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红苋菜白苋菜
苋菜是白滑嫩红青涩,撒了比蚕子还细粒的黑籽,浇了水,它就从土里伸展两片叶子,拥抱阳光。苋菜叶椭圆形至披针形叶,全缘,平滑或皱缩,绿、黄绿、紫红或杂色,苋菜原产于中国和印度。
少时,在鄂东,是读做“汗”菜,不见道理,只是泼洗澡水浇,那碱性十足的洗澡水,苋菜吸食后精神抖擞,高扬青春旗帜,红着或绿着,在晨光里托起晶莹露珠。我以为洗澡水有汗,其嗜汗,故称汗菜。工人新村有很多人种菜园,苋菜依地势而长,低处苋菜愈高而壮,茂密,高处株稀和矮小,如经济地理,海拔愈高经济含量愈低。鄂东多水,夏热,如置蒸笼,人性多暴烈,喜吃青葱小菜,据说苋菜与甲鱼不可同吃。
1990年代末,丰台韩庄子人也商业化了,北京人甘做时代的菜贩。他们学河北、山东菜贩到市场贩菜,摆摊,竟不灵,感觉是打猎的卖鱼,养大象的卖兔肉,很水很水,偏选了外地菜农摊上的菜买。一天,有了苋菜,人皆不识,摊主北京老汉急,脑门冒汗,我见大喜,遂买两捆。老汉趁机大声嚷:看嘿看嘿,这就是南方菜,南方的红色菜,南方人最会吃了,南方人他一来就买了两捆!他把我做托了,但仍看多买少,北京人不识苋菜,他们不知道做法。又,北京人卖菜不像卖菜,以为他们在吆喝着什么好玩的事物。
我喜欢那种只长到六枚叶子的小苋菜,不论红白,带着根,洗净沥干,色拉油烧热,投锅里,少许给盐,用筷子挑动,半熟给蒜蓉(新蒜头制),熟即起锅。有一个细节,白苋菜嫩滑,所以只吃菜,红苋菜青涩,其汤拌白米饭极有味道,故炒红苋菜,备炒时稍淋些水。
后来,有一个老太每日在小区楼边卖菜,她有一辆铁制三轮车,我不知道她从何来,韩庄子在丰台桥南,这里是花乡的地盘,其田间种植有一望无际的红月季,或白茉莉。北京节庆日,一夜间满城布置得花环锦簇,花乡的花成百万盆运了去罢。向南,是科学园和世界公园,再是大葆台村,还要往南,则是大葆台汉墓。我骑车去过狼垡,路上向田边农民打听归途,一农民讲一口川话,悉知,这里土地已被外省农民承包。向西北约15公里,是卢沟桥,桥柱上有550个狮子,2001年12月1日我骑车去,正是卢沟晓月,凉风沿着阔大的河道袭来,我心清凉,寂凉,读过苑平城三字,便有一种心绪浮悬,岁月悠悠,多少年后我来,物是人非,惟那晓月巨大一轮,它沁凉的光芒,令我心野如银色大地。回到丰台,便从收音机得知,林海音台北去世,只留《城南旧事》纤纤维系人间,恰是这苑平城的寂冷么?左近看丹村,有孙思邈之药王庙,原是药王村。东北是丰台火车站,长辛店在那个方向。老太总是在下午日向西斜时来到楼边,坐在墙下摆起菜卖。或者是几只辣椒、三个茄子、两把韭菜和几捆苋菜,还有丝瓜、豇豆,有一次她卖一只大南瓜。我总是买她的菜,有时不吃也买。她的菜是自己种的,或是邻人所种。她喜欢送我一点菜。老太身材高大,青年时可以做模特,长脸,有历史上英俊之痕迹,白粗布褂,敞怀,两只巨大的红铜色乳房低垂,那乳汁已经被岁月吸走,所以有些空荡。在斜阳照耀下,她宁静,慈祥,退净皱纹的手指上,戴了一个很亮的铜戒指。她有时候摆着野苋菜卖,我也喜欢,野苋菜菜味十足,惟叶背有细小毛刺,刷嗓子,但在一个广泛的乏味时代,野苋菜的味道告诉我,大地味道依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