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五尺道
作者:陈洪金
一条古老的石板路穿过他留山,一千多年了,风雨的洗涤如同一把永不停歇的梳子,梳去了窄窄的道路上一代又一代路人与过客留在他留山上的悲欢离合。只有生活在他留山上的人,永远地栖息着,像一群沉默的鸟,把他们的家园漫撒在山坡上。该走的人都走了,世事变幻,光阴流转,曾经热闹过的他留山,如今恢复了远古的宁静与安详。
作为茶马古道的历史见证,五尺道残存的辉煌,告诉人们的只是历史,其中的喧哗与躁动、金钱与爱情、战火与耕耘、功绩与沉沦,都埋在土里的瓷片上和老人的民谣中,很少向人提起。一次偶然,我在他留城堡的东面,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走到一座石崖下,仰起头看到明末清初北胜土知州高斗光在他曾经栖息过的地方,清逸地写着的“栖云洞”因为字体是草书,它被当地人误认为“梅云洞”,并且一叫就是数百年。这时候,我深沉地感受到了时间的真正含义:人的生命确实是很短暂的,在时间的浸润中,任何有形的东西都必将最终消失,作为一代文人土司,高光斗是闻名遐迩的。但在田野间,几百年过后,谁也不会再想起那曾经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同时,我又感到,时间又会把许多好的东西长久地保留下来,在洞中,高斗光写下的对联“谁能超世界,共坐白云中”的禅意,让人充满了无限的想往,引得凡是到过他留山并且有幸一睹的人顿生感慨,对“引真龙到此”的狂草产生了许多想象。这一切都是五尺道留给我们的东西,随着茶马古道上的驮铃声的起落,它因为五尺道的辉煌而辉煌,因为五尺道的没落而没落,与他留山的兴衰密切相关。
走在五尺道上,我一直在想,这蜿蜒曲折的石板铺就的窄窄的道路,其实也就是一丛植根于中原汉地的藤,它一路生长、延伸、开花、结果,就产生了他留山上这一枝不大不小的葫芦。五尺道在这里一分为二,一支向南,从一个叫做永济桥的地方,经大理通保山去缅甸;另一支向西,由丽江过中甸往西藏达印度。他留山作为一个驿站和要塞,在马帮的驮铃声中,承载着许多梦想与渴望,同时也给它带来了灾祸与战火。
站在他留河边的永济桥上,目光触及到桥墩上古人精心雕刻的背负着桥身的石龙,手指划过那被后人砸去了头部的守桥武将的石像,我在心里想,石桥依然跨在河上,桥上却没有了往日的繁忙。这不是它的过错:因为路的没落,连路都被时光淹没在荒草残垣中的时候,遗弃在野花丛中的生锈的马掌,都很难再勾起人们的回忆了。如今,蹄音和铃声只有在人们的心里去想象了,那石像如果有思想和灵魂,它也肯定会感到寂寞的。
走在他留山零零星星的村落中,五尺道就从他留人的屋檐下经过。他们在自己的生活里默默地生活着,在时间的片断中,生活在平静地流过他们的额头,红颜变白发有时也是很漫长的。这世代留守在他留山上的人,在这座山上悲欢离合,在这座山上喜怒哀乐,在这座山上生老病死,在这座山上失意蹉跎,来往他留山的人在他们眼中,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这也是一种生存的境界。
在他留山,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有耕作的村人、静穆的屋群、隐匿的飞鸟、正在山坡上吃草的马匹和四处弥漫的炊烟。所有的纷争、所有的角斗,都被抛在山外的路途中了,进入他留山的人,都用善良面对他们的善良,用真诚面对他们的真诚,用宁静面对他们的宁静。通过没落的五尺道上,历史把它的另一面展示给了我们,通过认识历史的隐藏,许多到过他留山的人,都在他留山中悟出了人生真正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