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的故乡》原文·玉夯龙
“版纳”号轮船快要靠岸了,乘客们因急着下船,乱哄哄的。我提起放在座位下的旅行包,透过忙乱的人群,没见到家里人来接,便提起鼓鼓囊囊的旅行包,跟着大伙一起走上码头。
站在码头上,不由心中一阵发热。我望着离别了三年的秀丽江岸,椰子树、槟榔树、贝叶树郁郁葱葱,在江风的吹拂下,枝叶深情地摆动着,好像是在向我招手,迎接着我的到来。我情不自禁地向它们微笑着说:“久违了,我的故乡!”
考上大学到内地读书,至今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我日日月月都在怀念着家乡。当年母亲和弟弟岩罕送我上船的情景,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含着眼泪说:“依楠(小妹之意)呀,到了学校以后,一定要给家里写信,别叫我们大家不放心。”我望着母亲慈祥的面孔,忽然发现,皱纹已布满了母亲眼角,我安慰她说:“依咪(阿妈),你们放心吧,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妈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家,这次你去读书的地方那么远,身边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你一切要当心,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在男人面前嘻嘻哈哈的……”我望着妈妈,想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但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点点头。
我上船没有几分钟,船就开始启动了,我扶着船栏看着站在江边的母亲和弟弟。从此,我的思乡之情就像涛涛的江水流动起来。船越走越快,橡胶树挡住了我的视线,故乡消失在浪花之中……
“依尖达,快点来呀!”
叫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扭过去,刚要答应,见一个小女孩答应着跑过我的身边,我笑笑,天下不只我一个人叫依尖达。但心里还是喜滋滋的,提起包包,独自逍遥地走上林荫小道。乡间的小路,幽静凉爽,很少有行人,这里是小鸟的天下。我听着它们的歌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路旁的菩提树下,只见各种各样的求神祭品摆满了树脚。
菩提树,傣语叫做“迈西利”,这种树在我们傣家人的心目中是一种神树。据传说:释迦牟尼佛祖成佛前就是盘腿倚坐在菩提树下修行的,所以,傣族把这种树视为神树来栽墙、爱护,在寺院、村边、路旁、叉道口都要栽种上它,一方面用作宗教活动,另一方面供过往的行人乘凉休息。
我在菩提树下休息了一会儿,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我循声望去,见玉叫、玉罕各挑着一大捆柴禾,从山上走下来。见到她们两个挑那么多的柴禾,我在心里赞叹傣家妇女的勤劳,如果我不去上大学,也会像她们一样,天天上山挑柴的。我和她们说笑着一起进了村子。
晚饭后,童年时代的女友和初中时候的男女同学玉叫、玉罕、玉香、岩光和岩况等十多个人来找我玩,他们都结婚了,有的已经抱上了小宝宝,我心里暗暗想:如果我不去上大学,可能会跟他们一样结婚成家,说不定也已经……想到这儿我的脸一下烫起来,幸好同学们没注意,要不然快嘴的玉香该出我的洋相了。
我拿出从内地带回来的糖果、饼干、葵花籽,还有土产苞果、椰子、菠萝招待他们,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谈家常,开玩笑,热热闹闹。已有三年了,没有像今天这样彼此间讲着民族语言说笑了。爱开玩笑的玉罕,剥了一颗糖果塞进嘴里说:“依尖达,你到‘勐渴’(汉族地区)读书那么长时间,是不是连人都变成‘渴’(汉人)啦?”说完后她咯咯咯地笑着,快嘴的玉香抢着说:“是呀,有些人到城里工作或者去当兵两三年,回家来连傣话都不愿讲了。”玉香的爱人岩况,接着玉香的话题说:“真的,不要像岩应那样,去当兵才两年,回来探亲,他妈问他想不想吃‘麻雹’(椰子)?他竟说:‘麻雹’是什么东西呀?气得他妈哭笑不得,真不知害羞。”
我知道,在我们傣族地区,你是傣族,而在傣族人面前不讲傣话,是会遭到众人的指责的。于是我笑着对他们说:“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的,不要说是到内地,就是到外国去也不会把父母教给我的母语忘记的,在你们面前我永远是傣家女儿。”我的话引得他们捧腹大笑起来,特别是玉香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夜,已经很深了,家里的人早就在父亲的酣声中进入了梦乡,而我却不知为什么,躺在松软的攀枝花褥垫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许许多多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晃来晃去,一时思绪如潮。
在农村,尤其是在偏僻的山村,到了半夜,幽静极了,轻风吹着椰树发出沙沙的响声,糯恍光鸟的叫声,听得叫人心动,好像是在向你诉说:它失去了最心爱的伙伴。远处,能听到缓缓江水的流声。家乡的山山水水仍然是那么神奇,令人向往,自从我隆临到你的怀抱,我就在你的卵翼下成长,你是哺育我的母亲,不管远去天涯海角,你永远存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