城里妞,见什么都新鲜,都说乡下人见识浅,北京人也不怎么样!连个笋都大惊小怪!她能代表总经理吗?她又不是总经理的小媳妇!尽抢她爱吃的让我买,到时候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总经理能乐吗?对了,千万要留个心眼!你小杜谁不夸是个巧媳妇,还是自己拿主意,总经理也是个常人,也不是个妖怪。五脏六腑,人跟人的下水都一样。照着尊贵人做饭的谱式再往上靠就是了,将平日里舍不得买舍不得吃的大碟子大碗地往上端,什么全有了!

现在,她反倒嫌带着李缅罗嗦了。得想个法子给她支走!又一想,人家大老远地随了来,一头汗一头土的,这话可怎么说?犒劳犒劳吧,两便了。

“你最爱吃啥水果?”小杜装作随意问。

“香蕉桔子都行。比较起来,更喜欢香蕉。”

这回答倒合小杜的心。香蕉真是个好吃食,小杜只吃过一根皮全冻黑的,那滋味都美得不成。想必总经理是一定爱吃的。小杜快步走到一家贩水果的摊前,挑了一把像仙人掌一般粗大的香蕉,想想,又补了一小把。

香蕉很贵,比北京的还贵。李缅约略一算,这里纬度比北京低得多,距香蕉产地的垂直距离比北京近不少,不知价钱这样邪乎。也许北京的香蕉都有政府的补贴。

噌噌,小杜把两个最大的香蕉掰下来,说:“给,吃。”

见李缅迟疑着不接,她仔细地把香蕉蒂清理干净,好像那一大把上从未生长过这两只硕大的果实。“当官的能吃,咱们也吃!还要吃得比他们的大!”

李缅想:这是干嘛?小偷一样,多失身份的事!

小杜说:“不要紧的,任谁也看不出来。领导交待了,总经理吃完了饭,要上水果。说城里人吃馆子,上香蕉时要一个个旋了把,切了蒂,两头都不要,只端端地吃中间一段段。咱们吃了大的,他们也不知道。要不抓这个机会,咱哪能吃上这么好的香蕉!”

见李缅躲闪,小杜以为她不好意思,两指一掐,把香蕉剥了皮,露出石膏一般细白的蕉肉,愣塞到李缅手里。这就像一根剥了纸的冰棍,你不吃也得吃

香蕉确实香,叫人隐忍不住,李缅就一小口一抿,很斯文地将它吃掉了。

“城里大姐,还得劳累你一下,把这些香蕉送回咱们车上去。这家老板贩南果北果,有钱得很,咱们只买了这一点,支使不动他的。好姐姐,辛苦你了。回去我专给你烧笋吃,早起在竹林里,挖亮晶晶带水珠的……”小杜边说边把那一根肥鼠般的大香蕉藏在身上。

李缅挽着香蕉在人群里赶路。既不能蹭了别人,更不能蹭了自己,当然也不能蹭了香蕉,姿势就十分难拿,走得艰难。看到摊位上有一枚十分精致的香囊,奇异的香气像丝绒牵引她的鼻子。李缅真想把这些讨厌的香蕉丢到地上,任凭它们像瓷盘子似地溅得七零八落,腾出手去买香囊。可是,她不能。毕竟是受人之托。

终于看见矿区那辆像小恐龙一样肮脏的货车了,司机接了香蕉说:“小杜也是任什么人都敢使。”

车上装了菜,显出一派生机,笋像硕大的玉米棒子,直挺挺地戳向司机楼子。瘦肉洼着鲜红的血,好像一桩谋杀案。

李缅喘喘气,小杜不知还在何方游弋,她得赶快回去寻找那枚美丽的香囊。真怪,好像刚才是一个幻觉,要不就是片刻之差香囊被人购走,李缅竟总也找不到那个香囊了。

焦恼之中,突然看见了小杜。一个壮小伙子扛着蒲包皮,有银灰色的汁液像刷暖气管用的银粉似地滴下来。

小杜很尴尬,见李缅一时还不明白,索性挑明了说:“咱们这儿娶媳妇,场面大的人家必得上海鱼,海鱼主贵,总经理不容易来咱们这一趟,打建矿以来这是第一次。我要真为矿里着想,就不该省着这钱。”

