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如山》原文(作者:王祖文)
作者:王祖文
父亲有一肚子好文化,可惜没有派上用场。他是个农民,他把文化都交给了土疙瘩,陕北的土疙瘩天天用老镢头打碎打成粉末打成黄尘也打不下多少粮食,但父亲从来没有叹息过,他依然驾着命运的牛车,高举着牛鞭,默默的,一生沉默的像大山般静默,年年月月犁着自己人生的农田。
父亲是个实在人,实在的让我这当儿子的常常无法接受,去年秋天,我回去和他在陕北的高山陡洼上刨洋芋。他六十有五,我四十挂零。我们父子俩刨洋芋我刨不过他。父亲刨洋芋确实可以显示他实在如山的一面:我说一早上,八点上山就可以,他非要五点就上山,我说刨洋芋把洋芋刨了就可以了,不需要把洋芋地里的草除了,不需要把靠崖根的崖畔上的土皮剐下来。他却非干不行,而且将老镢头抡的老高,将自己的汗珠子流成了雨点。我看不惯便说:出这么些冤枉苦有什么意思?受苦人,受苦人,像你这样受苦就真真把人受死了。父亲唉了一声,说:别看你们当干部的,越当越虚了,真狗屁不懂!人皮哄地皮,地皮哄肚皮!我实在惊叹:他力气怎么那么大啊,我一早上从山顶背一百斤重的洋芋到二里远的山沟背五回累的腰都直不展,但父亲好象没有什么感觉似的。我干一会活累的受不了就坐下闲一会,父亲一声不吭,弯着弧形的腰,镢头抡的高过头顶,一镢镢下去,土地回馈给他的是嚓嚓的祷告声,这时候,只有近距离聚焦了,我才明白了:父亲在山里的劳动,是和大山在交流,是人与山的交流,是人与人的交流,是山与山的对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山有人的影子,人有山的性格。怪不的父亲那么厚重、那么实在、那么无语。他天天抚摩大山的同时大山也把他塑造成今天这般包容这般厚重这般大气这般沉默的模样。
父亲这种人世上少有。他在村上当了八年村长,给村里修了二十亩的坝地,这是他这一生最荣耀的事情。因为今天村里的今天收入就指望这了。他当村官没有给家里带来任何好处,但带来了比较大的麻烦-----那年,一户村民在村里的坝堤上栽的树成林了,上面来的工作组让刨掉,父亲率领人刨掉了,从此把积怨留下了,留给了我们,为此,母亲没事时就埋怨就嘟囔,后来我们全家人硬是齐心协力把父亲从村长的位子上拉了下来。下台那日,我们亲人真有些村长下台唱大戏的感觉。
如山的父亲办出了一般人不容易办不愿意办的事情。村里有一家人父亲头年去逝,母亲第二年去逝。挖坟合葬时,村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害怕见尸骨,害怕带来晦气啊,可把这家人人愁坏了,人亡下总不能不安葬啊,但眼前,就成了这情形。父亲去了,他感觉人在难处不帮忙不合情理啊,一句多余话也没有说最后把农村人最不愿意干的活干了。这就是能吃的起亏的父亲。
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记账收礼钱的肯定是父亲。村里闹秧歌,收礼钱的肯定是父亲,亲戚家有个红白喜事,记账收礼钱的肯定是父亲。所有人感觉父亲如大山般能靠的住。
在我上大学时候,本县有位领导家里盖房挖地基,谁也不要,专门坐上小车找父亲硬是把我父亲叫去干活。领导说:父亲干活他放心。说父亲干一天顶别人干两天。我的大学与其说是自己学出来的,倒不如说是父亲用老镢头供出来的。父亲说,那时是他一时下苦最重的时候。
如山的父亲也有吃亏的时候,农村上宴席,年轻人专门让父亲多喝酒,父亲就往往喝醉了。母亲说父亲老实的象石头一样,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实在靠不住啊,光让老汉多喝、喝醉啊。说现在的人和他们不一样了,心眼越来越多了,常常感叹:这些人不得长久啊。
父亲如山。我是山顶上长出的扛椽柳树。
我成木成材,不是我的本领,而是因为有如山父亲的默默支撑。大山有大山的本性:十二级台风来了,稳如泰山,纹丝不动。活在这诱惑纷纷的社会里,有如山父亲的支撑,自己的人生也多了些坚实厚重。
父亲如山,如山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