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吴长青
一样的月光
吴长青
“ 一样的月光洒满你窗前,霓虹灯下看不清你的脸。”这是一首歌其中的两句歌词,我以为这两句刻划出了人心理上的某种焦虑,点出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的陌生感,是后现代人们在内心里对生命悲怆的心理诉求。当然,这种诉求的本身具有着一种先天的柔弱,几乎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可能。
什么是现代性?大众似乎不关心这个问题。人们对学院派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出的宏篇巨著采取了一种不闻不问的避让态度。起先我也在纳闷,这些东西我们能不问吗?现代人能绕得过去吗?后来终于想通了一点,这在当下的中国似乎只适合一部分人,出现这种情形是见怪不怪的,我们没有理由去责备谁?也不必责备谁。在许多人都在为吃饭发愁的时候,再要求他饿着肚子去看莎士比亚的戏剧,这不仅是不切实际的,而且近乎是残忍。再后来,我恍然大悟,这那能怪大众的意识淡,而是我们所谈的现代性还停留在概念上面,甚至有些词汇的尾巴上还带着英文。既然是概念,就让它虚无飘缈去吧。事实上,大众自古就不缺概念。只是这些概念太泛滥了,以至于他们疲于应付,近乎到了麻木的程度。有个时期,他们顺从得把老命都给搭上了,最后也没弄清楚是怎么死的。某种程度上,他们现在拒绝概念不是没有充分理由的。
现在与我同住一室的叶先生是个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从师大毕业后一直在教育岗位默默无闻地耕耘。叶先生不甘落后,年届六旬又回到母校进修,精神令我敬佩。茶余饭后,我们聊到各自的前世今生,虽有年龄差异,但因相互之间的真诚,少了常人必须的客套。叶先生的两个孩子都是毕业于北大的高材生,在北京各自谋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都组建了小家庭。按理说,叶先生没什么烦恼了,至少在咱们中国像他这样的家庭算是相当不错的了。然而。叶先生在与我的交流中动不动会提到一个词:“绞肉机”,叶先生的心里时常无一刻不想着处在“绞肉机”上的两个小家庭。他这儿想着退休后帮子女带小孩,谁知左一个说右一个说,等等再说吧。叶先生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懂得尊重自己的子女,理解子女的生存状态。也许他弄不清什么是现代性,但是他无时不在体验着现代性给他带来生命感觉上的某种不适。懂不懂概念无关紧要,要的是要有生命的感觉,知道这份疼痛的病灶所在。
是什么使我们失去了对生命怀有的抱慰,又是什么剥夺了我们对生命的构想?
可叹的是尽管我们找到抱怨的对象,但无力阻止它的到来。我们承受着现代性带着我们的一切可能,它们总是以现实的生活面孔出现。而思想家和学者们似乎都是为冠名而来,一个个陌生的概念,闪烁其词,争论不休。因为这些概念使得我们和他们有了阻隔,或许这是他们所希望的,精英与大众天生的两个世界,从不曾有过“一样的月光”,这就好比“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不仅如此,我们与现代性也有了一段不小的距离,尽管这样它仍无时不在我们的身边闪现,仿佛成了我们肉体的孪生兄弟,隐秘地提醒着我们不可漠视它的存在,但我们拒绝着,我们按我们的方式生活着,于是我们不知道痛苦从何而来。那薄如纱翼,轻如烟霭的月光还是那月光了吗?“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此时的月一定是彼时的月,此地的月也一定是彼地的月,只是我已不是原先的那个我。时间使人有了生命的质感,空间弥合了生命感觉上的不适,人自己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只是生命伦理上的空间想象,我以为这仅是田园牧歌式的。现代性是排斥的。
是的,世间因为出现了“霓虹灯”,使得人类的境况即刻发生了改变。人类是没有办法阻止工业文明,尽管它像洪水猛兽一样来势汹汹。但人类延续下来的欲望并没有丧失殆尽,依然需要温存,需要爱,需要“看你的脸”。这些不仅来自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彰显着人道。睹物思人,看月怀人,古典的月光给了我们精神多少抚慰。尽管,月光暗示着生命的渺小与脆弱,但也预示着人类需要彼此平等,相互体恤。霓虹灯是现实的,我们也能随时触摸到的。太近了,我看不见你的脸;太明了,我还是看不见你的脸。这是多么好的一个隐喻啊!我们都是“绞肉机”上的一块零部件,我们能不陌生吗? “看不清你的脸”,这份痛苦的感觉不仅来自视觉上的,更是来自人心灵上。无暇顾及,檫肩而过,茫然不知所措等等,都是若干种可能性中的一种。
这分明又预示着不可调和矛盾啊!伦理上的矛盾,物理上的矛盾。
所有的欲望到这里都遇到了一种虚无,多么可怕的推理!这又使我想起了诗人卞之琳的《断章》,“他在看风景,风景里的人在看他。”我以为这是一种生命的诞生,是发现,是创造,生命在构想中不断延伸。放到现代来读这句诗,内心则会慢慢地升腾起一种怀旧,这样的时代离我们已经很久远了。
诗人啊!尽是些疯子,世界是怎样的一种可能,他们预言着,用他们尽可能少的文字。他们是些怎样的诗人啊!怎么连一个现成的概念都不告诉我们。
有谁不知道,工业化取代农耕,只是将人逐渐地摆脱单一的个体生产方式,而以集体合作关系为特征的新型生产方式,是伴随着机器生产线生产的序列过程,人啊!聪明的人类,怎样才能避免不衍变成机器的附庸?
诗人大卫有感而发:你看到的其实是提前到来的春天 ∕一朵云也提前变成了雨。风 ∕也是不正常的那种缠绵。如果一颗螺丝钉感冒了,可能引起整台机器打喷嚏,咳嗽,发烧 ∕把一颗螺丝钉比喻成一个人∕再把劳动说成一只扳手 ∕你只能被越拧越紧,像一条山路 盘旋上升,必定得有一个终点 ∕不能无限,你看到的天 ∕其实是打了七折的蓝……
现代性这个可怕的魔鬼,什么时候成了我们深深的梦魇,又会在什么时候我们能真正的摆脱掉呢?我期待着下一个诗人的到来。
作者简介:吴长青 男 江苏射阳人,江苏省作协会员,南京师大文学院高级访问学者。著有散文集《开往春天的地铁》(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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