面对熏人头痛欲烈的腥鱼气,你还能说什么?带鱼们用腐败而发红的眼珠,从蒲包皮的缝隙里,嘲讽地看着李缅。。

这个愚蛮不化的自以为是的乡下女人啊!李缅鄙夷地想,真可惜自己设身处地为她出了那么多好主意,耗费了一个女记者多少宝贵的脑细胞!小杜完全不把她的忠告当回事,李缅感到被人轻视的痛苦。假如是一个智商比你高的人俯视你,这口气还能咽,或者说不能咽也得咽。假如被一个智商比你低的人轻视,简直等同侮辱!

李缅的脸上毫无表情,她记得哲人说过最高的蔑视是无言,不管小杜懂不懂,她目中无人地擦身而过,还要寻找那个白驹过隙的香囊。

她路过那个卖雉的摊位,,果然,那雉也依旧茫然地趴着,不知小杜用什么办法推掉了这桩交易。因为心情恶劣,李缅觉得雉也没有刚才瑰丽了。

终于找不到香囊,李缅恹恹地回到车上。车开了,小杜小心翼翼地问:“记者大姐,你怎么啦?病啦?”

看人家主动搭讪,李缅不好再绷着脸,淡淡地说:“因为没买到香囊。”

小杜一下子活跃起来:“咳!那有啥难,我给你做一个就是。还省你破费。”

“只怕你做不出那个韵味。”李缅懒懒地说。

“啥韵……啥昧……”小杜又怯怯地。

“既古老又先锋,大土就是大洋。”李缅呛她。

小杜果然不再说话了,很疲倦地倚着车门。突然,她打起精神说:“差点忘了,给你。”说着从旁边抽出一样物件。

啊!山(又鸟)羽毛!像一道彩虹降落,小小的驾驶室熠熠生辉。雉尾上最粗最硬最烁目的哪根翎毛,箭一样地抖动着。粗大的羽管仿佛能储存整整一瓶墨水,变幻着从碧绿到紫红一系列色彩。离开了那只懦弱的山(又鸟)本体,雉羽有了一种超凡人圣神秘而鬼魅的意味。

李缅所有的不快,都被这根羽毛轻轻拂去了。

“哎呀,你从哪里搞到的?”李缅快活地大叫,好像一只拔掉了塞子的汽水瓶。

“就从你看中的那只雉身上拔下来的。”小杜淡淡地。

“那雉还不疼死了?”李缅啼嘘。

“你不是让我买了炖汤吗,不是更疼?”小杜颇不解。

“我是说……卖主怎么会乐意呢?”李缅很有兴趣搞清雉羽的来历,将来在温馨的沙龙里,是多么好的谈话佐料。

“是啊,他开始不干。后来,我说给钱,谁叫我那个城里来的姐喜欢这根毛呢……”小杜乖巧地看着李缅,李缅歉然一笑,姐妹们就算和好了。

“……他非要两块,说没有这根毛,就像房子没有顶,雉不值钱了。我说这根毛也就是扎个大键呗,哪能值这么多?他说那他还不卖了,把雉抱回家养着。我一看事情要僵,整个集上今天就这么一份卖雉的……后来,我把给娃留的那个大……”小杜瞟了司机一眼,司机正专心致志地对付路上的坑洼,不理会两个女人的唠叨,“……就给了他了,这才换来………”

李缅心中一阵悸动。她侧着脸,正好对着车厢上的小窗,看见她拎回的那把大香蕉,正像巨人手指似地随着颠簸敲打着玻璃。“谢谢你了,”李缅小声说,“等下瞅空再揪下个大的,给你的娃吧!”

“不啦。”小杜舒适地伸直了双腿,“这回是沾了大姐你的光,我才也乍起胆子劈下两个……矿上好穷,给大伙省着点吧……”她头倚着李缅睡着了。

突然,李缅感到自己的臂上一阵温热。低头一看,有眼泪一般的略带混浊的清液,从小杜天蓝色的衫子前胸渗了出来……

明天,总经理就要来了,小杜这顿饭他会满意吗?李缅目视着车窗外的绵绵矿山,又看看疲乏不堪却心里充满自信又带几份担忧的身边这位山野乡姑,心头似乎一下没了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