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沈园》张雨生
依旧沈园
张雨生
到了绍兴,得去看看沈园。不仅因为她是宋代名园,也不仅因为那里记述着陆游与唐琬的一爱一情悲剧。我来之前,收到人民教育出版社寄来的新编高中语文教材,其中选有郭沫若的《访沈园》。读过之后,脑子里划上了问号:沈园真的毁弃了吗?
沈园在宋代是私园,为沈姓旧业,因有极高的园艺价值和人文价值,一直保存到现代。郭老去的时候,见到的情景却是——“在陆游生前已经是‘非复旧池台’的沈园,今天更完全改变了面貌。我所看到的沈园是一片田圃。”“大门是开着的,我进去看了。里面似乎住着好几家人。”“我走到有些树木掩一陰一着的葫芦池边去看了一下,一池都是苔藻。池边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堆,据说是当年的假山。大方池也远远望了一下,水量看来是丰富的,周围是稻田。”据这些记述,可知那时候,沈园里挤进了好些居民。假山平掉了,古池废弃了,园子开辟成了菜地和稻田。
郭老这次访沈园,在1962年10月29日。那时候,毁园种菜栽稻,不足为奇。沈园遭废弃,深深地烙上了那个年代的印记。郭老记下了一笔,让后人晓得曾经发生的这件事情。
作为历史学家的郭老,当然深知沈园的价值。然而,那个年代,革命的激一情往往会掩盖冷静的思考,加之郭老是诗人,一浪一漫气质很浓。见到一生多唱悲歌的陆游,似乎还想用自己的气质去影响人家。他说:“陆游有之,如果他今天再到沈园来,他决不会伤心落泪,而是会引吭高歌的。”说沈园变田圃是一种“蜕变”,“蜕变”者,也就是他曾为之高歌的凤凰涅?。
又过去了四十年,沈园“蜕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只凤凰真的飞走了?我忐忑不安地走近了她。
进门得买门票,便看到了吉祥之光,说明这里已有人管理。园一内一没有住户,当是都搬走了。复修的亭台楼阁皆为仿宋建筑。葫芦池还在,上面有石板小桥,旁边有水井,标示为宋代旧物。大方池里水清透澈,有小鱼欢快地游一动。周围是成片莲池,想来当年曾是郭老所见的稻田。假山也恢复了,筑有石壁,刻着陆游的那首著名的《钗头凤》:“红酥手,黄酒,满城春一色一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陆游初婚唐琬,后被迫离异,十多年后,两人在园一内一邂逅。此时唐琬已改嫁,陆游亦另娶。触景生情,感慨万端,陆游在园壁上题写了这首词。唐琬见后,和作一阕,不久悒郁而死。和词也书写在石壁上,有“病魂常似秋千索”,“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等语。有人对和词的作者表示怀疑。郭老亦说,“和词韵调不甚谐,或许是好事者所托。”
这里是沈园的一精一华。一座历史名园,一处文化富地,毁了岂不可惜。绍兴的土地再紧张,也不至于缺少这几亩菜地和稻田。今日沈园复旧,古池无恙,我忐忑的心落了地。站在题壁前,我特意高声朗诵这两首词。心想,这能不能替代陆游的“引吭高歌”呢?
我之所以想提这件事,是因为今日许多青年人,不一定都有机会到绍兴见到沈园,而他们读过这篇课文之后,留下的记忆将是沈园被“蜕变”的形象,而今天已经并非如此。另一方面,对于那个“蜕变”观念,也需要做点说明,以免让今天的青年人感到隔膜。他们面对沈园,应该有新的观念,新的态度。
回想起来,几十年间,对待沈园这类的文化遗产,教训相当深刻。不仅是重视不够,保护不力,更多的是以“革命”的名义,人为地去毁坏。别说沈园挤进了居民,开荒种地,连北京的故宫也曾被一些单位和居民占据,设店办厂。挤进圆明园的单位和住户,如今搬迁,竟要花费巨款。此类问题实在太普遍了。文化遗产被自然侵蚀,那是无法抗拒的,被人为地毁坏,则是可惜的,痛心的。对于今天的青年人,也包括全体人民,还要加强一爱一护文物教育。随着那个年代的逝去,“蜕变”之类的观念,还是尘封起来为好。
沈园终究恢复了旧貌。正读着这篇课文,可能也心存疑惑的师生们,是否愿听我再套说几句呢?——宫墙柳,旧池藕,沈园依在怀诗叟。居民撤,稻田没,阁楼如宋,壁留遗墨。妥,妥,妥。
摘自: 《人民日报》 (2001年08月25日第八版)