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在走火的年代在走火的年代》原文

吾友都市放牛半夜发微博说:他在家刚跟一闺密聊完天,闺密逼他送下楼打车。他说小区保安肯定会嘀咕:这200斤的胖子又送姘头出来了。我骤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冶游金陵,和放牛啃小龙虾喝啤酒神侃到深夜,干光最后一瓶酒后他送我出来,当时他做完痔疮手术不久,像受伤的老鸭般边挪动笨拙的身躯,边捂着未愈的屁股哼哼——不知彼年的保安注视我时,会不会觉得我口味过重?

三更半夜把一个哀怨女子送出门是残忍的,留宿是最基本的礼仪,把她赶进苍茫的雪夜里,只有太监才干得出来。更何况,南京全城缉捕平头男,正风声鹤唳,一个弱女子倘若碰上他……嗯,其实没事,只要你不是从银行出来,他才懒得鸟你。平头男两年前曾在我们办公室百米外的银行杀过人,我自此几乎不入银行半步,去吃个快餐都找同事借钱,然后通过网银转账还钱。

谁知道呢,在黯淡的生活里,在无妄的长夜中,我们会跟谁劈头遭遇。某天我游过暮色去觅食,看到马路边有人唱K,还搭了个高耸入云的牌坊,顿时心情大好,走进一看才知是马路边搭起了做法事的道场。一连数夜,我们上夜班时都能欣赏到窗外飘来的怀旧金曲,以致下班的女编辑不敢独自回家,总要牵着男编辑的衣袖归去,怕撞鬼。天下没有不埋的棺材,终于有一日道场撤去,男编辑的脸上却有些落寞,他搓着手对女编辑说:棺木虽已入土,魂灵未必散去,这条路依旧阴气逼人,今夜你还是继续跟我走吧。

撞见平头男的概率,跟撞见鬼的概率差不多。我们所碰到的每个人,都可能改变我们的人生。所以乔布斯在设计办公楼时只准备了一个男厕一个女厕,以便创造更多的偶遇和交流;所以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刚出道时一晚去四次卫生间洗澡,以图在最短时间内认识所有国会秘书;所以国内某公司参加展会时只选择两个地点:大门口或厕所边,因为这是一切客户必经之地。厕所是个风水宝地,谁占据了茅坑,谁就占据了山海关。

当然厕所里的偶遇并非都那么美妙。我曾呆过的某个报社,实行男女同厕,这种邂逅毫无价值,徒增痛楚,有女同事曾在专栏里写道:与男毗邻而蹲,不敢酣畅发声,只能侦查地形之后,选择最佳入水角度,静默地倾吐心声。

我在厕所里也遇见过一些名人,譬如牛群,譬如孔庆东,但都无话,彼此默默拽开拉链,对墙而泣。所谓茅坑外交,对我无效。以前在京见过一个亿万富豪,据说他30多年前总在使馆区一带晃荡,终于勾搭上了一个好莱坞老巨星,从此发迹。混个脸熟是很重要的,你想狩猎成功,就得出现在猎物出现的路上。我小学时有个同学很想当班干,于是劳动课时扛着扫帚,总在老师身畔撅着屁股卖力地扫,苦肉计献多了,老师终于让他做了劳动委员。

张艺谋曾叹:现在的孩子一代比一代难看,因为美女都不嫁帅哥,都嫁歪瓜裂枣的老板和官员去了,生不出好货0美女未必不邂逅帅哥,未必不跟帅哥困觉,但相遇与相守是两码事,正如蔡英文说:我不会因为一根香肠,就要下整头猪。

我曾遇见一位老人,他带我进了新闻行业,改变了我的生涯。每年回广西,我都会去看望久卧病床的他,去年春节他忽然哑声说:谢谢你这么多年都记得我。我拉着他遍布针孔的枯瘦的手,竟不知这已是诀别。今天我买好南飞的机票,忽然想起在岭南的那个城市里,已经少了一个经历过战火、当过右派坐过冤狱、如亲人般疼惜我的老者,我再也不能与他在阳世里相逢对望,心底倏然长出了芒刺般的,断脐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